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笏娘》MissKing

35、云境开

　　他们存在的本身难道是个笑话吗？
　　有些人不禁去驱动自己的法力，重新审视自己体内的真元与精气。
　　还好，尚在。
　　可是所有人心里依旧打着鼓，眼下是如此，以后呢？
　　其实，修行之法，到底是从何而来，没有人能说出一二。然而，肯定是“源于灵气充沛的山野自然”这种想法，仿佛也冥冥之中根深蒂固的生长于众人的脑海。
　　这又是为什么呢？
　　所有修行的人，不管往日多么的法力通天，此刻也一朝打回原形，变成了满地青白不论的瓜果蔬菜，不甚有思想的呆愣着，仰天而望。
　　蒋歆冷眼看见这一幕，忽然间就想到了千百年前，万物，其实从来就、就仅仅是这个样子而已。那些如帆而远的心，如风而鼓的自信，那些“感觉到”自己更进一步、或者更上层楼的优越，如浪花拍打的泡沫，拍出了经年日久的错觉。
　　作为“人”而活着，真的太需要这些东西，是吗？
　　本来，仿佛无穷无尽，充满了亿万星辰与难问天意的天宇，此刻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一般曝露出它真实本源的面目。
　　“天”仍然很高，高的不可触及，但……它有尽头。
　　这一瞬间，简直令人乏味的绝望透了。
　　所有活着的人不得不为这一刻屏息。历史，先人，赋予天外的无穷藻饰，真的成了一袭华裙上的虱子，待大戏幕落以后，油彩斑驳而卸，明亮的珠光与娇莺艳色不再、露出疲惫而衰老的容颜。
　　“天壁”是一道，惨不忍睹的墙。
　　墙上寸草不生，甚至没有土坷，不侵岁月，不见风霜……是一面，刀削斧凿的完整石壁。天地中间，远远能看到一个破口，破口处，有大水从天而下。那一处极远，仿佛千百公里，但却清晰而隆重，真实不虚的展现在诸人面前。隆隆水声如天湖倒灌，磅礴之击声声传万里。
　　“草民”——这个词大概、在这一刻，不约而同的从众人心口涌出。见证了终于低头体察自身的人类，领会到何谓“渺小”之意。
　　苍天之阔，不知其几万里；大地之博，却仿佛有数可计。在这样的“天”与“地”之间，仿佛只有这一水勾连，上面还不知道究竟有什么，但下面……显然，人之所处之地，就像是老鼠之于下水道的处境。他们，自有无穷创造，自以为可上天揽月摘星，可能以后还会无所不能，此刻，许是已经成了泄气的皮球，或者惶恐惊惧更甚。
　　“哈哈哈哈哈……”
　　忽然一阵尖利的笑声响起，唤醒了尚在震惊中的诸人。循声望去，那人正是混沌。
　　只见他瞪圆了双目，灼灼盯住那水声最盛之处。
　　天泉堕处，大水正无孔不入的拼命要填满所有罅隙。巨水生雾，从那浓雾中来，却有一道绰约而优雅的剪影。
　　混沌深吸一口气，隔着不知道多远，对那人说：“你回来了。”好像那人就能听见一样。
　　众人皆不知所以，片刻，鸿生却突然开了口，“荒。”
　　荒神的名字一出，唏嘘之声四下响起。远古的恶名，正是给今日雪上加霜。要“开天鉴”的人，不知道此刻有何感想，后知后觉的惶恐却肯定追着他们啃咬不休。

　　荒——是一位俊逸出尘的神祇。
　　他年轻的时候中圈套太早，还没来得及体味这人世间滚滚红尘的厉害。因此看起来，跟众人有所不同。他的一颦一息，举手投足之间，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这一切让他看起来，只会更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
　　“混沌。”他听见了，听见的同时一皱眉，也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咽下了什么令人讨厌的东西，接着开口问道：“多少年了？”
　　混沌：“两千多年。”
　　“哦。”荒说罢，抬头看天。
　　突兀而高远的峭壁在最高处睥睨着人间，削片如新，又弥足久远，带着一点不可言尽的玄妙。同时，又平淡无波地展露着它朴实无华的残忍，如此厚重悲壮，犹如昭示着鹤唳华亭刚过，一路断壁颓垣走来，春草未生，后生只有苟且某存的惨烈。
　　然后荒笑了。
　　两千多年的囚禁，一朝改天换日，这样的一场巨变，好像也并未侵犯他的心境分毫。他笑着对混沌说：“这下，你满意了？”
　　混沌只是看着他，半晌沉默不语。
　　此刻，若不是笏娘和徐如霜不在场，二人肯定要大吃一惊，因为这来的不是别人，混沌——生着一张与前一世的金滦重一模一样的脸，而荒神，他的模样更是像极了徐如霜那不曾圆房就消失了个无影无踪的死鬼丈夫——金滦华。

　　“月出皓兮，劳心慅兮。”
　　千百年前的唱和传承至今，今人早已没了那纯洁心境，再也难去体会那四野无人，月光晒遍，一地落寞、一地美寂的幽苦雀跃。
　　混沌，也并不是传说中那个生而没脸，却被猪队友揣度，最终被好心整死的怪神。他是一个被盘古临终一念所创造出来的“传承”。
　　上界的传承，大概就是分心断魂，不到一个人迫不得已，弥留残存之际，不会施为的一种法术。
　　所以，混沌，是真的混沌。
　　他自觉生于一股绝望的乱念之中，分分秒秒要被好几股怨念撕碎。一个叫他往东，一个叫他往西，嘱咐期望皆有所不同。他不知道听从哪一个，被东南西北的揪扯，在这种各种裹乱的乌烟瘴气里，他生出了属于他自己的第一缕魂——睁开眼，给自己起名为混沌。
　　而第二眼，他就看到了荒。
　　什么是“邪神”？
　　他彼时可不知道他是有那么大能耐的一个“神”。
　　他只是觉得这东西长得跟自己一模一样，有头有脸，有手有脚，好像……根源也一样，都是“传承”。
　　彼时，荒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丢过来一块布盖在他的头上。他立刻就懂了，自己赤条条的站在那里，本没什么不好，但见荒身上也是布条围着，便也有样学样的把自己也给缠了几圈。
　　突然，他的脸就红了，就好比识得了什么是羞耻。
　　他冲荒笑了一下，好像又感觉到此人比自己厉害，于是他无师自通的说出了自他降生以来的第一句话，也是他对荒说的第一句话，：“喂！我要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