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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回 化敌为友结金兰 ...

  •   第四回化敌为友结金兰

      杨柳绿齐三尺雨,樱桃红破一声箫。
      尚且喝不惯那温温吞吞没滋没味的碧螺春,好在还有绵软檀香入口皆醉的女儿红;虽然看不清那满眼花红柳绿的莺歌燕舞,江南水乡特有的一派和乐升平却也在混杂繁乱的京城难得一见。除去一身来去匆匆的黄沙风尘,远离朔北寒疆的铿锵金鼓,春风十里,荠麦青青,一处处碧波荡漾美景不胜,不免让任何一个初次来到扬州的北方人都有有些沉醉于这江南生活的惬意与放松之中。
      但话说,距离那六品通判佐罗大人正式亮出身份不过几天,这春光尚好的扬州城大街小巷却像笼罩在一场山雨欲来的风暴之中,虽然这股变幻莫测的风云一般寻常的百姓恐怕是体会不到。
      “唉……”
      官差强尼蹲在府衙的墙沿下深深地叹了口气。这年头,本以为混上个官差日子会比寻常百姓好过的多,没想到当官不如种红薯,做个头衔不大、随处要看人脸色的小衙役更是有苦难言。这不,没出几日眼眶就已经黑了一圈,整个人也显得萎靡不振。正在长吁短叹感怀沧桑之时,后背却叫人忽然冷不防重重一拍:“兄弟!该换班出去巡街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发呆?”
      抬头一看,原来是身穿官服正打算出门交接换班巡逻的约瑟夫,强尼看着对方脸上同样的一对熊猫眼,便又无精打采地又叹了口气。
      “约瑟夫,算是帮兄弟一把——你替我顶几天班吧。”
      “我替你?”约瑟夫不禁龇牙咧嘴地大叫起来,“好兄弟,我还正想求你替我顶几天班呢!”
      “……唉。”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片刻,约瑟夫也愁眉苦脸地蹲了下来,跟着强尼一起重重叹气。
      “你不知道,前天在街上,那位新来的通判大人又在街上当众教训了调戏民女的阿布萨罗姆,正巧赶上我值班路过,哎呀呀,我真是想找个地方躲起来装看不见都不行啊!”
      “我听说,阿布银庄昨天已经派伙计去芭拉蒂大药房抓了几味贵重的伤药,看来这次没有个十天半月,阿布萨罗姆恐怕是下不了床了……”
      “哎哎,你说那佐罗大人既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身份又何必如此不留情面?这事该叫我如何向知府大人交代啊!”
      “不过兄弟,你这不算什么了。前几天半夜三更的,有人看见骷髅在街上乱跳吓人,偏巧又好死不死被那位佐罗大人给撞见了!——今天他还特命我去将这件事搜查到底……呜呜,我胆子小最怕鬼了啊……”
      “鬼算什么?说起来,佐罗大人上次走在路上差点被火药弹袭击的事还等着我去调查呢!你说这不是明摆着的事还用调查什么?——扬州城里精通火药的人还有几个?乌索普那混小子也忒大胆了!”
      “火药弹那次好歹还没打中他,我听说昨天夜里,佐罗大人在小胡同里被人用麻袋蒙住了脑袋一顿毒打,最后还让嫌犯给逃之夭夭了,也不知是真的假的……”
      “嘿嘿,你猜这事是谁做的?今天早晨我路过芭拉蒂的时候,看见门口扫地的帕蒂一幅鼻青脸肿——”
      “莫非是?!”
      “嘘!”眼见着一个青衣身影从门口走进来,强尼和约瑟夫赶紧立正站好,朝来者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佐、佐罗大人!”
      佐罗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们一眼,点了点头便径自朝内庭走去,待他的身影消失在墙壁后,强尼和约瑟夫才敢松了口气。
      自从那位特立独行的通判大人言语冒犯了他们的顶头上司,佐罗每次在衙门中进进出出,州官大人一见到这位不速之客自然是横眉冷眼,但碍着他的官职却也敢怒不敢言,心中的怒火自然都撒在强尼、约瑟夫这些小衙役身上。更让他们头痛的是这位大人又偏偏和城里最爱惹事的扬州四恶子结下了梁子,纵使强尼他们平素与山治等人私交甚好,也无奈佐罗偏偏与他们针锋相对处处不留情面,于是衙门里隔三岔五便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更叫他们这些下面的差役这几天都不敢再轻易出门巡街,生怕再碰见叫他们左右为难的事。
      “哎!说到底还不是他们四人和佐罗大人过不去,只是可怜了我们这些当差的!”

