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衙门》天子脚下一根草

43、第四十二章

　　“阿莹？”
　　夕阳斜照，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人出现在巷口。他一步一步，慢慢的走了进来，当看见地上躺着的人时，他轻声开口问了一句。
　　只是，那人却再也不能回答他了。
　　文甄青走到梦莹身边，就这么定定的看着她，看着她满身鲜血，看着她紧闭眼睛。
　　整个小巷安静得令人窒息。
　　随后赶来的聂行风吃惊得瞪大双眼，缓缓停下了脚步，仿佛眼前一切都是幻觉。可紧接着，他猛地看向文甄青，脸上满是担忧。
　　蹲在一旁，已经呆滞许久的苏福香看见聂行风，就好像忽然活了过来似的，立刻出声哭着大喊：“聂捕头，文师爷！你们可算来了啊！”
　　苏福香的哭喊瞬间将文甄青惊醒。
　　只见他双目充血，快步走到苏福香面前，将蹲在角落里蜷缩成一团的女人用力抓提起来，大声质问：“是谁？是谁干的？是谁杀了她！”
　　聂行风见他激动得已然控制不住自己，赶紧冲过来阻止：“你且冷静些……”
　　“你要我如何冷静？！”文甄青痛苦且愤怒的对着他咆哮，“她死了！她死了啊！你明白吗？”
　　“甄青……”此刻的聂行风只能无力的轻唤着。
　　文甄青突然闭上嘴，看了看聂行风，又看了看面前这个被吓得眼泪鼻涕横飞的女人，文甄青一下子松开了手，颓然后退两步，聂行风一步上前及时扶住了他。
　　苏福香跪坐在地上，手脚发软。她抬头看着文甄青，惊恐得说不出话来。
　　聂行风转头，用命令的口气问道：“方夫人，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是、是敏儿，是李敏儿！她是假的！是她杀了阿莹啊！”此刻苏福香泪流满面，崩溃大喊。
　　这句话对于文甄青和聂行风而言简直如同五雷轰顶一般。
　　李敏儿？
　　竟然是她？
　　原来是她！
　　这时文甄青猛然意识到，当初竟还是自己自诩聪明才引狼入室，一下子怒急攻心，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直接眼前一黑，向后倒去。
　　聂行风吓坏了，赶忙接住他，牢牢护在怀中。
　　“聂捕头，”苏福香哭着对聂行风说，“他们，他们还将李得春给抓走了！”
　　“什么！”聂行风抬头看着苏福香，一脸震惊。

　　清风客栈
　　“三娘，务必全城寻找李得春的下落。”
　　“知道，我已经让小宋他们去找人了。方夫人也安全送回了县衙，方大人正照顾着，应该没什么大碍。现在就只有文公子他……”说到这里，风三娘很是担心，“前不久他身上的箭伤才堪堪愈合，这回又心脉大损，唉……”
　　“三娘，还得多麻烦你了。”聂行风满是歉意的说。
　　“你在跟我客气什么？”风三娘生气的瞪了他一眼，“现在梦莹没了，他孤身一人，若无人照顾，岂不是太可怜了？”
　　“三娘别担心，我会照顾他的。”

　　公子公子，阿莹要走了，您一定要多多保重呀！放心，阿莹这次一定会投个好胎。
　　公子长命百岁，说不定，阿莹还能再遇见您呢……

　　文甄青一下子惊醒过来，转头一看，聂行风正坐在床边看着他。
　　“现在是什么时辰？”文甄青问道，声音有些许沙哑。
　　“已经是夜里丑时。”
　　“阿莹呢？”
　　“阿莹……在刘老爹那里。”
　　文甄青闭了闭眼，忽然翻身而起。
　　聂行风急忙跟着站起来，看着他随手拿起床边厚厚的披风披在身上，面无表情的向外走去。
　　“去哪儿？”
　　“去看看她。”
　　“我和你一起去。”
　　文甄青转身看了看聂行风，终于沉默的走出房间。

