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武本纪》成一醉

14、国破家亡欲何之？西子湖头有我师。

　　离渔阳还有一千里，夜熙突然驻马不前，疾驰了一天一夜，她理智终于回来了一些。北夷已经破城，她现在就带着这么几个人回到渔阳也于事无补，最多是再给那帮蛮子多送件战利品罢了。

　　现在当务之急是如何收复渔阳，她心中大概分析了一下燕云的地形，渔阳城破，那檀州儒州定然不保，照常理，燕云驻军当有两万在守檀儒两州，五万在藓州守渔阳。北夷想打进渔阳城至少需要三十万骑兵才可成事，可是北夷各部之间分裂的厉害，那老单于不过是有个虚名，根本不可能指挥的动这么多人马。那多半是边防出了大篓子才出了这样的大祸。

　　如果是边防出了篓子，那北夷几大部落，排名前三的皆可成事。
　　到底会是什么篓子，不对，就算出问题，也不能檀州儒州破了，渔阳却一点反应没有的仍人宰割。
　　北夷到渔阳，走檀州儒州最快，可大军行进，快也快的有限，十三天是最短时间。但对斥候而言，十三天都够他们快马往返个来回了。
　　渔阳少说也有六天时间准备，怎么也不至于到措手不及被直接破城的境地。
　　她翻身下马，让止咎先将众人的马匹都先牵去喂草料休息。自己顺手从一旁树上折下一根树枝，在地上两三笔勾画出了一幅燕云大概的地形，然后坐地对着简陋的地图沉吟。

　　十三卫和沐雪几个看着夜熙都觉得有些担忧，夜熙从昨日知道渔阳被破城之后就一直处于半癫狂的状态了，行李什么的全部都丢在驿站，他们几个就只来得及收拾了一下干粮什么的就都跟着跑出来了。连夜疾行八百里，侍卫们有武学的底子还好，四个侍女已经是完全在靠毅力在支撑了。现在夜熙吩咐他们去休息，大家自然要抓紧时间。可看着夜熙自己却像是完全没有要歇息的意图。

　　“小姐，要赶到渔阳还有一天，您再不睡会儿，怕是身体会吃不消。”流霜站在夜熙身后，有些担心的说道。他们这些侍女侍卫和别人家的不同，看着虽一样亲善一样玩笑，但骨子里都是常年受军营氛围熏陶教养出来的，服从是第一本能。他们敢劝诫夜熙的也不过就是休息饮食健康之类的小事。其余的，夜熙话就是再荒谬，他们也不敢多说出一个不字。 比如这次，渔阳已覆，回去只有殉城一条路，可夜熙既做了决定，她们就得跟着。

　　夜熙没有回头，拿着小树枝在刚刚画就的地图上比划，“你们先休息吧，我一会儿再睡。”
　　她顿了顿，树枝在燕云的正中勾了一个小圈，“我们不回渔阳，去幽州兼阳。”

　　幽州地处燕云正中央。其交通便利，商业发达，城池坚固不下渔阳。去幽州，抽调燕云西北的五万人马只需十天，这五万人马常年戍边，都是能征善战的老兵，只需休整数日便可立即出征。
　　渔阳城是夜熙姑父林亦儒在守，他败了，多半会领着残兵退往兼阳。他们虽是败了，可北夷的兵力，渔阳的情形以及为何而败这些事却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
　　更重要的是，北夷那帮乞丐似的玩意儿入侵一般都是为了钱财米粮，可渔阳粮仓这几年早就被调空到了他出，各大商家的米粮则一般屯在中原，北夷能抢到的只有布匹金银。但他们既然已经出动大批人马攻城，那定然不甘心就这么失了大头。
　　而燕云之富，首推渔阳，次数兼阳。
　　夜熙看着眼前的简陋的燕云图，弃了树枝，手指轻轻抚上了地图上代表兼阳的那个小土凹，暗想：“我要是夷人，也定然不会放了兼阳。”

　　夜熙一行人大概休息了两个时辰便向兼阳飞驰。夜熙仗着十三卫方向感不错，命抄小径赶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去兼阳看着是最好的选择，但说起来也不是没有风险。毕竟渔阳城都破了，谁知道兼阳此刻是否已在敌手。她一心把兼阳当成最后的希望，可谁也说不准她会不会还没靠近城门，便发现城头已经改旗易帜。走小路好歹不容易遇上夷人的大部队，到时再逃也能逃的有把握些。

　　她有些讽刺的想，最安全的办法是逃去中原才对。
　　小路上树枝横伸，时不时就伸出一枝来勾扯她的发丝和衣衫。没走几个时辰，她一身贵重的绮罗衣裙已被扯的破破烂烂，头发也被勾的杂乱不堪，就连脸上都多出了几条划伤。她从小最重仪表，价值千金的蜀锦只要多出一条不该有的褶皱，她都不会再穿第二次。出生至今，属今日最为狼狈。可她却完全没心思顾忌。

　　城中母亲是否顺利逃出，姑姑是否还活着，表妹是否平安，其他人现状又是如何。她连想都不敢想，怕一想心中疯狂的杀意连自己也一同吞噬。当她得知渔阳被破的消息时，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简直希望自己是厉鬼，只要能杀光夷人，她万劫不复又有何妨。下令回渔阳时，她其实是存了同归于尽的心思，她的家都没了，以她的武功能杀几个夷人是几个，总是赔不了的。

　　奔驰了一天一夜，她才逐渐有些清醒过来，回渔阳，无非是让蛮子的战功薄上再添亮眼的一笔，定北侯，她渔阳崔家，无论生死，都没有落入敌人手中的定北侯。
　　只有去幽州，集结大军，杀回渔阳，才真正能复此大仇。

　　夜熙想起母亲在她离开渔阳奔赴京城前，对她说过的那番话——“崔家只有你一人，从今往后，你便是崔家，崔家便是你。”那些字句像粗粝的大石，在她身体里搅的她五脏六腑都疼的想缩起来。“母亲，崔家不能只剩下我一人，母亲，别丢下我。”她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无声的呐喊，向她所知道的一切神佛祈求。“别真的只剩下我一个人。”
　　她数度以为自己已然泪流满面，抬手擦脸，却发现除了沙尘与脏污的血迹外，脸上什么也没有。
　　十五岁，她还没来的及行及笈之礼，便先懵懵懂懂的尝到了国破家亡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