      ****

      “哎!”
      同一时刻,山治、乌索普和布鲁克也坐在春香阁的二层包间里叹气连连。
      “真是见鬼!怎么昨夜的计划又失败了?”
      山治猛灌了一口沏好的碧螺春,将精致剔透白瓷茶杯在桌上狠狠一敲,不解恨地骂道:“我就不信那小子如此厉害,偌大的一个扬州城,竟然没人能修理得了他?”
      “我说山治,不然我们还是算了吧……”乌索普伏在桌上,有些打退堂鼓地惴惴不安道,“只要他在扬州逗留期间我们小心行事不叫他抓住把柄便是了,阿布萨罗姆已经被打到卧床不起,我可不想下一个轮到我躺在床上……”
      “你这个没用的孬种!”山治气得瞪起眼睛给了他一脚,“你忘了那小子多么嚣张跋扈?竟然敢和老子对着干,这口气叫我怎么咽得下去!”
      “可我们已经把可行的计划都用过了啊!”乌索普讷讷地扳起了手指头开始数数:“按照我乌索普大爷的完美计划——贿赂,恐吓,偷袭,还有那个……”
      “都怪你小子的主意太烂了,吹了半天一个也没成功!”
      “哟霍霍霍,我倒觉得那位佐罗贤弟武功盖世、生性豪迈,是个值得结交的人才对嘛!”
      “闭嘴布鲁克!上次夸下海口装鬼去吓人,结果被他一刀就削去半边爆炸头的人是谁啊?”
      “啊!说得对!老朽差点就被他给一刀杀了!真是吓得我魂都没了!——此仇不报非君子!——虽然我不是个正人君子,哟霍霍霍……”
      “但是硬碰硬的话,我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吧。” 乌索普泄气地连连摆手,顺便将他一早最新打探到的情报对二人一古脑都倒了出来:“我听强尼说那个绿头发的通判虽然只是个临时的代理替职,却好歹也是京城直接调派来的监察,权力不可小觑呢!”
      “……”
      又一壶热茶下肚,大家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就凭他们这些市井小民耍的小把戏,想要对付一个朝廷的正职官员还是太微不足道了,况且那人又是武功高强,他们平日里根本不得近身。
      “哼哼,要我看,想扳倒他倒也不是无计可施。”放下茶杯,山治却仿佛胸有成竹地耸肩笑了起来。“你们可知,这个绿藻头自从来了扬州城,行事乖张、口出狂言不说,对于官场上基本的明暗礼法也完全是一窍不通?”
      “哟霍霍霍,这个我可知道!”布鲁克不等他说完便接过了话茬:“听说他刚一上任就得罪了州官大人,现在衙门里的人也视他如同瘟神早就一百个看不顺眼,恨不能早点请他打道回府!”
      “山治,那你的意思是……”
      “乌索普我问你,这世上的人是交朋友难呢,还是做敌人难?”
      “你是说……?”乌索普的黑眼珠滴溜溜转了两圈,突然拳头猛一敲手掌惊喜道:“有了!暗的不成,我们就来明的!”
      “啊哈哈哈,聪明!”山治这才笑容满面地打开折扇,洋洋得意地扇了起来。杯中芬芳绿沁的碧螺春冒着温润的热气,这茶喝到现在,才刚刚品出点滋味。
      “若我们想办法抓住他玩忽职守、因私渎职的确凿证据,相信州官大人也一定会顺水推舟、决不维护,到时候那笨蛋绿藻头舅舅不疼姥姥不爱,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想要他乌纱不保,还不是易如反掌?”

      ****

      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一轮几近圆满的白月依稀在天幕显现出饱满的轮廓,华灯初上,人流潮涌,一座座金碧辉煌的楼牌纷纷点上了大红灯笼,扬州城的夜市很快变得喧嚣热闹起来。
      “喂!那边的绿藻头站住!”
