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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章 ...

  •   ——那一头,完颜长之离了济王府之后,也暗自焦心了许久,想道:我这一回可是失算了!当年华紫桐是为了盗取《指元篇》而来,如今这个汉人青年样貌和他相似,又混进了济王府,我本料他便是华家的后人,再无差错,也想借着这个在御前参奏檀家的——可是他却当真身无武功,这倒是让人奇怪呀!
      他心中仍有怀疑,不过想到《指元篇》近在眼前,以那青年受檀羽冲信赖的程度看,随时都可以盗宝潜逃,根本不必伪装作假、被自己打伤,他百思不得其解,又苦恼于必受檀道雄记恨,只得先在御前把这事情糊弄过去而已。

      海陵帝听完他的奏报,倒也没有生气,只是挥一挥手,摒退了完颜长之,回过头来笑着对梁珫说道:“你怎么看?”
      那近侍低了头道:“王爷是不是心急了点?华紫桐的事情,都过去十五年了——天下样貌相像的人甚多,他这样开罪檀大人,皇上也不好为他善后啊!”
      完颜亮点了点头,却一点烦恼之色也无,只是闲闲地道:“自从十五年前皇叔被从御林军统领的位子上贬斥了,就一直没再受重用。我有心给他一个再起的机会,但是也要叫他知道,这份恩宠也不是好得的。”
      梁珫听了这话,才知道天子深心里,根本就不介意完颜长之和檀道雄失和,让这两个地位显贵的臣子互相掣肘,才是他真正想看见的。他对君主这般的手腕,是既敬且畏,只得垂头恭顺不语了。
      他不说话,完颜亮忽然也陷入了沉默。金国的帝王手指拨弄着小几上一盘子的围棋,沉吟起来,也不知到底在想什么。
      梁珫偷偷看他神色,只见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英武脸庞上,忽地流露出一丝患得患失的神情。他心下奇怪,想道:他在藩王的位子上时,就是个极强硬的男人。素有“国家大事皆自我出、帅师伐国执敌问罪”的霸道志向,如今身为九五之尊,想要甚么更是信手就来,怎地还有这样逡巡不前的时候?
      他正想着,忽然听完颜亮淡淡问道:“听皇叔说,檀贝子对那个汉人青年很是重视,为他打伤了那人,就要动手与他搏命的。你也去了檀道雄家几次,可当真是这样的吗?”
      梁珫一怔,想到“原来是为了檀贝子”,只得回道:“贝子和那个青年人,确实是交情不错,也似乎很回护他。”
      他这么说,完颜亮眉头一皱,似乎深为不悦,啪得一声,把手中的棋子扔回棋盒中去了。他身旁梁珫也拿捏不准皇帝为何如此,只得试探着道:“陛下还是担心那个汉人青年有甚么不一般的背景么?”
      完颜亮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看在眼里,知道至少是和皇帝陛下的心事沾上那么一点边儿了,想了一想,便进言道:“既如此,不如把他召进宫来,试一试他是否对南朝有留恋之意,那么此人心志到底如何,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完颜亮微微颔首,笑道:“知道了,朕自己有计较。听说……翰林直学士施宜生的棋力不错,你替我把他召来,朕让他拟个圣旨,定下日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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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檀羽冲离开之后,华谷涵昏昏沉沉地在榻上躺着,直到顺大娘给他端伤药进来,他才猛然想起自己原是躺在檀羽冲卧房的床上,眼下两人争执,他一言不合、把那人挤兑走了,也不知道他是否已去了偏房过夜?
      青年这么想着,微微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低声下气地问道:“顺大娘……檀贝子呢?”一边说,一边悄悄打量了对方几眼。
      顺大娘脸色如常,似是根本就不知道刚才他和檀羽冲吵了一架,只是信口答道:“冲哥儿在书房呢,前几日完颜长之要看的那两本什么书,他说要把另外一篇也找出来——依我看,这皇叔好大的架子,他都在咱们济王府动手打人,贝子爷还何必给他面子?”言罢有愤愤之意,倒似乎为华谷涵鸣不平了。
      那书生苦笑了一下,顺大娘说“咱们济王府”,已是把他也当做自家人,倒教华谷涵心里倍感凄凉。他挣扎着从榻上坐了起来,道:“我看看他去。”
      顺大娘见他要起床,急忙过去按住,“你不知道自己的伤?给你请过两三个大夫,都说是伤了脏腑,恐怕要淤血于内了,叮嘱你这一个月都只能卧床休息,不能乱动的!”
      华谷涵涩然一笑,“我知道,可是、可是我想找他说几句话……”
      顺大娘把汤药给他递过,瞪了他一眼道:“话什么时候不能说?你先喝药,我待会儿把他叫过来就是了。”
      “……不必!”
      听她说要叫檀羽冲过来,华谷涵吃了一惊,急忙阻止,“我也没什么大事……等到他闲下来再说吧!”说着,举手把那一晚苦涩汤药尽数喝了。

