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笏娘》MissKing

34、株林玉兔

　　苴雍有一条河，是天山上的雪水融成，所以又叫做天泉。
　　这条天泉横穿过株林，一直向下流，会流到一口天井里。据说，天井之下，就是下界。

　　霜降在株林里一度，又是十五年。
　　这些年，它看着盘古春风得意，高楼渐起，又看着人们瞧他的眼神，逐渐熟悉厌倦直到乏善可陈。报应不是来了么，就这么快，它草草的想着这些事。
　　天泉的水能倒映世间的一切，包括女娲一往而深不可理喻的感情。
　　直到，它看到女娲为了盘古，那不可置信的一跳。
　　下界是什么样子，上界的人从来不知道。总归是像下水道或者地下河一样污浊不堪的吧。以天人的自大，阴沟儿里有什么老鼠或者淤泥，他们怎么自成世界，这简直是不该让他们知道的事情，就连偶尔获知了，都是构成冒犯。
　　霜降也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当它看到女娲纵身一跃，也坠入了下界的时候，那些污秽不堪的传言和形容，甚至都没有从它的脑海里闪念。它连选择都绕过，直接就追随着女娲，从天泉顺流而下，穿过天井，也下界去了。
　　从上界坠落的时候，久违的，它又能贴近女娲的身边。它看到女娲还随身带着一个荷包，荷包里是从万空谷中采集的二十四颗五彩石。
　　霜降悲从中来，它想：恐怕这辈子，她再也回不去那个可以任它漫山遍野的撒欢打滚儿的草坡了。
　　于是，她偷了女娲一颗血红血红的五彩石。下一瞬，就决然的把它镶嵌进了自己的眼睛里。
　　……

　　“这就是黑小云给我看的记忆。”如霜说罢，回头转向笏娘。
　　外面即便夜华如练，也照不进这三重之地，时而宛如白昼的地下，笏娘的脸上泪痕历历，却也是默然无语。
　　世间，落花流水，有情无意，纷纷落英，离索而去的事情，多的简直不胜枚举。然而，或许是天可怜见，或许真的有什么“精诚愿力”，没有让徐如霜的这一腔真情荒废。时隔千年的种子，终于也能落地生根，勃发根芽。
　　可是笏娘好像冥冥就知道，即便自己没有、没有对她承诺什么，没有与她这几世的纠缠过往，她也会依然如旧的，等在那里，或者说，守在那里。但她仅这么一想，她的心脏就像是被一只大手抓住，心痛难抑的止不住悲愤。
　　她不知道悲愤的是什么，心中竟然升起了患得患失。仿佛她们之间唯有一根丝线相连，她恨不得万千呵护。可是因缘际会写下的剧本，她虽然有了女娲的记忆，这一生还是沦落到成为被人驱驰的走卒。
　　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你傻不傻。”笏娘看着如霜那空空如也的眼眶，疼痛却像是滋生在她的身上，“你万一没等到我呢……”
　　“那你要怎么办……”
　　“其实，我有点儿傻。”
　　“什么？”笏娘还没有从刚才的悲恸中醒过神来。
　　“除了你现在摸到的这个背书……我其实还给自己留下了很多的线索。从你决意跳入轮回开始，我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或许来了。但是我又很害怕我会忘记过去，于是，我也为自己创造了指路的‘分神’，也就是向导……”
　　笏娘突然明白过来，抬头朝四周看了一圈，“你是说，譬如这里？”
　　“对。还不止……”如霜满是血污的脸上突然露出害羞的表情，“‘师父’什么的，其实也……”
　　“……”
　　笏娘简直又快要哭了，她还能有点儿出息吗？
　　她其实不敢想象，数千年前，当徐如霜独自一个人的时候，她面对着滚滚轮回，澎湃浩瀚的时光之河，她亦渺小如斯。她试探着朝轮回中投入一颗石子，无人应答；她再次投入一颗，无人应答；她又投入一颗，无人应答……她只是一个人，她其实也仅仅是一颗石子而已。
　　当她已经放弃了询问，自己化身为亿万火种之一投身轮回的时候，她是怎么想的呢？
　　她是否万般的绝望……
　　笏娘双目含泪，郑重的问道：“每一世轮回，那些线索……你也是不知晓的是吧？”
　　“嗯。”
　　“她们知晓吗？”
　　“嗯，她们知道。”
　　“她们是你的化身？”
　　她不知道，每一道她的化身，是否也会重复当初那个她的心境。那她该是绝望的死去过多少次，才等来了她们如今的重逢？
　　“你是不是傻？”笏娘。
　　“嗯。”
　　“……”
　　此刻她方能明白，为何被老秦，不，蒋歆如此驱驰，她也并无一丝怨言。
　　她是等得太久了。
　　浮沉几个千年，她们终于绕过轮回中的错过与擦肩，得到了“概率”或“命运”的垂怜，当然勿论以什么形态，以何等身份。
　　因为她还害怕着，珍惜着，每个日出日落，简直稍纵即逝。这是多么大的决心，才令每一个当下，在心尖儿上踏血走过。
　　她突然想起佛经上的一句话：“一切有为法，皆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一瞬陡然心痛，划过了她的心间。

　　凡人的喜怒哀乐，能让人生生死死，这不重要。因为在大势面前，这些激素和情绪，并没有“命中注定”来的有魅力。
　　寰宇巨震，圣鸟入魔，世间万千气象皆被震动。
　　三件传说中的神器，也终于融合了。
　　它们在人间的一切化形，在那一刻都崩离破碎。苍天如应有诏，仿佛以自己的的方式，在那一刻答了众人的心声。
　　隆隆巨震以后，人们先是发现，日月星辰，云蒸霞蔚，星芒漫天，晨曦雾霭……这些寻常或不寻常的气象，通通都不见了。
　　天上空空如也，没有云，也没有光。
　　“天象呢？”有人突然惊愕的问。
　　然而没有人能回答他。因为当场就没有人敢置信眼前的景象。
　　“这就是他们要的‘开天’吗？”鸿生突然说了一句。
　　秦广王护住了他，没有言语，他也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然而他并不慌乱，心中久存的一个疑虑，却仿佛破茧而出，露出了它本来就狰狞的面目。
　　所有人都慌了。
　　要知道，他们修行的基础，就是五行天象，就是冥冥中抓到了那点儿凝聚元神与汲取日月精华的规律。
　　没有这些规律，山鬼木客，从何而来？
　　黄符香篆，有何神力？
　　更可怕的是……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