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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激流(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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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武归汉任典属国,有人唏嘘,有人感慨,也自然有人不安。
苏武之父苏建,早年是大司马大将军卫青属下,以校尉从卫青出击匈奴,封平陵侯,后以卫尉为游击将军,从大将军出朔方。后一年,以右将军再从大将军出定襄,失军当斩,赎为庶人。其后为代郡太守,卒于任上。既然苏建为卫氏旧部,那么苏武此番归来后究竟将依附于何方势力,这就是一部分人最关心的问题。
封赐的诏书刚下,鄂邑长公主便坐不住了,私下请了上官桀、上官安与桑弘羊入长公主甲第,紧急商议对策。
“这个么……倒是不妨事。”上官安一脸悠闲,徐徐饮着卮中酒,“仆与典属国之子苏元甚为相熟,若真有什么事,长孺也会站在仆这边。”
“与苏元交好有什么用?”听了儿子那番闲语,上官桀皱了皱眉,微有怒色,“苏元与其父已有二十年不见,你道他能左右其父所想?就算笼络到了苏元,也没什么实际效用。”
“其实车骑将军所言也不无道理。”见上官桀竟然当着外人的面训起了儿子,鄂邑长公主急忙出来调解,笑道,“我只是一介女子,没什么见识,要是说出来的话有什么错,左将军千万别见笑……车骑将军说得有道理,典属国之妇早在多年前便改嫁他人,只余了一个独子苏元。就算父子有二十年不见,典属国也必是看重这个独子的。届时纵然典属国不站在我们这边,我们手中也握有他的儿子,相信他也会有所忌惮。”
“不错,长公主所言甚是。”一直沉默旁听的桑弘羊终于在此时开口,“典属国之父为卫氏旧部,典属国又与大司马大将军是故交,交情比与仆及少叔亲厚得多,照此看来,典属国多半会倒向那一边。只要苏元能受车骑将军掌控,一切也就好办得多了。不知少叔以为如何?”
“这样说来倒是不错。”听得两人仔细分析,上官桀怒气稍解,还是瞪了儿子一眼,“你这糊涂小子,这次难得做了件对事。”
“阿公才知道?我可一点不糊涂。”知道父亲的严厉都是装出来吓人的,上官安也不当回事,笑得相当不正经,“苏长孺性情不十分肖似其父,倒是有些软弱,极易受人掌控的。若是仆去与他说一说,他一定会听从仆的。”
“小子无知,要真是这样就好了!”上官桀还待再说,忽而似是听到了什么声音,皱眉侧耳听了一阵,终是面色凝重地开口,“长公主,第中是否出了事?为何外面这样吵闹?”
“真的?”鄂邑长公主耳力不及他,仔细听了好大一阵才勉强听出了一点声响,不由有些纳闷,“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的话还没说完,只听“哐啷”一声,关好的门被猛地推开,一个人脚步踉跄地冲进堂上,生生将在内密谈的几人惊住。
——那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丁外人。他踉踉跄跄地推门冲进来,堪堪来到鄂邑长公主案前便力竭倒下。他神色惊慌,头上戴的帻不知落到了何处,长发散乱披下,面上有几道浅浅血痕,深衣上还有不少血渍污痕,那模样实在是狼狈之极。
“少君!”鄂邑长公主受惊最甚,拼命捂住了嘴才阻住一声惊叫出口。在旁边几人的注视下,她却再顾不得尴尬难堪,跪在他身边一连惊问,“你怎么了?为什么弄成这个样子?是谁做的?谁伤了你?”
“长公主……长公主恕罪!”面对她的急急询问,丁外人却一句不答,只翻身而起,猛地跪倒在她面前,“臣之过错,实在万死难辞,求长公主恕罪!”
“你快起来啊,都弄成这样了还跪什么跪?你是不是不要命了?”他今日行为大异于平常时,鄂邑长公主又是焦急又是气恼又是不解,伸手急去扶他,“要我恕你的罪,也需得给我说清楚,左将军、车骑将军、御史大夫都在,绝不会委屈了你去!你这样跪着像什么话?快给我起来!”
“臣罪太重,长公主若不答应恕臣之过,臣只好长跪不起了!”对方已委婉提醒了自己身边还有旁人在场,丁外人却什么也不顾了,避开她的手高声说着,再重重叩首下去,“求长公主饶恕臣!”