      独自在街头闲晃的佐罗大老远便听见有人在背后不客气地叫唤自己,没好气地转过身去,果然不出所料。只见几个身影在夜幕的背景中很有气势地一字排开,个个昂首挺胸神情骄傲地立于街头,吓得路人见状纷纷靠边躲闪。
      刷、刷、刷——描金折扇逐一展开,露出那上面几个龙飞凤舞的乌漆大字——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那扬州城恶名昭著的“食、色、性、也”扬州四人组!
      “怎么又是你们?!”
      头上忍不住暴出几条青筋,佐罗双手端在胸前打量着他们,通过这几日明争暗斗的较量,他已经充分认识到这几个小流氓是如何胡搅蛮缠。队伍为首的自然是那个圈圈眉毛的金发淫贼,后面昂首挺胸站着的是那个滑稽的长鼻子,还有那个瘦瘦高高长得像骷髅的家伙……以及,眼尖地发现还有一个人影颤颤地躲在墙边,却露出半边脸和大半个身子在外面,被他的目光一扫,急忙又向后缩了缩身子。
      “喂乔巴!你躲在那里干什么!”出场阵势摆好片刻,山治只觉得似乎哪里不对,扭头一看不禁瞪起了眼睛,大步走上去将那个躲在墙角的身影拖了出来,折扇咚地一声敲在他的头上。“让你练了多少遍,怎么出场造型还是学不会?”
      “喂乔巴,你可是顶替阿布萨罗姆位子的候补四大才子,别给我们丢脸!”
      “山、山治……我实在是……”被叫到名字的是个身材矮小的家伙,圆脸蛋,大眼睛,一脸可怜兮兮分明还是个小孩模样,连说话的声音都尖尖细细好像受了很大惊吓的样子,哪里和那嚣张跋扈的四大才子的形象搭调?
      佐罗额头的青筋开始隐隐跳动,不晓得今天他们几个主动送上门来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不过哼哼,要修理这些小混混他可从来都不会手软。冷冷一笑,他向前迈进半步,手指抚上了腰间的刀柄。
      “怎么?你们几个终于肯堂堂正正和我交手了?”
      “谁怕你啊混……”山治此刻心情已被破坏,听了这挑衅之词不禁眉头一沉,拔下嘴角衔着的烟杆刚要发作,袖子立刻被乌索普狠狠拽了一下,又不得不表情生硬地住了嘴。乌索普趁机凑上前来,扇子在脸前摇了一摇,朝佐罗绽开一个谄媚的笑容:“不不,通判大人,这次我们可是来专门向您赔罪的!”
      “哟霍霍霍,过去的事情多有得罪,还望您能大人大量,既往不咎!”布鲁克也十分恭敬地朝他作了一揖,刺耳的笑声却显得过于豪迈不羁。
      “是啊是啊,以前都怪小弟无知,还望大人、哦不,是佐罗大哥您能既往不咎,多多海涵~海涵!”
      “嗯哼。”几句讨巧的软话下来却只换来佐罗鼻孔里的一声哼气,显然不把这番没有说服力的话放在心上。乌索普见他软硬不吃仍是一张硬邦邦的冷脸,急忙一撤腿暗暗踩了山治一脚,朝他挤眉弄眼使了个眼色,一直没开口的金发男人这才勉强扯出了一个生硬的笑容,不太情愿地开口:“那个……我们今日前来也不为别的,而是希望能够化干戈为玉帛……”
      “什么?”佐罗不禁怀疑自己听错般用小指掏了掏耳朵,故意大声重复问道:“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
      山治眼角一眯,唇边却慢慢荡漾开来一个微笑,那似假还真的温柔笑容一瞬间吓得身边乌索普寒毛根根竖起,这家伙一旦露出这种伪善的笑容,着实不妙。惊恐之间,山治却已经走踱步上前去站在佐罗面前,抬起烟杆深深吸了一口,一字一句仿佛咬着后槽牙缓缓说道:“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不如交个朋友怎么样?”
      “哈、哈、哈!”佐罗听了,却毫不客气地放声大笑起来,耳上悬着的三枚金色耳坠晃得叮咚作响:“圈圈眉,你吃错药了么?怎么今天说话好不正常?”
      “你!……绿藻头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山治、山治!”乌索普给乔巴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同按住差点跳起来的山治:“要冷静啊!冷静!”
