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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回 明月三分天下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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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不利霉星高照。
这是山治转过身看清面前那一抹扎眼的葱绿色时自然而然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你、你……是昨天的那个……”山治伸手指着那人,一时间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那双臂环抱腰悬三刀站在楼梯口前一副嘲弄外加不屑的欠抽表情的不是别人,正是昨天在迎春庙会上扰了他好事和他大打出手的外乡傻小子!
“你、你不是被官府抓了去么?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要知道一般情况下,当街攻击辱骂政府至少要被关个十天半个月不说,还少不了几顿棍棒皮鞭伺候,情节严重的被定为谋逆大罪直接喀嚓的也不是没有。但看他好端端的站在这儿,并不像有撒事的样子……哟荷,想不到这个傻小子还有点本事嘛!
“哼。”绿发青年又重重哼了一声,鄙夷的撇撇嘴,答非所问道:“你这淫贼还真是什么无耻花招都使得出啊!”
“管你屁事!”一想到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都被人瞧在了眼里,就算脸皮再厚也多少有点挂不住了,山治恼羞成怒之下恶狠狠道:“你这厮还真是阴魂不散!我说昨天的教训还不够么?竟敢又来多管闲事!”
“老子天生就是爱管闲事又如何?”绿发青年扶了扶腰畔的长刀冷笑道:“我倒想知道到底是谁的教训还不够!”
“你这混蛋!表以为老子昨天不在状态就是怕了你!有种今天再来打一场!”说着,山治撩起袍角别在腰间就要往上冲,当真是生龙活虎神勇矫健,哪里还有一点之前那“虚弱无力奄奄一息”的“病容”在?!
“哎呀呀,山治山治,别冲动!”一边的乌索普和布鲁克见势不妙眼明手快的奔过来一左一右死死按住他打圆场道:“来来来,大家有话好商量嘛!”说着又愁眉苦脸的望向绿发青年:“我说大英雄大豪杰,算咱们怕了你,您老想行侠仗义这扬州城里的流氓地痞有的是,何苦总要跟我们几个过不去?”
“谁跟你们过不去了。”绿发青年面色稍霁,抬手指了指窗外:“俺正在楼下喝酒喝的正痛快,尔等却在这里大吵大闹不说,又突然飞下一人来砸碎了我的酒坛子……”
“啥?不会这么巧吧!又是酒坛子!”三人齐齐呲牙摆手道,这时听得楼下一片噪杂声,面面相觑之下又一齐奔去窗口看下去,只见阿布萨罗姆死仰八叉的躺在大街上撒泼耍赖,不时冲着围观的人们大吼大叫,身下是一堆被压的支离破碎的桌子和酒坛的残片,还有两个官差模样的人在一边试图疏散越聚越多的百姓。
“强尼!约瑟夫!”无视了冲他吹胡子瞪眼满口咒骂的阿布萨罗姆,山治眼睛一亮,探出半个身子冲那两个官差使劲挥手。
“唉,山治少爷,果然是你们在这儿!”穿着黑底红边衙役服的官差抬头一看,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我说你们还是快下来劝劝这位大爷起来吧!”
“喂喂,先别管那个,你们快上来,这儿有个逃犯!”
“什么?逃犯?!”这一惊非同小可,两人对视了一眼也顾不上维护交通了,手按腰刀匆匆忙忙就从正门奔了进来。
“哎哎,山治,你在说什么呢?什么逃犯啊?”乌索普和布鲁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哼哼哼。”回过身,山治斜睇着杵在原地明显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绿藻头洋洋得意的耸肩笑道:“你这不识好歹的绿藻混蛋就乖乖受死吧!”
“逃犯、呼呼、逃犯在哪里?”一口气冲上楼的两个官差气喘吁吁的左右张望。
“不就是他么!”山治指着绿发青年义正言辞的大声道。
“……”出乎意料的是,顺着他的指向看过去的两个人只是张大了嘴巴呆在那里,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喂,快点啊!”山治见状敦促道:“他就是昨天污蔑官府的家伙啊!不就是你们亲自把他抓走的么?看他这么快又到处胡作非为,一定是趁你们不备私自逃出来的吧!”
“呃……那个……山治少爷,其实昨天……是有点误会啦……”两人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擦着汗水结结巴巴大是尴尬道。
“咳!”这时一直不动声色冷眼旁观的绿发男子终于慢吞吞的有了动作,他的目光依次逡巡过众人,最后定格在两个官差身上,突的一声断喝:“强尼!约瑟夫!”
“哎?”两人一呆之下本能的挺胸抬头扶刀立正:“在!佐罗大人!”
“啥?”山治乌索普布鲁克齐齐捧住因过度惊愕而掉了一半的下巴。
“把这几个无事生非扰乱治安的家伙都给我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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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得好,风水轮流转,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这多年来纵横扬州府花街柳巷、调戏良家女罕逢敌手的四位大才子大少爷说什么也没想到有一天那冰凉粗硬的铁镣铐会倒缠在自己脖子上,当然同样做梦也想不到有这么一天踏进官衙府不是贵为座上宾而是屈为阶下囚。
“喂喂,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峰回路转太跌宕,外监房里,至今仍然一头雾水搞不清状况的乌索普隔着栅栏抓着强尼的袖子不住的追问。
“唉!”偷偷瞄了一眼不远处背向自己坐在椅子上的绿发男子,强尼愁眉苦脸压低声音道:“你说你们去招谁不好,偏偏三番五次的惹上他!”