　　冬日深夜的屋外寒风刺骨。
　　文甄青挺直了脊梁，孤独的在无人的街道上缓缓前行。聂行风则跟在他身后，专注的看着他的背影。
　　两人之间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就这么一前一后的走着，天地间一片寂静，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
　　走了好一阵，才到了义庄大门。
　　文甄青伸手轻轻敲了敲门板。
　　没过一会儿刘老爹便提着灯过来开门。
　　“聂大人，文师爷，这么晚了你们怎么……”
　　刘老爹开始还有些惊讶的问，但随后顿了顿，便不再说话，直接让他们进来。
　　这义庄的院子里到处都停满了棺材。夜里过来，更是阴森诡异。
　　可文甄青丝毫没有在意。
　　他直接走进大堂，只见大堂正中停了一口楠木棺材，棺材前放着一鼎小香炉，香炉里的香还没有燃尽。
　　“之前兵荒马乱，方夫人受惊过度，李得春也被劫持失踪，时间太紧，到现在还没来得及为她设下灵堂。”聂行风说。
　　“没关系。”他说。
　　看文甄青如此平静，聂行风反而更加担心。
　　文甄青走到棺材旁边，棺盖还没有合上。
　　此时的她，身上染满血的衣服已经被换下，换成了过年时他为她买的那件粉梅色袄裙。色彩鲜亮，她很喜欢。
　　她的脸红扑扑的，面容安详，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老朽想着明日您或许会过来再看看，便没有封上棺木。小姑娘的衣服还是风掌柜带来换上的。她说是这姑娘最喜爱的衣裳。”
　　“谢谢。”文甄青颔首。
　　刘老爹取来了三炷香，点燃后递给文甄青。
　　文甄青接过，拜了三拜，然后稳稳插在香炉里。

　　主子，这小丫头片子挡在路上真是晦气得很，小的马上就去将她赶走。
　　不，带她回去。
　　啊？啊，是，主子。

　　饭太好吃了，小哥哥，你可真是大好人！
　　你说……我是好人？
　　你救了我，你就是好人！天大的好人！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小菊这一辈子都会记得你的恩情。
　　我叫……谢絮飞。

　　小哥哥，他们为什么都叫你影主？你不是告诉我，你的名字叫谢絮飞吗？
　　影主是我的身份。
　　那我也叫你影主吗？
　　不，你叫我公子便是。
　　是！公子。

　　公子，我想改个名字。
　　改名字？改什么名字？
　　公子，昨夜我梦见自己在树林里，周围满是萤火虫在飞，好漂亮啊，就像许多星星围绕在我周围。这一定是某种预兆。公子，我要改名字，我要叫梦萤。
　　萤火虫的萤？不行。萤火虫的生命过于短暂，太不吉利。
　　不怕不怕。若非遇见公子您，恐怕如今我的尸骨都化成灰了。现在我这条命呀，早就已经赚翻了。
　　那，就叫梦莹吧，晶莹剔透的莹。
　　谢谢公子！以后公子便唤我阿莹了。

　　公子，为什么？您为什么会愿意……阿莹，阿莹好难过……
　　怎么？只是稍微变了模样，难道现在的我便不是我了？
　　不，公子就是公子！
　　公子是谢絮飞，只会是谢絮飞。
　　就算世间所有人都叫您文三公子，但只要阿莹活着，阿莹这辈子都会记得，当初救了我的小哥哥，他的名字叫做谢絮飞！

　　上完了香，文甄青连招呼都没有打，便直接转身快步离去。聂行风急匆匆跟着他走到门外。
　　“你要上哪去？”聂行风拉住了文甄青的右手臂，却被他一下子甩开。
　　“我要做什么，关你何事？”
　　“你怒急攻心，内伤未愈，切不可轻举妄动。”
　　“我自己的事自己清楚，用不着你来管。”
　　“你想孤身一人去为她报仇？”
　　“有何不可？”
　　“这是去送死！你现在扪心自问，凭你一人之力，真能敌过那几十个手持□□敌人吗？
　　文甄青忽然之间冷静下来，转身面对他，盯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的问：“你为何不问我那日之事？”
　　“哪日？”
　　“卢府灭门之日。”
　　聂行风突然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只听他轻声说：“你想说的时候，自会告诉我。你不想说，我又何必问呢？”
　　“就算我和你想象中的并不一样？”
　　聂行风闻言笑了，回答：“想象中的？文甄青，你也太小瞧我了。我聂行风此生，只会相信我亲眼看见的。”此时，皎洁的月光柔和了聂行风平日里锋锐的眼神，“我相信，你，就是我认定的那个人。”
　　这个答案让文甄青完完全全愣住了。
　　仿佛他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一下子破裂开来，从里面涌出了一股暖流。
　　眼眶有些发热，文甄青暗自咬牙忍住，很快转身背对他。
　　而身后，却传来聂行风带着点点温柔的声音。
　　“记住，你并非一无所有。”
　　因为，你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