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笏娘》MissKing

4、金竹氏

　　一九一八年，民国七年。
　　这一年，北京的冬天尤其的冷。那简直是一个滴水成冰的季节，甚至就连你往地上吐一口痰，也马上会冻成冰疙瘩“咚”的一声敲在冰冷干硬的地面儿上。笏娘的记忆里，甄姨是这样跟她讲述他们的第一次相见……
　　早起的烟雾缭绕着胡同与街头巷尾，麻花、馄饨、豆汁儿、炸糕在角落里腾起诱人的香气。为着生计的人匆匆地走着，他们清一色穿着灰布缝的袄子，点缀着大大小小的补丁，双手交叠，插在袄袖里，带着狗皮毡帽儿，表情麻木，眼神疲惫。汽车的喇叭声突然穿插进来，“叭叭叭叭”！前方的行人不满的吆喝，人力车轮子飞速转动发出的“霹雳吃咯”的声音，小贩们叫卖着自己的商品，印着“汾”字的酒旗在寒冷的北风中猎猎作响又湮没在纷杂的人声之间。
　　就是这么普通的一天，这充斥着市井气息的长街上，有这么一个胡同口儿，一个年轻的小媳妇一手抱着个孩子，一边颤抖的地搓着冻得通红的手背，眼眶儿红了又干，干了又红，不断地反复着，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伤心事。旁的人，当然不会刻意去注意她。
　　忽然，一辆黄包车沿着小街边儿的灰瓦墙“卡塔、卡塔”地跑了过来，只停了一下儿，乌黑的车棚子遮着车里女人的脸，车里也只伸出一对儿带着翠玉镯子、细腻的几乎毫无瑕疵的白手，把妇人怀里的孩子就接了过去，扔下一袋钱，又跑走了。
　　那小媳妇摸着车栏子，想追，便哭相着追了几步，仿佛又喊了几句什么。可惜都湮没在人声里，完全听不清楚。
　　那车子里，当时坐着的，就有这位甄姨。而那女人，就是笏娘一直唤作“母亲”的大夫人竹白氏。
　　其实，她们当时就匆忙的赶到了火车站，马不停蹄地挤进了像是洋人的进口罐头一样的南下的火车里。
　　在当天下午，就出了奉天。
　　甄姨还记得，当他们终于在车厢里安定了下来，大夫人一把扯下自己头上的俄罗斯裘皮帽筒子，靠在椅背上不住的喘气，神情激动，复又小声地念着：“逃了……终于逃离奉天了……”
　　随着火车的轰鸣声，她们到达了阳城。而笏娘，也从那个可能叫“囡囡”或者“嘤嘤”的女娃儿变成了书香世家竹府的大小姐，竹天演唯一的女儿——竹允眉。
　　而她的生母，就只剩下了甄姨嘴里的这几句单薄的刻画。甚至，都由不得她描摹出一个大概而模糊的影子。
　　竹允眉并不是竹天演的亲生女儿，竹天演不知道。他一直把她当成是他最聪慧的掌上明珠，一直疼到七岁。
　　在她七岁的时候，竹天演身陷沉疴，去的匆忙，身后只留下了这么一摊将散不散的家业。
　　于是，竹府的前程，就莫名奇妙的压在了她这么一个外人的身上。
　　而这些事情，若不是她十岁那年春节，甄姨在灶头上吃多了酒，混说出来些什么话，她便还一直生活在对母亲的冷淡，兀自的期期艾艾加小心翼翼当中，敏感度日不可自拔。
　　知道了真相的竹允眉，却表现的十分释然。
　　印象里那偶尔被摸摸头也能兴奋好几天的自己，连夜就让她处决了。她小小年纪，就知道不必等到自己长大、或非要多么撕心裂肺，才能跟过去的自己诀别，因为她发现——自己就像天上的雨，是话本里太上老君所说的“无根之水”。
　　从此，她便便活得更像是这生涯里的柳絮儿，随遇而安，自得其乐，看似什么事儿都不放心上；实则是孤傲、冷漠、疏离到了骨子里，什么都不在乎。
　　八卦也好，吃食也罢，她乐享其成，未来都随意予人安排。决意混吃等死，败她几乎所能败，赏玩她几乎所能赏玩——生生活出了一派世外高人的心态。

