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七）（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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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玉婉心很少有这样动怒的时候，尤其是大病之后大夫已经嘱咐她最好不要大喜大悲。她本来也是性子素淡的人，得知贺郁的所为之后更是万般皆空，哪有这样的震动。
可是现在却顾不了这些——受到伤害的是她的父母，她已经顾不了这许多了。
身后的煞婆急急差人把遍体鳞伤的玉辉待下去将养着，便是快步跟上玉婉心。
“夫人，您不能走这么快，当心身子……”
玉婉心没说话，脚下的步伐却晃了晃，幸亏煞婆手快扶住才勉强没有摔倒。只是不等煞婆劝上第二句，却又是咬牙推开手继续往折月阁去。
煞婆猜不透玉婉心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也猜不透贺郁的作为是何意思，只是见玉婉心苍白的脸色上透着不可摧毁的决绝，心知拦不下，也只好一路跟从。
折月阁离门口的距离不短，一路跌跌绊绊走过去，凭着玉婉心的体力早已经是气喘吁吁，脸色惨白。
站在折月阁堂皇的门庭处，玉婉心有些体力不支地扶住墙壁喘气，一手抚住隐隐作痛的心口，有些无意识地揪紧了衣服的布料。
煞婆原想叫下人进去通报一声，只是抬眼看见玉婉心唇边勾起的冷笑，只得悄声打发了四周的下人，独留在门口等候。
夫人一家遭流放，大人却闭口不谈，亦不做帮衬……怕是夫人已是恨极了罢。
若是大人当初不是那般执拗地要娶，这样素淡的女子怕也是另一番的样子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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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婉心踏入折月阁的时候，贺郁正和素梨在湖心亭赏荷避暑。
严格算起来，这偌大的折月阁玉婉心是第三次走进来。
第一次是为了素梨置办家用，第二次是受贺郁的意思去陪着素梨说话，而这一次……她终于不是为了素梨而来。
折月阁的内里一如贺郁的宠爱鼎盛，繁华富丽得叫人不敢置信这世间竟然还有这样多的奇珍异宝。
甚至是，远远超乎了贺郁这不是官位何许的人，所能给出的极限。
比起折月阁的日月争辉亦黯然，她的画堂也许连雕虫小技也算不上。
可是玉婉心不在乎。她只想从贺郁那里得到一个答案，一个可以终结的答案。
玉婉心穿过一条修葺得精致的幽深小径之后，视线便豁然开朗起来。
四周再无他人，透过粼光潋滟的湖光，湖心亭上一人鹅黄窈窕，一人纯白挺拔，两人的身影看起来彷如神仙眷侣。
温暖的日光有些刺眼，有些燥热，玉婉心感觉到眼眶里热热的，却仍是干涩得发疼，流不出泪来。可是心口的疼痛却是越来越疼，好像有人拿刀子捅进去，还要在里面翻搅，五脏六腑里全是寒气。
稍稍提了口气，玉婉心反而不像刚才那般急迫震动，反而低头，动作轻柔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因走动而凌乱的衣裙才缓步向前，在脸上挂上了一个得体的笑意，恍若琉璃的明眸中却深幽不见底。
那一边，贺郁不知在素梨耳边低语了什么，惹得素梨脸上笑意涟涟，掩口轻笑。天真无暇的年轻脸庞，纵使双眼暗淡无光，比之这满堂荷花却也毫不逊色。
只是贺郁看着素梨的笑颜轻松随意的脸色，再一抬头看见玉婉心缓缓走来的时候骤然凝固了。笑意还在唇边没有消散，可凤眸微合，瞳孔深处又闪现出一丝惶恐。
“夫君，素梨妹妹。”
