12、九节菖蒲石上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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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里刀讲故事，一向不忘问人几句，消息贩子的顽习，总觉得即使是嘴上生意，也不能只出不进。至于卖消息所得之财，这会儿并不能算作进项。
他先说了自己让人潜行去探囚，倪常朔知晓他师弟也掺和了进来后，让那人带话出来，说是转圜无计，已有死志，配剑已归于师门旧地，让师弟早日脱离朝堂是非，也算为十三堂留下点命脉。
“他说，虽已有所觉，事变却仓促，没来得及替你也安排好。你若知道当初做错了，速去就好，就当没他这个师兄；要肯就收几个徒儿，但别去想重振师门。”
风里刀顿了顿，若有所思道：“香火要留，却不让你再以十三堂子弟自居，更是要全然把自己抹了——你俩究竟做了什么对不住师门的事？”
一席话说下来，对座的少年人已然脸色惨白，他低声道：“我刚入锦衣卫时，虽气得很，但并没有想着不理师兄，是他自己夜里来找我，让我装着不认得他的。他其实更想把我直接劝回去，我不听，他就这么说了。后来，后来我看师兄在东厂做事，那样认真地讨好曹贼，这才是真正恼了他……”那少年人闭了闭眼，声音渐厉，毕竟年少藏不住情绪，“师兄去给朝廷办事，我虽气他不记师傅遗命，但也不怪他，更可以随他一起报效朝廷。可曹贼几乎将我十三堂屠戮殆尽，又害了师傅一条命，正是不死不休！他怎可——”
他话没说完，就被“啪”的一记脆响打断了，虽没见风里刀动作，但这一巴掌扇得绝对结结实实，那少年人的嘴角都渗了点红出来。
那少年人在气头上生受了这一下，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惊骇地睁着眼看风里刀，倒让人觉得圆滚滚的很是可爱。
风里刀仍在摆弄着剑穗，慢慢将之捊顺了，道：“替你师兄赏的。”
那少年人的话，没说完也可猜得到，他是觉得师兄弟两人做了朝廷鹰犬对不住师门，又觉得倪常朔这是投靠了仇人曹少钦，比他更对不住师门，可依旧要保他。
那少年人仍僵着身子直直看他，风里刀垂下眼，挑出一线红丝在指尖绕了绕，温言道：“马进良。”
那少年人听见人唤自己的名字，茫茫然眨了下眼，总算回过神来。
风里刀又道：“你记不记得你师兄弃门，硬要入京当官儿时，”他忽而微讽地笑了笑，“他舍了些甚么？”
那唤作马进良的年轻人又茫茫然看了他一会儿，才开口答话，话音还有点颤，不知是适才留下的情绪所致，抑或是带了哭腔：“师兄原本……是双剑都使得的，师傅去后，就该是他接下衣钵。可他自废右手，说是还了师门情谊，从此再无瓜葛，就走啦。”
从此，师兄弟一人一剑，智勇两分，不成气候，竟为朝廷鹰犬。
曹少钦曾这般评说，一语中的。
风里刀轻轻巧巧地反诘了句：“他做了这么些事与己无益，一身恶名，就为了去给曹少钦卖命？”
马进良愣愣地听了，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他像是想明白了甚么，忽而看向风里刀，道：“师兄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望先生告知。”
活像个照料弥留之人的，犹不死心，病急乱投医，拉着路边的算命先生硬要他开出个治病良方。
马进良摒息着等，那神色凄惶无助，与少年人端然的眉眼格格不入，掺在一起却可以合成一种奇特的虔诚。
风里刀看他一眼，本也不打算让人久候，道：“他也算是了不得，一颗卒子几家共用，冲锋陷阵过江，竟能活到现在。还能生熬到曹督落魄潦倒的那一日——到这时他已没用了便是，可却够本啦，死也值当。”
曹少钦在龙门这一栽就是百密里的一疏，防得再密有何用，曹氏的东厂在他离京之前已是岌岌如广厦筑于危崖，风光无限之下已是危机重重。
曹少钦把倪常朔当卒子摆弄，其余那几双翻云覆雨手也不介意用用这颗送过来的棋子，谁也未曾想卒子也有自己的意思。他们不过是终于如愿扳倒了一个人，曹督公不过是夜路走多终于撞了鬼，谁知道卒子也会步步为营自成一局，默不做声包藏祸心。
只是这师弟恁没出息，这时候就该杯酒为祭送倪常朔泉路走好，然后好好替他看着曹少钦的下场才是。
风里刀把玩得也够了，将剑穗往桌上一抛，道：“你还是要救倪常朔？”
马进良敢在一无所知时，抛了仇怼去求曹少钦救师兄，眼下呢？
知道了，还敢不敢，值不值？
马进良就这样默不做声地起身，跪地。桌上茶已残冷，可望过去时恍惚仍有烟雾萦盘，那端有人垂眸看他，恍似生菩萨。
众生渡遍，破人执者，未必眉目慈和。
可也未必金刚怒目。那人竟而笑了起来，杨柳垂枝带露，无垢清明。
那人道：“也罢。”
曹少钦如何不知归京就是死局，可他回来了，拿风里刀顶上，存心要他试着去破这死局。
风里刀垂眸看着马进良，心里忽然发了狠，一字一字无声地念。曹督主，那便试试好了，我败，你亦是死。
“百晓生？”茶博士这会儿正没事做打着盹，被人扰了，懒懒睁开一只眼道：“客官可是在说一个姓卜的书生，十八九岁，蜀地口音？”
问话的人黑色劲装带剑，是江湖人打扮，听见茶博士这么回问不由一愣，道：“大约便是……”
江湖上找人大多数都是“慕名而来”，实际上谁长什么样都不太清楚，茶博士朝楼上指了指：“二楼雅座。”便转了个方向又眯眼打起盹来。
等等，二楼哪间？
这茶楼四下里很是冷清，午后正该人多，还是这等光景，想来生意不旺，平日二楼上只有百晓生一人是常客。
那黑衣人见状不便多问，上楼后望了一圈正不知从何找起时，有人从其中一间里出来，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这人背影布衣负剑，很是任侠气度。看来这茶楼的生意全被百晓生揽了，黑衣人想着，就去推那扇半阖的门，朗声道：“阁下可是百晓生？赵某有事相求。”
里间的人刚刚戴上笠帽，一手扶着，就转头去看那姓赵的黑衣人。
这人确是书生打扮，可那玉色直身很是贵气，没有一点肖似江湖穷酸消息贩的地方，面目全数笼在软帷里，看不分明。他没搭理那姓赵的，径自越过他，就离了雅间。
那姓赵的知道推错了门，对着那人背影告了声罪，可那人却在楼梯口停了下来，淡淡道：“你找百晓生么？左走第三间，就是了。”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九节菖蒲石上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