　　她没想到金家这么好玩儿。
　　有个跟自己同龄的小姑子，成天气鼓鼓的像个小□□，“噗”她还就叫“小蟾儿”，巧的不得了；还有自己那丈夫，根本不着家，新婚之夜都没有碰自己，这里面绝对有内情……她闲得没事儿干，嫁来金府的时候除了嫁妆，别的没有，统共三个厨子带走了两个，这两天正变着法儿的倒腾吃的。
　　她每做出什么，都让风晚给金小蟾和小鸾华送去一份儿。别看金府这气派，厨子七八个，大江南北的菜系也几乎都能做全了，但是味道真是很一般，不能说难吃，但真心称不上精致。左不过金府的小姐少爷都无事可做，又在这两天五脏庙皆尽投了敌的情况下，都老实了许多，并没有作许多妖。
　　老太太看着很欢喜，觉得这新媳妇儿很不错。
　　金小蟾却在刚开始对这一日三餐的做法儿、花样儿大开眼界之后，慢慢的有点儿食不下咽。她总是来小鸾华这里用膳，小子缺心眼儿一样的吃的满头大汗，她却莫名产生了一种腹背受敌的危机意识。
　　“大嫂”这件事本身没什么，只是她因为深刻的童年阴霾，本能的对“大嫂”这个位置上的所有活物有着更加本能的抵触。
　　二嫂更不消停，可算有了做伴儿的，三天两头儿地往大嫂房里钻，就听得里面成天嘻嘻哈哈地不知道笑些什么，金小蟾更烦躁了。

　　好景不长。
　　十五还没出的时候，阳城就驻上了军。说是北边退下来的，带头的叫傅恒，听说是个旅长，也不知道是哪个人手下的旅长。
　　一群人慌慌张张地连夜进了城，有说是逃兵的，有说是败下来的，还有说是闹了内讧卷包会的……不一而足，但统统没有人敢去打搅他们。好在他们也没偷没抢，生火做饭，只是占据了城东边的一片空地，并没有鱼肉百姓，自然也就没有人不长眼的往枪口上撞。
　　阳城不大，但离北京城不远，是个名人辈出的大县。第二天，县长就备了厚礼，很托大的前去慰问这位傅旅长。
　　可惜，人一去，就再没有回来。这就更没人敢去了。
　　年二十二，报纸上明明白白的写了“日本人攻打热河”这个头条文章。这后知后觉的郊县才如同炸了马蜂窝，无师自通的仿佛能窥小见大，唇亡齿寒，心中又莫名赋予了这一队散兵游勇另类异样的色彩和担当。
　　老人们都说，恐怕是没有好日子过了。前两年搞什么“北伐”过大兵，现在日本人又来闹了，真不是什么好兆头。
　　金府里一样人心惶惶，因为好些年没有闹响马了，也没听说这些山野匪类再绑什么人了，何况若说北伐之前，金家的人就算是站在他们面前，让他们动一动他们也是不敢的。可是时过境迁，改朝换代了，这又上哪儿说理去？
　　这天夜里，金家新过门儿还没几天的大嫂，和小少爷鸾华，却是一起不见了！
　　空空的榻上，就只留下了鬼画符一样的一张纸条儿——三月初八，呼啦啦！
　　金小蟾后来见到这张纸条儿，登时火冒三丈：“什么破玩意儿？”

作者有话说

　　其实更这篇文的时候，每天看到文章简介，我都要瞪眼……其实我的文章简介就是大纲= =
然而我……总是忘记……每天都跟新开一篇文一样……
人生啊……比如我今天又瞪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