施施然走进亭子，玉婉心从容自若地冲着贺郁弯腰一福，又对着素梨浅笑着点头，反倒是让贺郁一愣。
“婉婉……你怎的到这里来了？”
贺郁的话本是脱口而出，只是这番措辞却让玉婉心眼神一闪，转瞬又是一副笑吟吟的样子。
“妾身向来身子不好，一直没有来素梨妹妹这儿走动，趁着今日风光极好，原想着不如来这儿瞧瞧，没想到夫君竟也在这儿。看来，倒是妾身不知事了。”
玉婉心的话无可挑剔，好似真的不知贺郁再次，扰了他二人的兴致，盖着面纱的脸上看不出表情，眼睛里却适时地浮现一丝歉意。
问她为何在这儿？她倒是不想来，可谁让他事事对她隐瞒，竟连爹娘的最后一面也没能见着。杀了她的孩子，如今又送走了她的爹娘，纵使不是他意，可为何要瞒着她？！
这世间广阔，人人千万，玉婉心却已经找不到可以留恋的人了。
贺郁看不见玉婉心的心思百转，只是站起身来走近两步，关切地抬手想扶住玉婉心瘦弱的肩膀，即将要碰到的时候又像是被火燎了一样倏地收回。
这几日不见，玉婉心看得出贺郁也瘦了不少，两颊都有些凹陷，只显得面容多了几分冷峻。贺郁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的样子，只是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素梨打断了。
“婉姐姐，你身子可还好些了么？”
玉婉心扭头，瞧见素梨仍是坐在石凳上没动，正仰着头看着她所在的位置，脸上的神色关切不似有假，唯有双眸乌黑，却不见光泽。
“多谢妹妹挂念了。入夏以来好得多了，全凭夫君的眷顾，请了这么多的名医，就这么拿药挂着，也顶用不少。”
话说一半，玉婉心不急不缓地睨了一眼贺郁，看不出贺郁寒星般的眼眸中有什么含义，又转过头去接着道。
“倒是妹妹，听闻妹妹这眼疾并非先天，想必凭夫君的能耐，可治愈的。还望妹妹能早日重见天日才是啊。”
玉婉心这话纯粹只是场面话而已。
她确实恨不起素梨来，尤其是素梨性子单纯，好似纯真孩童，又看不见东西，如此计较的妒妇做派实不符合她性子。
可是她也没有纯善到对于素梨要心疼的地步。
个人都有个人的难。素梨看不见东西，可有贺郁万般的宠爱；她瞧得见这秀美河山，却又谁来陪她一起共度呢？
这番话说出口，素梨听闻只是笑笑说贺郁一直在替她找医生，不过她并不觉得苦，倒不如一直这么待在折月阁来的舒爽。
玉婉心话里听出蹊跷，不由得挑眉。
“哦？妹妹这样想姐姐真真是难以理解了。听妹妹的意思，这眼睛原是可以瞧得见的，反倒是妹妹自个儿不乐意医好，是也不是？”
素梨似是没料到玉婉心如此直白，不由得一愣，只是嘴角挽起一个略有凉意的笑，摇摇头不说话。
玉婉心上前一步，似是要追问，没料到一直沉默着的贺郁一声轻轻的呵斥。
“婉婉！”
玉婉心一怔，转头去看贺郁，眼睛里的讽刺显而易见。
“原是妾身失礼了。想必夫君疼爱妹妹得紧，岂容得妾身多问？”
（八）
贺郁从没料到这样充满了讥讽的话会从玉婉心口中说出。在他的印象里，玉婉心始终是淡淡的，浅浅的，像是一湾宁静的江南泉水，透着不同于尘世喧嚣的静谧温婉。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玉婉心，终是长叹一口气。
“婉婉，是我对不住你。你……别这样。”
可是玉婉心只想冷笑。
对不住她？他这样说是承认了吗？那倒是实话，从迎娶到现今，玉婉心想不出除了她门口的“画堂”二字，还有什么是他能踏实给她的。
许是爹娘的离去刺激了玉婉心脑中最后一根弦，心口也越来越疼，让玉婉心脑中也跟着隐隐作痛，不由得生出一种说开一切的冲动。
“别这样？夫君真真是说笑了。妾身变成如今这样子，不也是您所赐予的吗？”
这样的话彷如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插进贺郁的心里。
黑发男人的俊朗面容就此苍老，细长的眼角再不复风流之姿，眼里有着浅浅的红痕，炙热而绝望。