      “如果你们今天特地找我就为了说这番话,那倒是大可不必了。”佐罗打断他们的吵吵闹闹,神情淡淡地说,“只要今后你们悔过自新,不要继续在扬州城作恶多端,我自然不会再为难你们。……告辞。”
      说罢,丢下那几个身影潇洒地转身便走。
      “哎!既然佐罗大人不肯赏脸,我看春香阁备好的酒席也是白白预订了。”
      原本已迈出三步的脚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珍存了十八年的女儿红,扬州城里再难找到第二家的美酒佳酿,真是可惜了哟霍霍霍!”
      “……”搭在腰间刀柄上的手指不由握紧又松开,仿佛在挣扎地做着心理斗争。
      已经平静下来的山治斜瞄了那人僵在原地的背影一眼,故意大声叹了口气,冷笑道:“罢了罢了,我看我们还是把那几坛好酒倒掉浇花算了!”

      ****

      “喂喂,你们还说陪我喝酒,怎么没喝多少全都趴下了?”
      朱竿翠幔的春香阁中,酒过三巡,已经喝得满面红光的佐罗看着歪倒在桌旁酩酊大醉的乌索普和布鲁克不满地大声叫道,又敲着桌子向小二喊道:“店家,再来十坛子酒!”
      “这、这位大爷,您们已经要了五坛了,再来十坛喝得完么?”店小二惴惴不安地看着酒桌旁不省人事的两位,目光落到了一旁勉强还算清醒着的山治身上,踌躇不定。
      “混账!叫你去拿就快去,还怕我出不起酒钱么?”山治坐在桌旁脸色不善地斥道,一张俊脸在接连灌下好几大碗酒之后煞白中透着一丝不正常的红晕,眉间却散发着铁青的隐隐怒气,吓得那小二赶紧点头哈腰跑下楼去抬酒。
      不一会儿,又十坛沉甸甸的美酒被抬到桌边,佐罗一见便双眼兴奋地发亮起来。在今晚的酒宴上他起初还维持着对山治等人的生疏和戒备,但随着美酒一杯杯下肚,反而逐渐放开了芥蒂越喝越有精神,眉宇之间的爽朗神色早已与先前街头那冷若冰霜的通判大人判若两人。
      然而比起通判大人的心旷神怡,山治这边却恰恰相反。他们几个人本来计划着把佐罗骗来酒楼,灌醉后趁机将他洋相百出的丑态暴光宣扬出去,却没想到这个绿发男人的酒量深不可测,他们三人合力轮番上阵都灌不倒他,反而自己被逼着灌下不少。这女儿红虽然酒质绵软不算烈酒,入口的后劲却厉害得很,没多一会儿腹中便犹如一团火在熊熊燃烧,头脑中混混沌沌地晕眩起来。乌索普和布鲁克两个没用的家伙早已经缴械投降倒了下去,只剩下自己一人勉强支撑,若不是之前有先见之明地饮了些乔巴配置的解酒药,恐怕也早就撑不住了。
      佐罗却不知他的心思,见他愁眉不展的样子还以为是他饮酒过度气色不佳,言语中不由讥笑起他的逞强来。山治这下便当真如哑巴吃了黄连,被迫花钱受罪不说,心中更是气闷不已,只恨得牙根发痒,表面上却还要赔笑。幸亏有乔巴在场才几次忍住没把小腿直接敲上他的脑袋。
      “话说,你又是谁家的小孩?”佐罗又一杯下肚,眼睛开始打量着端手端脚坐在桌旁与这酒场气氛格格不入的乔巴。一开始本以为他只是个侍候山治左右的小厮,没想到这酒楼之中来来往往的过客见了那孩子却都彬彬有礼的低头问好,乔巴虽然神态憨羞,却也貌似熟稔的样子逐一与他们寒暄几句,言语之间貌似颇有大家风范的样子。
      “切,你这个没见识的绿藻头不要乱叫!”山治待解酒药发挥了药效身上总算稍微舒服了一点,终于恢复了斗嘴的力量,听了佐罗这话不由撇嘴嘲笑道:“乔巴可是我们芭拉蒂名震四方的大名医,这扬州城里有谁没让他看过病?”