“好了,我不追究就是了,你快起来!”鄂邑长公主无奈,不敢再在这么多人面前把脸面丢尽,只得先答应下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臣谢过长公主恕罪!”丁外人终于站起来,却暂时不理会鄂邑长公主的追问,接下来的话倒是向着上官桀父子和桑弘羊说的,“仆过错太大,求左将军、车骑将军、御史大夫一并助臣一臂!”
之后,他终于在身边四人惊愕无比的注视中交待了事情的经过——原来在几天前,丁外人外出时遇见了前京兆尹樊福,樊福向来不齿丁外人私侍鄂邑长公主的行径,当场便出言讽刺了几句。丁外人在外恣肆惯了,自然忍不下这口气,当即便命从客射杀了樊福。冲动之后,他才明白自己闯了祸,急忙将那射杀樊福的从客带回了长公主第,赶在诸吏追捕他之前将他藏匿了起来。由于凶犯藏身于长公主甲第中,诸吏不敢贸然闯入捕人,守了一阵后便怏怏归去,然而渭城令胡建却为人刚直,立刻率领一干吏卒围捕那从客,丁外人方才还想一力压下此事,向胡建说情,一出去就遭了一阵攒射,好容易才在家奴的保护下逃了条命回来,却颇有几名家奴被箭伤着。事情越闹越大,他已不敢再隐瞒,唯有向鄂邑长公主禀报此事。
可以想见,方才上官桀听到的声音,也是由此而来。
“你、你、你……你看看你自己做的好事!”一听完他的述说,鄂邑长公主当即大怒,手指着丁外人,好半天才说出话来,但碍了旁人在场,她不好再加斥责,稍作冷静后问道,“渭城令的人还在外面么?”
“是……”从未见过她如此大怒,丁外人知道自己闯出了大祸,心虚地低下头辩解,“那樊福实在太欺负人,出言讽刺臣不说,还辱及长公主……臣也是为长公主气不过才……”
“你还敢说!”丁外人一提起来,鄂邑长公主又一次大怒,“那樊福怎么样也是做过京兆尹的人,你受人一两句言语非难,居然就记恨着把人也杀了!你……你杀人容易,要我如何向陛下交待?”
“长公主,渭城令还在围着甲第。”上官桀也看不下去,出言为丁外人挡了一挡,“长公主要与自己人计较,也不必急在这一时,不如先打发了外面的吏卒再说。”
“我看在左将军的面子上,这次暂且饶过你——你记着,只此一回,再没有下次!”经上官桀提醒,她才想起此事还待自己处理,只得暂时收敛了怒气,强笑着向三人道,“大事商议未定,倒是让诸位看了笑话,实在对不住……我是私下请了三位前来,不宜让旁人看到,三位不如在此稍候,我去与渭城令说一说就回,少不得要怠慢一会儿了。”
“那渭城令为人古怪,怕是极难摆平。”上官桀沉吟一刻,再道,“不如让安儿随长公主前去,一来有个照应好行事,二来安儿和丁少君相熟,即使被旁人看去了也说不得什么。”
“如此,便多谢了。”鄂邑长公主行了一礼作谢,向着上官安一笑,再冷声对了丁外人道,“你自己闯的祸,你自己也得担待,跟我一起出去!”
“……诺……”想起方才那毫不留情射向自己的箭矢,丁外人尚有余惊,不由打了个哆嗦,但在对方盛怒之下再难反抗,只得畏畏缩缩地应了一声。
鄂邑长公主与上官安、丁外人行到甲第门外,果然见一群吏卒弯弓搭箭静候于此,再次怒从心生,狠狠瞪了丁外人一眼。丁外人恐惧不已,不顾她的怒色,径直躲在她背后去了。她暂时拿他没办法,只好堆起笑容向胡建道:“不知渭城令来我第前所为何事?好歹这里也是北阙甲第……要是渭城令带来的吏卒射坏了一点半点,不知渭城令该怎样与陛下交代?”
她一番话连敲带震,已将意思挑得极明,然而胡建此人竟真的如上官桀所言那般“为人古怪”,对她话中深意毫不理会,只草草向她和上官安行了肃拜之礼,便道:“长公主第中之人丁外人纵客杀人,又藏凶于此,臣前来捉拿凶犯,还请长公主及车骑将军多多相助于臣,勿要纵容。”
“渭城令的意思,就是我助人藏匿凶犯了么?”没想到他说话如此直接,鄂邑长公主一窒,也只好弃了虚与委蛇,和他硬碰硬,“我再不济也是陛下亲姊,做事自有分寸,你敢诬赖我堂堂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