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武本纪》成一醉

10、汉苑风烟吹客梦，云台洞穴接郊扉

　　这边杜老太爷却对情势暗自惊心。皇上没按惯例召见夜熙，表面上是身体不适不宜见人，但也可以解读他并不重视这个崔家唯一的继承人，恐怕是打算要让崔家掌了近三百年的兵权易主。要知道大越的女爵女官并未少封，不要说是像定北侯这样位高权重的爵位，就是现在在南方采买花石的安乡伯，当年受封后，也没像夜熙这样被轻慢过。

　　崔家再无男嗣，夜熙本人并无招赘夫婿。而现在代掌崔氏兵权的林亦儒，是崔家上代赘婿，认真计较起来，夜熙承爵之后，他手中兵权已经不算名正言顺，第二，其人虽有能力，也绝不是什么惊世将才。皇上若想此时收崔家兵权，军中反应应该最小。

　　而皇后随即立即召见夜熙，这行为却不好理解。是皇后想将筹码押在崔家，为自己娘凤家添一个制衡皇上的力量。还是这也是皇上的嘱托，崔家权势太盛，无法直接驳权，所以只能让崔家唯一的继承人进后宫，交兵权。
　　新封的定北候，却是前朝不见，后宫见。

　　想到这儿，他吩咐随侍叫停车马，“回玄武门，等小熙一起回家吧。”随侍小声道，“太爷，崔小姐被皇后娘娘宣去，可能一时半会儿不会出宫。”
　　他摇摇头，挥手，“回玄武门。”随侍不敢多言，出去让车马掉头。
　　杜家与崔家相依相持，崔家若是倒了，杜家甚至大越所有门阀，就都离倾覆不远了。皇上是什么态度那是皇上的事，皇后是站在门阀一边还是皇家一边，那是皇后的事。但门阀是什么态度，却是门阀的事。
　　回玄武门，以杜氏族长的身份等一个年轻后辈出宫，这就是杜家的态度。

　　皇后与夜熙漫无边际的说了些话，有鼓励她今后为国效力，也有试探她心中有无什么意中人，但还有什么北夷的花草形态，宫中的流行衣饰，字字句句像是闲聊，但同时又似乎暗藏玄机。

　　皇后像是聊得兴起了样子，正打算开口赐膳，却见有一心腹宫女在打眼色。皇后笑笑说要先去更衣，便把夜熙留在殿中。

　　她再回来后看着夜熙，神情便有了些微妙的不同。似笑非笑，“夜熙今天在宫里呆得够久了，这么就先回去吧，也省得家里人惦记着”
　　夜熙刚想告罪，说点什么，却又被打断。

　　“今天第一次见夜熙，感觉投缘的很，我事先也没准备什么礼物。”她抬手，侍女双手奉上一个小小的木制雕花嵌丝的盒子。她接过亲手交给夜熙，“这个就当作本宫给定北侯的见面礼吧。”
　　她一副有些困倦的样子，微微向后倾斜，夜熙只得谢恩告退。

　　夜熙一出宫门便被杜家的长随请上了杜何的车马，“外翁在等我？”夜熙紧张起来。

　　她赶忙上了车，见杜何坐在车厢内，立刻开口请罪，杜何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小熙，咱们是一家人，不用说什么请罪不请罪的。”
　　“但劳动外公您老人等晚辈总是不妥的。”
　　“今天是你的册封大典，怎么会一样。”
　　夜熙点点头，随即想着延禧帝的反应，微微有些委屈。“皇上今日册封后直接就走了。”
　　“这我都看见了，但是皇后召见了你。”
　　“是。”
　　“皇后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特别的事情，像是闲聊。”夜熙想了想，又从怀里掏出那个小盒子。“后来我走的时候，娘娘又赏了我这个。”夜熙打开盒子，见里面装着一只黄金珠钗。黄金被打造成枝叶的形状，叶脉纹理都清清楚楚，东珠大而圆润，成色也极好。取得是女儿家如珠如宝，金枝玉叶的寓意，整只钗子看起来既贵重又……
　　普通。

　　夜熙不解，她以为皇后郑重其事的交给她这样件礼物定然是想暗示些什么，结果其实那真的仅仅只是一件普通的见面礼么。
　　杜何看着礼物，有些释然，“是我糊涂了，皇后总归是凤家的人呐。”
　　夜熙抬头，“孙女不明白。”
　　杜何拿起珠钗，“看这形制，这大概不是官家的东西。”夜熙依旧不解，“所以？”
　　杜何又拿起那个盒子，又拨开车帘，阳光射进车厢，老人的手指摩挲这盒上的雕花，流露出一丝怀念的神色。“你看这盒子上刻的是什么。”

　　夜熙就着阳光，这才看清，牡丹雕花围拱的原是一个小篆的凤字。
　　“皇后给你见面礼不用宫制的首饰，却用凤家的东西。皇后想表达的立场不是很明确么。”
　　夜熙恍然大悟。但又道，“可是皇上……”
　　杜何摇摇头，放下帘子，一片粼粼车马声中，他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半响才道， “小熙，没有人是万能的。”
　　杜何那双杜家人特有的漆黑的眼睛已经染上年迈者的昏黄晕浊，但他看向夜熙时，仍让人感觉到了如有形质的端严，他一字一句严肃的说道，“崔家这一代只剩你了，你要时刻记的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