      “医生?!”——这个貌不惊人的小孩子?佐罗不禁乍舌,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你、你叫我大名医我也不会高兴的!”坐在在宽大椅子中的乔巴医生听了立刻扭捏得手舞足蹈起来,小脸笑得红扑扑的。山治却在一旁冷笑道:“哼,你以为我们都是些不学无术的混混,打心底里瞧不起我们这些人,是不是?”
      “……”这话倒也有几分正解,佐罗挑眉并没有马上承认或否认,只用灼灼的目光盯着山治,语气中却令人不易察觉地多了几分深意:“这么说来,圈圈眉,你身为大药房的少当家,想必对医药研究的造诣会更加精深了?”
      “不许叫我圈圈眉!混蛋绿藻头!”山治眉毛一拧,将手中的酒杯朝他脸上扔去,却让佐罗啪地一声正手接住,杯中的酒竟稳稳地一滴未洒。他抬眼挑衅地回视着山治,将酒杯得意地送到嘴边,薄唇一抿,将那些美酒缓缓送入口中,还仿佛细细品尝滋味一样咂了咂嘴。这个动作不禁又令山治气结,却全然没注意到佐罗话中的试探。
      “怎么,看你不说话,果然除了□□好色之外就一无是处了吧!”
      来扬州不过数日,佐罗已经将扬州四恶子的底细基本摸了个八九不离十,至于这位山治大少的传闻自然不少:年纪轻轻却不学无术,丢着家里的一份药房的丰厚产业不管不顾,却终日游手好闲喜欢泡在花街小巷里寻欢作乐。
      果然不出所料,此话一出,山治立刻像是被人戳到了肋骨一样暴跳如雷。“闭嘴!老子从来没承认自己是什么少当家,医药方面的事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山治……”乔巴吓得急忙跳下椅子,咚咚几步绕到山治身边扯住他的衣袍阻止他掀桌,又一边抬高声调对佐罗不满地叫道:“佐罗大人,你可不要听信那些城中百姓乱讲,山治才不是那样的人呢!”
      外人不知这位芭拉蒂大药房少当家的脾气禀性,却只有他了解山治心中真正的苦闷。而山治听了这句仗义执言的维护之词,气愤的脸色红了又白,最终却还是一屁股坐回椅子上,不甘心地闷闷地咬起了烟杆。片刻,悠悠吹出一口白烟,再抬起头来望着佐罗,神色已经恢复了坦然。
      “哈,这事不提也罢。”他向佐罗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话锋一转:“我们还是喝酒吧,来来,干杯干杯!”
      佐罗得不到想要的回答,也只能随着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又听山治在耳边说道:“如此良辰美景月光宜人,我们这样干喝酒未免也太无聊,不如换个更有情趣的地方,如何?”
      佐罗疑惑地抬起眼来,只见山治笑得诡异,那星眸闪亮的眼神中却仿佛流露出几分真诚的邀请之意,当真是即便知道他在作假演戏,也让人不忍开口拒绝。又何况,佐罗目光暗暗一沉,心中却是另有一番盘算。于是点点头,将面前的那些酒坛酒杯通通推开,潇洒地站起身来。“好吧。”
      “——乔巴,你在这里照顾乌索普他们,我和佐罗这就先走一步了。”
      待二人咚咚走下楼梯,乔巴方才松了口气,擦掉头上冒出的冷汗,回头对那桌上趴着的两人叫道:“还不快起来,他们已经走啦!”
      一直趴在桌边大醉不醒的乌索普和布鲁克闻言,一下子便睁开了眼睛。原来之前他们眼看喝酒敌不过佐罗,再灌下去肠胃难免又是一场苦战,索性聪明地两眼一翻,佯装醉酒睡去。此时三人蹑手蹑脚地凑到窗边,望着山治和佐罗的身影已经走出酒楼大门,朝着河边慢慢踱去。
      “我早就知道灌酒这招八成没用。”乌索普十分马后炮地说道,撇着八字眉露出一副“我早料到如此”的无耻样子:“——好在我们还有备用方案!”
