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羽生小说][华谷涵/檀羽冲]弈》心草

6、闲话：完颜亮与《喜迁莺》词

　　文前警告：下文的内容全是坑爹物请慎入@_@

　　作为狂侠中重头历史人物，海陵帝也和其他梁老笔下的皇帝一样直接被符号化成了一个各种ox的暴君。本来以他的诗才，应该还是能得梁老的青睐的，但是终于还是没能扛过作者的反“帝”情绪，连带着书中给他的诗评也打了那么一点折扣。
　　不过，总的来说看过狂侠的还是会对完颜亮有个印象，就是他汉化得相当厉害，能诗善咏，出口成章，诗才不下南朝名儒。但是这都是比较表面的说法，到底历史上的完颜亮汉化的有多厉害？因为女真和汉族毕竟是心性、好尚和习气都大相径庭的两个民族，少年师从汉人儒生张用直的完颜亮，他所谓的汉化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又到了那个程度？
　　这些问题，等我们读过这位的《喜迁莺》词之后，就会发现，历史老是比大家的脑补还囧囧有神得多。。。。。

　　《喜迁莺》全名为《喜迁莺•赐大将军韩夷耶》，据推断应该成于1161年、也就是采石矶那一年的九月或者十月，是完颜亮发兵南下的时候给战将写的嘉勉词。这一类的诗，现在流传最广的就是明世宗那首“太平待诏归来日，朕与先生解战袍”……不过当然，以完颜亮的桀骜不驯的性格和自负的程度，给麾下的爷们脱衣服这种诗他是不肯写的，所以……他写了一首帝王词：

　　【旌麾初举，正駃騠力健，嘶风江渚。射虎将军，落雕都尉，绣帽锦袍翘楚。怒磔戟髯争奋，卷地一声鼙鼓。笑谈顷，指长江齐楚，六师飞渡。
　　此去，无自堕。金印如斗，独在功名取。断锁机谋，垂鞭方略，人事本无今古。试展卧龙韬韫，果见成功旦莫。问江左，想云霓望切，玄黄迎路。】

　　这首词笔力雄健、意气飞扬，其中典故很多，颇显完颜亮的学识。先后提到了四件事、三个人，用来勉励下属兼自勉，其中四件事和两个人基本都没什么问题，那就是“射虎将军”、“落雕都尉”、“断锁计谋”和“垂鞭方略”这四个地方，前两者是飞将军李广射虎、神箭手斛律光射雕，然后“断锁计谋”指的是三国时期晋军灭东吴、飞渡天堑烧断横江铁索的事情，“垂鞭方略”说的是苻坚攻晋那句“投鞭断流”。
　　然后从上到下顺一顺，海陵皇帝说的是啥呢？就是“咱麾下的猛将啊，都是李广、斛律光这样的人才！虽然长江是天堑，但是咱既有六十万大军投鞭断流的威势，又有烧断铁索、船下江南的计谋，何愁宋朝不定”。
　　嗯，如果说以上这些都没问题，那么下面坑爹的就来了。李广、斛律光是名将，这个用典没问题，然后秦晋军队都是当年要南下打江淮之地的，引用来也恰到好处。问题是……最后咋出来“试展卧龙韬略”了呢？这是拿谁来比、比的什么、又是去比谁啊？

　　……如果这首词不是完颜亮的手笔，读者估计想也不想就说了，诸葛亮呗，你以为“卧龙韬略”还有几个啊。但是，但是！看见现在的诗评里白纸黑字写着“完颜亮自比为诸葛孔明”，我时常想怒吼一声“你们就不觉得坑爹吗！这俩除了都叫亮有能比的地方吗！？这个解释是不是太亮了？？？？”。
　　当然，我们不能质疑卧龙先生在文人当中广大的影响力，老杜在唐朝早就不遗余力地替他宣传多少年了，一直到清代那些姓爱新觉罗的辫帅们还是有他的粉丝……但是，不管怎么说，诸葛亮不是帝王，只是一介臣子，就算张用直居心叵测地把弟子往亮粉的方向培育，像完颜亮这么“桀骜不为人下”的类型，他也不像能做出以臣喻君这么有失身份的事情的人。
　　那么只剩两条路可走了，要么“卧龙”不是诸葛亮，要么“卧龙”比的不是完颜亮。
　　先看前者，如果“卧龙”不是诸葛先生，那么就只能解释成泛指皇帝了，但这显然行不通，此时海陵王正是功业鼎盛、谋求天下一统的时候，他早就不是卧龙、潜龙了。那么看后者，如果完颜亮想说的不是“我像诸葛亮”而是“爱卿啊你应该像朕的诸葛亮”，行不行呢？
　　这个还稍微稍微的有那么一米米的可能，而且我也觉得他“爱卿啊你应该像诸葛亮”还挺萌的，虽然檀贝子二十七岁的时候没有跟他君臣鱼水而是在造他的反……但是老实说也是应该被否决的。因为前文都发了“人事本无今古”的豪气，下文也许了“相望云霓玄黄”的愿望，这个中间的一比，肯定只能放完颜亮的自喻的。
　　……那么，好吧，自古华山一条路，我们还是只能承认，他确确实实，就是自比诸葛亮。虽然这种事情在文字功夫细密周至的汉族文人身上绝对不可能出现，我们只能说完颜亮身为一个女真人，胸襟比较开阔比较不那么计较，不像汉人有咬文嚼字的习惯……但是，那年头，罗灌水先生还没出生，三国演义这部同人类史诗之作也没有诞生，卧龙先生还是陈寿笔下那个治戎为长奇谋为短、一生的大政方针都是东和北拒、唯一一次下江南是去结盟的人，而且后半辈子还被人诟病连年兴师寸土未得……他的韬略对你有用吗迪古乃君……

　　总之，《喜迁莺》词很有趣，希望终有一日，有靠谱的词评给我解决一下这个卧龙疑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