      这天之后,檀羽冲除了跟顺大娘同进同出、问候几句他的伤势之外,竟再没单独来过。华谷涵本想搬回自己房中去睡,奈何确实是行动不便,只好勉强住着。十余天过后,待他刚刚能下地走动,便抱着自己的衣服从正房中搬了出来。
      他先来到自己的卧室,稍稍整理了一下室内的东西,已是累得气喘吁吁,间或在铜镜里瞥一眼自己的颜面,只见鬓发散乱、形容憔悴,不由得苦笑了一阵子,坐在床头歇息。
      此时华谷涵心道:他似乎也没睡在偏房这边,那是在书房了?我、我去找他一找。这么想着,便拆散了发髻重新绾起,将自己打理得总算不那么狼狈,才推门出来,往书房走去。

      那时候,檀羽冲确是在书房的桌子前头坐着,他双眼看着面前摆着的那两本秘籍——《指元篇》与穴道铜人图谱,眉心微蹙,也不知是忧是悲,许久只听门扇嘎吱一声,他微一抬头,便惊道:“文兄你——你怎么出来了!”
      华谷涵深深吸了口气,坐到他对面,勉强笑了笑。那一天他对檀羽冲出言刻薄,事后心里颇有悔意,虽然有心挽回,却也不知要从何说起。隔了半晌,还是那女真青年先悲切地一笑,温声说道:“听大夫说你的内伤恢复得总算不错,这我就放心了。”
      华谷涵嗯了一声,便见那人指了指桌上的两本书道:“我这几日也该去找你,有这两本书想送了给文兄你,你就收着吧!”

      华谷涵不解檀羽冲的话中之意,他看了一眼桌上那两本价值连城的典籍,满面迷惑之色,便听那人幽幽地说道:“这两本书,本是来自宋国武林的。当年朝廷破汴京的时候搜罗了来,最初的那十几年间,确实是有很多汉人豪客想把这书拿回去,当年——当年那位华紫桐,便是为此而死的。”
      ……华谷涵长到二十一岁,这是第一次听别人说起父亲的死因。华紫桐离家的时候他才三岁,死讯传来的时候也不过是个五岁的娃娃,他脑海中只有幼时和母亲相依为命的记忆,至于父亲,在他心头只是个模模糊糊的影子罢了,因此一时茫然不能答。檀羽冲看了他一会儿,也不见他脸上流露仇恨责怪之意,当下目光微颤,低声道:“因此……你、你若是为它们来的。我现下交给了你,等你慢慢地把身体养好,就可以带着它们回江南了!”
      ——其实檀羽冲这么做,是为华谷涵担了很大风险的。《指元篇》本是皇帝的赐物,也是完颜长之所觊觎的东西,他连檀道雄的意思都不过问,便甘愿这样让给华谷涵,那情分也不能说不厚了。那天两人一语不合,华谷涵负气不再理他,令檀羽冲极为难过。他只道两国世仇,自己向那个汉人书生吐露衷曲,到底也是求不到一份回应的,因此只盼着能用这两件东西,换得他平安南归。但是,华谷涵听了,面色却忽然一片煞白,他沉默了良久,既不说要,也不说不要,忽然伸手把桌上的东西一推,冷声道:“……很好,贝子爷的意思我知道了。请你容我几日,整理行囊就是了。”
      檀羽冲听他的话,竟是完全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当自己是有逐客之心,不禁也一阵情急激动,双颊都泛起了薄红,只是哑声说道:“你、你怎么……”