      他嘿嘿地奸笑着,从袖子里抽出一张雕刻精致的竹牌来,望着那上面刻着的牌名和号码。“啊,希望时间还能赶得上。”
      “哟霍霍霍,放心吧!我早已经吩咐好了画舫的老板,他们不过去是不会开船的。”

      ****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若说这扬州城夜市里最著名的是什么,当然非那河水上一条条彻夜笙歌的画舫莫数。
      随着游船缓缓划动,晶莹五彩的琉璃灯在夜色中仿佛一颗颗迷离闪烁的瑰丽宝石,耳边袅袅飘起勾人心魄的丝竹之声。
      佐罗直到跟着山治迈上了一条早已久侯在岸边的画舫之后方才醒悟,但为时已晚。
      垂着流苏的青纱曼帐被徐徐拉开,他不悦地眯起了双眼,用袖子扇去那些钻入鼻中的熏香气味,脸色煞黑地看着出现在眼前的几位身着曼妙华服的歌女。
      “哦哦哦!姐姐们,好姐姐们——可真是想死我了!”
      却看身边就坐的山治早已抛去之前那副自恃清高的样子换上另一幅红心乱飞的花痴相,欣喜若狂地朝那些女子大抛媚眼。
      “山治公子,真是好久不见呢,你恐怕早就忘了我们这些姐妹了吧。”为首一位打扮艳丽的女子朝他一个巧笑,伸出柔弱无骨的玉指朝他下巴轻轻一勾,山治立刻魂魄全无,浑身都软了下来,好像变成了一只摇尾撒娇的小狗将脸庞在她手心里蹭来蹭去。
      “哪里~~我天天睡觉都会梦到姐姐们的歌声呢!”
      “嘁,山治公子真坏,还是这样油嘴滑舌。”
      “苍天在上,这些可都是我的真心话——”
      女子笑嘻嘻地轻轻拍了拍山治的脸颊,这个年轻俊俏的金发公子早已是她们的熟客,虽然有时言语未免举止轻浮了些,却对她们这些风尘女子也都如同对待寻常良家女子一样的体贴爱护,礼让有加,船上的姐妹们也都和他交情甚好。
      “哦对了!”山治又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点心匣子,揭开盒盖小心翼翼地捧到那些女子面前,“这些是我亲手做的桃花酥,桂花糕,这是宫廷蜜枣,美容又养颜……姐姐们快来尝尝!”
      “多谢山治公子!”那些原本在唱歌弹琴的女孩此刻也都一个个丢下了乐器,全然不顾矜持地凑过来围在那个精致的点心匣子边挑挑捡捡,笑着打闹成一团。佐罗见她们如洪水猛兽一般向这边奔过来,坐在椅子上的身子不动生色地向旁撤了半步,躲开那些扑面而来的脂粉香气,鼻间却又闻见一阵糕点的甜蜜清香,本已皱起的眉头便又深了两道。
      说也奇怪。他本来对食物从不挑剔,却单单讨厌这种甜腻又女人气十足的小糕点,性子里又仿佛天生对花痴的男人持有偏见大仇——现在眼前这个既会做甜腻糕点又爱耍花痴男人居然占足了两样,他直恨不能拎过他的衣领将他丢到河水里好好洗刷洗刷,修理一顿。然而恍惚间斜眼看着山治那眉开眼笑的样子,那桂花糕的香气似又触动了心底模模糊糊的记忆深处。
      山治才不理他怎么想,此刻他兀自沉浸在软红十丈的温柔乡中早已魂飞天外乐不思蜀,更忘记了带领佐罗前来画舫的最初用意——原是想那绿藻头整日骂自己淫贼淫贼着实令人火大,今晚倒要看看他栽倒在女人脚下的百般丑态!
      结果,倒是那老板娘适时收回了和山治的调笑之情,目光终于落在旁边一脸不为所动的佐罗脸上:“咦?这位相貌堂堂的公子爷是谁?”
      她眼睛不住地望佐罗身上瞟来瞟去,看着他英气逼人的眉宇和肌肉坚实的身材,心中顿生爱慕之情,于是绕开山治身边殷切地贴近他,却被佐罗不识趣地向后一躲,眉峰低敛。
      “呀,这位公子爷还会害羞呢!”女子吃吃笑着再次向他伸出了手臂,突然腕上一紧,原本要碰到佐罗脸颊的手腕忽然被一只大掌捏住,又冷冷地丢了回去。痛得她立刻皱眉低叫出来,“哎哟,这位公子也太不温柔了……”
      “喂,你不许对姐姐无礼!”山治余光瞥见了他的举动立刻警告地瞪起了眼睛,然而不等佐罗反驳回去,原本围在山治身边的另外几名女子也瞧见了旁边这位颇有阳刚之气的年轻男人,便立刻像发现了什么稀罕物一样丢下山治纷纷朝佐罗凑了过去。
      “这位公子长得好有男子气概啊!”
