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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大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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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里间儿的火炕烧得正旺,丫头在外面儿,又朝噼哩啪啦的炉子里添了几块木片煤饼,灶上炖着给大少奶奶补身子的鸡汤。
小蟾从厨房过,看见鸡汤快到了火候,就偷偷舀了一碗,端去了小鸾华的房里。小鸾华的母亲是金小蟾的堂哥金滦重的原配的夫人,在小哥哥去世后的第一年里,她生下了小鸾华,可惜是难产,就这么殁了。
金小蟾不喜她这位嫂嫂,实在是因为大喜的那天,小哥哥眼里的恨色就如疯狂燎原的野火一般,也燎到了小蟾的心头,连她一并给烧灼得生痛。然而凭良心讲,这位大嫂嫂待人,是格外的亲和有礼的。
然而这又怎么样呢?大宅门儿里的下人,一贯的是会登高踩低。一个大忙人的爹,将来是要继承金家的正统的,那他的妻室怎么会一直空悬呢?想想就有的道理,落到这位长房长孙身上,命运便难得乐观。
“姑姑!”还没进门儿,金小蟾就被一团影子给扑了个满怀。这玉雪可爱的小团子,正是她苦命的小侄子金鸾华,只是他年纪还小,并不懂府里这些个弯弯绕绕。过个无知的童年也是好的,金小蟾一直觉得,孩子就是要养得傻一点,才能傻人有傻福。
“皮实了你?”她使了个眼色,绿绮便把鸡汤放到了小少爷的桌子上,做起这些“偷花献佛”的事情,金小蟾从来是脸不红心不跳。
“趁热把鸡汤喝了,熬了应该挺长时间了。”她猜道。
“嗯!多谢姑姑!”
小鸾华很喜欢这位姑姑,因为全府上下,只有这位姑姑能跟他没大没小,也最愿意跟她亲近,说的话他也都能听懂。
看着小鸾华吸溜吸溜的喝着鸡汤,暖和的缘故,额上都冒出了浅浅的一层细汗。该擦擦的。金小蟾想,又实在是懒得动手,就命绿绮去擦。
小团子也七岁了。她害愁的想着。还记得小团子刚出生的时候,她大哥当众宣布,以后这个孩子就叫做“鸾华”,为了纪念他失踪的幼弟。
当时所有人都在恭喜,只有她却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一样的冷汗,那一年,她也才只有七岁。可是,在看到树林中的那些情景之后,她却是仿佛一夜之间就长大成人了。
她冷笑着看过刚出生的小鸾华一眼,彼时他那么丑,皱皱巴巴的就像一只小猴子,还什么都没有长开。哪里像她神仙一样的小哥哥呢?
可是渐渐的,随着小鸾华逐渐长大,他的小模样儿也逐渐清秀起来,而她每一次叫他的名字,就恍惚能想起小哥哥的面容。有些时候,连她自己都不禁会想:这是不是我的小哥哥托生的孩子?或许因为他还死心眼儿地爱着大哥的缘故,说不定就又来我家了呢?
于是,金小蟾就神神叨叨地,把没人管的小鸾华给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养了起来。只是她带孩子的手段之拙劣,令伺候小鸾华的婆子们都发指。
“可是小姐在这里?”门外突然响起了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听着耳生。
“是大娘的丫鬟。”小鸾华眨巴着大眼睛,古灵精怪地看着金小蟾说,心里肯定是想了什么,不方便这时候说出口。
小蟾看了他一眼,对绿绮说,“让她进来说话。”
“小少爷好,小姐好。我是大少奶奶的使唤丫鬟风晚。”丫头眉目精神,也是个白皮的,见了二位福了福,道:“灶上新炖了鸡汤,想着就要布午饭了,大少奶奶就让我送过来给小少爷。进门儿又碰到小姐,真是赶巧了,这是我们府上厨子特别炖的,也请小姐留下来尝一尝,不知道吃不吃得。”
“机灵丫头。”金小蟾端起一张特别不符合她平素作恶多端的正经脸,带着没甚感情的薄笑,“去回你们少奶奶,这番心思我替小少爷谢谢她了。但是以后小少爷饮食上的事儿就不劳她费心了。自己养着,多给大哥开枝散叶才是正经事。”虽然新少奶奶进了金家的门儿,但是小蟾还是不能立刻开口叫她“嫂子”,总觉得不对劲,又道:“金府到了我这一辈,膝下人丁十分稀薄,仰赖大嫂了。”
“是。”风晚笑着退下了。
“她怎么说?”风晚一回去,新少奶奶竹允眉就迫不及待的抓着她问及。
因为她嫁来金府之前,就听人说起过金小蟾。金家这一辈儿,只得小蟾这一个女儿,所以老太太爱护她爱护的紧,都要宠上了天。但是金小蟾的跋扈之名早已名声在外,没法让她不在意。
据说,金小蟾的母亲金婉玲,是个爱剪短发穿洋装的摩登美人儿。她上过大学,混迹过上海滩,很了解外面的世界,如今应该是在法兰西留学未归。而有着这样母亲的金小蟾,自然也不一般。
“噗嗤。”风晚回想了一下,却笑出声儿来,“她倒是没说什么特别的。就是感觉……”她眯眼想了一下道,“感觉金小姐果然如外面传扬的一样,把小少爷当成自己的孩子给养了起来,好像生怕您去跟她抢。让我回来督促您,赶快给大少爷生孩子呢!”说罢,呵呵的笑个不停。
“去你的!”风晚跟着竹允眉时间久了,主仆也是没大没小,“小蟾还没嫁人,怎么会跟你说这些没羞没臊的。”
“您不知道!”风晚瞪眼学了起来,“她那小大人儿的样儿,什么是人小鬼大,我今儿才算是见识了。再说,十四岁,也不小了。左不过一两年,也是要嫁人的。”
竹允眉想到了自己,她也才十四岁,她也还没有见过哪怕一丝外面世界的影子,就已经是别人的嫂子了,就要开始为一个自己都还觉得陌生的男人生儿育女,还要维系两个家族之间的姻亲与利益纽带。
嫁过来之前的那夜,母亲是怎么殷殷叮嘱她的,她一一都记得很清楚。
竹家衰败,母亲要她一定要攀上金家这一条大船,也好把家里几个不成器的兄弟们带一带,说不定还能再有什么出息。
竹允眉是母亲带大的,自然母亲说什么是什么。可是看着母亲深深期许的眼神,她真的很想说:但凡是有出息的,又怎么会把希望和寄托,都压在一个女人的身上?
“唉。”她不禁叹了一声,想到这些真正没趣儿的东西,不如不去想;突然又来了精神,眼巴巴地问道:“那小蟾的生辰,是比我小还是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