“婉婉，我并不想你这样。我不知道……”
看着贺郁的神情，玉婉心只觉得这世间一切都是荒谬，嫁作他人妇不过如此，倒不如今日把一切挑明了罢。
一把扯下脸上的面纱露出狰狞可怖的伤痕，玉婉心嘶声反问。
“让你变成现在的你，让我变成现在的我。贺郁，贺大人，你真的不知道吗？”
“婉婉，你为何不信我？我所做的，哪怕你恨我我也……你可知道我是爱你的？”
贺郁看起来矛盾极了，话语间甚至都有些混乱。他张嘴想要急切地解释什么，到最后也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只是反反复复地问玉婉心。
你可知道我是爱你的？
玉婉心听到“爱你”两字，不由得轻笑一声，眉目流转，竟然别有一番光华。
“是吗？那么敢问贺大人，若是爱我的，我却至今不知你何处高就；若是爱我，你要杀我孩儿；若是爱我，瞒我双亲离去；若是爱我，当要娶妻新欢？这番的爱，恕我消受不起！”
听完玉婉心的话，贺郁睁大了眼睛，仿佛不能相玉婉心怎么会知道这一切。
他明明已经交代过，一切事务都听玉婉心的，只是这些是不能教她知晓。可如今……
难怪她这般恨他。
但是他又能如何呢？
不能说的终归不能说，能说的只有告诉她他是真真切切地爱她，偏偏她又不信。这是他的报应吗？
贺郁的神色映在玉婉心的眼里，却没能换回一丝解脱宽慰。
若是他痛苦心伤，能教她更快乐些吗？若是他安然无恙，能令她流泪吗？
吐出一口气，玉婉心忽然好像失了全身的力气，只感觉得到胸口的疼痛排山倒海地袭来，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却偏偏不想在素梨面前失态，只是咬着牙死撑。
贺郁仍是低着头苦笑，一抬眼见玉婉心的脸色不同寻常的白，心下一惊，原想上去瞧瞧，没想到此时一个身影忽地冲进亭子跪下，低声急道。
“大人，那位、那位，子宁公子来了。”
贺郁的神情在听到那个名字的一瞬，倏地变了颜色。抬手召起地上那人，附耳低语了几句，便打发那人出了折月阁。
玉婉心从未在贺郁脸上见过那般神色，隐隐地只觉得来人神秘。这朝中，还有谁能让传说中的贺大人闻之色变？
子宁……公子……
贺郁对着玉婉心苦笑，却仍是急着离开，又放不下玉婉心看起来摇摇欲坠的身体，一个箭步上前，打算打横抱起送进屋子休息。
可是玉婉心昏昏沉沉地看着贺郁的靠近，不禁怒火中起，忍不住伸手狠狠推开贺郁的手。
一个子宁公子来了便要离开？让她荒唐一次罢，这世上容不得她肆意一回么？
只是玉婉心的身体实在是虚弱之极了。烈日当头疾步行走，之后有极大地动怒，大悲大怒之下，长久以来的身体隐疾仿佛在这一瞬爆发，让人天旋地转。眼前已经是模模糊糊的黑色，连贺郁的白色长袍都快要消失在视野里了。
她本想伸手推开贺郁，却不料只听见一声惊呼，似是素梨，之后便是乒乒乓乓地瓷盘落地，伴随着贺郁急急的呼喊。
玉婉心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看清楚，却在一阵一阵地眩晕中无能为力。
罢了……
她好累，让她睡会儿罢。身后的事情，再不是她能管的了。
一直撑在石桌上的手臂无力地滑落，已经变得瘦弱的身体轰然坠落，重重地落在地上，沾染上尘土。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玉婉心竟有一种解脱的感觉，不由得弯唇一笑。
没有讽刺，没有苦涩，仍是那样有着伤痕的脸，却是这个初夏最美的风景。
只可惜，贺郁再见不到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七）（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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