      “也捏我一下,捏我一下!”
      “姐、姐姐……”突然被抛弃的山治一下子从天堂堕入冰窖,眼看着绿藻头居然抢去了自己的风头,除了张大嘴巴目瞪口呆,一股强烈的酸意顿时自胸口翻滚上来——这、凭什么啊?!
      “喂!”震惊中只听佐罗叫他,被一群花蝴蝶一样的女眷团团围住,绿发男人头顶顿时生出一排黑线,情急之下手竟扶到了刀鞘上。“圈圈眉……你、你快叫她们走开!不然我可不客气了!”
      “哈、哈、哈!”怀着万分不甘和落井下石的复杂心情,山治咬牙切齿地冷笑道。这时才想起了和乌索普等人的约定暗号,于是手指暗暗伸往袖中去摸竹哨。
      “我还当你是个正人君子,原来通判大人也是个道貌岸然的淫贼!”
      “闭嘴!该死的你才是淫贼!”
      佐罗一声怒喝,混乱中只听咔嚓一声,围住佐罗的众女子啊的惊叫了起来。当啷当啷,半个碎裂的茶杯在地上滚出老远,一张梨木桌已经被劈成了两半,吓得一时间无人敢再讲话。
      正在这时,又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传入耳中。“你们这些不顾廉耻的女人,真是丢死人了!”
      包括山治在内,那些女子闻言皆是一楞,不由自主地纷纷向后退开,帐幔后面又徐徐走出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只见她伸手轻轻拨弄着耳边的长发,一张冷俏的脸上却似凝结着一层寒霜,眼中带着几分傲慢的讥讽看着他们。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山治目光倏的一亮,不禁用热情的视线注视着这名素未谋面的冷漠美人,心里寻思着这又是哪位船上新来的姐姐罢?恰巧那女子巡视一周,目光此时也正好与他相遇。
      四目相接,山治心脏顿时怦怦直跳,再一次感受到恋爱风暴袭来。像是着了魔一样,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踉跄地走到那女子面前,抖抖袖袍,恭敬而有些紧张地躬身行了一礼,有些结巴道:“这位姐姐……在、在下山治,还请问姐姐芳、芳名……”
      不料那女子用眼角斜睇了他两下,丹唇轻启,却优雅地吐出几个字:“你性骚扰。”
      “啥?!”
      山治瞬间石化在原地。
      你性骚扰你性骚扰你性骚扰你性骚扰你性骚扰你性骚扰你性骚扰你性骚扰你性骚扰……
      扑通一声,石像跪倒在地上。
      饶是身经百战的老板娘,见这名新来不久的姑娘竟敢如此语出惊人,也不免惊呆了。
      “卡莉法,你怎么能对客人如此无礼!”
      但那高傲的女子却完全不把她的训斥听在耳里,清厉的目光掠过山治的头顶,径直与坐在远处的佐罗交接对上,在注视了他三秒钟后,唇角不易察觉的微微一扬。
      之后,她轻巧地转身又款款走回帐中,只留下呆若木鸡的一地众人。
      “……”佐罗注视着那人离去的背影,双眉紧锁,五指不动生色地捏紧了桌案的横木。
      “这……山治公子,您别在意……她是新来的,还不懂规矩……”
      见山治仍然呈OTL状跪在地上,仿佛一尊石像慢慢沉入无尽的黑暗泥沼之中,船上的姑娘们一时心生几分不忍,又更怕他恼羞成怒,毕竟就算再怎么熟稔山治也还是客人,得罪了客人今后她们还怎么做生意?
      “呜、呜呜呜……竟……竟然说我是……呜啊啊啊啊!”
      “山、山治公子!”
      于是在这笙歌彻晓闻的良辰美景之夜,乌索普等人偷偷随船跟在画舫后面静候了大半宿,也终没能等到山治下令捉奸的暗号,却只听那云烟雾绕的河面上空似乎荡漾着一阵悲悲切切的哀鸣,不绝于耳。

      第四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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