      他们两个还在房中夹缠不清,忽然门外有仆从过来请檀羽冲出去,说是皇帝有旨意下来,让他去前厅迎接。那女真青年见拖延不得,只能站起身来,一手紧紧地抓住外袍的衣襟,喘息着说道:“好……你、你让梁大人再等片刻。”
      那厮仆在门外说道:“贝子爷,这次来宣旨的不是梁公公了,是翰林院的施宜生施大人。”
      ——施宜生这个汉族文人,一生的经历颇为跌宕。北宋时候他本是颍川的学官,因获罪于朝廷而逃到江北,在伪齐刘豫的麾下做官。刘豫本就是金兵攻占长江一带后委任的“假皇帝”,是以伪齐灭亡后,他便到了金国,受到完颜亮的赏识,终于出任了翰林学士的职位。像他这样辗转几国求仕的人,在江南士子心中是最受轻视的了,是以华谷涵虽也见过他几次,却并和他攀谈过,檀羽冲更是连认识也不认识他,此时听说是他来宣旨,心里一惊,暗道:不知道……他又是要怎么样了。
      这个“他”当然指的是完颜亮,门外的仆人见檀羽冲一时没有答话,便道:“您带了文先生一起出来吧,这旨意也是宣他的。”
      这话让两人都吃了一惊,不禁转过头对视了一眼。华谷涵的目光和檀羽冲一碰,便飞快地转开了,只是伸手掩好了衣襟,整理服饰,率先走了出去。檀羽冲本想扶他,但是那人全无领情的意思,他只得咬紧了嘴唇,跟在后面。

      正厅上施宜生宣旨毕,说的却是一件极无聊的事情。因皇帝要看人下棋取乐,所以要“文逸凡”隔天入宫待诏,同时也宣了檀羽冲一起过去。施宜生自己来传这种莫名其妙的旨意,也尴尬得很,唯独华谷涵想起在翰林院听过这人的棋名,暗忖自己来日的对手大概就是他了,不禁冷笑了一声,多看了施宜生几眼。
      檀羽冲听了这个意思,却十分的焦虑。以目下那人的伤势,是说什么也不宜和人在棋盘上厮拼的,因此他明知皇帝必定不肯应允,也打算为他开口求情。但是一转眼间,那汉人书生竟已毫不在乎地在地上一拜,不顾周遭人或惊疑、或忧虑的目光,径自道:“臣——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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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华谷涵心里也明白的很,济王府上翻来覆去的出了几遭事情,完颜亮这时候下旨意要看什么棋,那是非常奇怪的了。一见他的对手是施宜生这样的变节汉官,书生心里也存了几分警惕,他和檀羽冲闹得很僵,满心的思绪都是苦涩难言,只是暗道:我毕竟也答应过顺大娘,只要在他身边一日,就要尽力帮他——就算或走或死,也到底不能让他担了干系!

      他有了这个念头,心下便安定了,回到住处也并不再和檀羽冲搭话,任凭那人心乱如麻地在他房门外逡巡,径自睡了。
      次日鸡鸣白日升起,华谷涵也从榻上起来,他没有官职,只是所谓的“布衣面圣”,便穿了一身竹青色的长袍,戴了冠子,便走出门来。
      夏末的早晨天色青白,阶下满地的露水,滴滴结在翠绿的草叶儿上,整个济王府还安静的很,除了虫鸣没有多少声音。华谷涵在微凉的晨风里身子一颤,不禁伸手拢了拢衣襟,抬起头来时,便迎面看见了那个女真青年,似乎是一夜未睡的样子,定定地站在院子中间。
      这样的情形下,他就是想避也避不开了,华谷涵皱着眉,沉默了半晌,才说道:“……露水很重,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檀羽冲两眼微微地泛起血丝,神情很是疲倦,他摇了摇头,哑着声音说道:“文兄,你的伤势吃不消的……今天还是不要入宫了。”
      华谷涵听他仍是这样执着地劝说自己,不禁冷峻一笑,但是两人目光相交,檀羽冲眼中浓郁的不安之色,却让他心里微慌,良久书生才垂下眼,忽然说道:“给我半斤关外白,可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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