“他到底是谁?”乌索普摸了摸长鼻子。
“他就是刚刚到任的通判大人啊!”
“哎?你说这家伙……哦,不,是这位大人居然是新任通判?为何我们事先毫不知情?”乌索普不由心下暗叫失策,真不知那些情报眼线是干什么吃的!若是先有个准备打点妥当了也不至于在众目睽睽之下丢这么大的面子。
“唉,别说你们不知了,就连我们昨天还不是有眼不识泰山……谁想到这位大人性子如此怪癖,不声不响的就独自到了扬州府,却又不先来署里交接报道,反到忙着四处去寻觅美酒……总之你们往后暂且可要悠着点了……”
“哼!我当是谁,不就是个小小的六品芝麻小官么!哼哼哼!”罔顾强尼大惊失色的连连暗示,山治自顾恶声恶气的冷笑起来:“你这臭绿藻头赶紧放我们出去听见没?否则不管你是什么人,回头一样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呼噜……呼噜……”回应他的是一阵响亮的鼾声,定睛望去,那位通判大人不知何时已歪倒在一边鼻子冒泡睡的昏天暗地了。
“你这个混蛋!快给老子滚起来!”山治不由更怒使劲摇晃着木栅门大吼道:“讼师!去叫我的讼师来!我要告你诬陷良民公报私仇!”
“哎哎!山治少爷,您稍安勿躁啊!”强尼连忙奔过来安抚道:“各位的令尊大人已经接到通传正在前往府衙的途中,只消再稍待片刻……”
“什么什么?你们竟然还去找了老头子?”山治闻言怪叫起来:“老子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这绿藻混蛋有种放老子出来再打一场啊,喂!”
“哎哟,老子的腰要断了!”躺在稻草木板床上的阿布萨罗姆也不甘落后的翻滚道:“耽误了大爷就医,你们这些杂碎们赔的起么?表说老子没警告你们,我可是充满了野性力量的男人,我有虎的背熊的腰大象的皮肤……”
“呜呜呜,通判大侠,可怜我上有老下有小,我娘又有病在身,你行行好吧……”乌索普不失时机的抓着强尼的袖子擦鼻涕。
“呛呛呛——噌噌噌——”布鲁克不知从哪摸出只二胡来索性引吭高歌,幽怨苍凉的曲调当真是声声血泪字字泣下:“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到大街前,未曾开言心内惨,过往的君子听我言……”
“佐、佐罗大人,这这这……”被这此起彼伏人为制造的噪音几近折磨崩溃的强尼绝望的转象自家新上司,谁知这位好定性的大人只是打了个长长的呵欠,用小指抠了抠耳朵,翻过半拉身子继续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梦会周公去也。
“砰砰砰!”正在这临时拘押的外监房要被掀翻了屋顶的当口,门外乍然传来一阵及时的敲门声——
“新来的通判大人在么?知府大人请您马上到前厅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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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大人召唤卑职前来何事?”年轻的新任通判罗罗诺亚.佐罗有几分睡眼惺松的抓了抓生机盎然的草绿碎发。
“来来来。”面色阴沉的扬州知府转过脸来已堆满了春风和煦的笑容:“通判这几日在此可还适应否?本官近日来事务繁忙分身无暇,若有怠慢之处还请海涵则个。”
“哪里,一切都很好,有劳大人费心了。”佐罗抬手行了一礼。
“呐,这里也没有外人,你我也不必太见外,既然本官虚长几岁,那便厚颜擅以为兄自居了。”州官亲切的执起佐罗的手臂,引导他到一旁落座,几案上青花瓷杯里的茶水尚还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显是才斟上不久,“看佐罗贤弟少年才俊,不知师从哪位大人门下?”
“幸四郎。”佐罗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
“什么?”州官微微一怔,幸四郎?这个名字可陌生得很呐……
“大人不是在问我的师父么?”眨了眨眼睛,佐罗一本正经的解释道:“他是东瀛交流天朝的武者,也是我的第一个师父,因为养育之情,在下一直视师父恩同父母,可惜在我七岁那年师父就回国了。”
“……原来如此……”完全和自己用意南辕北辙的答案,州官不由嘴角微微抽搐。要知道通判在当时虽然不过是个品阶低微的州郡副职,但其实是由中央分派到各州府行使监察牵制地方权利之实,于同知分掌兵民、钱谷、赋役、狱讼听断之事,颇有实权,尤其在江南沿海等经济发达的地区,若不是背景多有渊源者也实难得此肥差。但见佐罗年纪尚轻,自打来此地之后也不见他与府衙同僚富贾豪绅交结亲近,反到连接生出一连串事端,如此特立独行不按常理出牌,背后不免惹来些流言非议。这扬州知府事先也未曾接到上头下达的任何人事调动通告,疑虑重重间,寻思着此人定然大有来历,于是借此时机想先探探他的底细,哪知这么一句浅显通俗闻弦知意的官场开白却生生被对方扭曲了本意,也不知是他是故作糊涂还是真不通人事?无奈之下,只得又换了个说法:“那个……贤弟到任委实有些突然……呃,愚兄没有其他意思,只是不知贤弟由朝中哪位大人保荐提拔?自家人的话,大家日后也方便彼此多多‘照应’么。”
“哦。”这下佐罗到是听明白了:“没人保荐我。”
“啥?”又是意料之外的回答,州官再次石化当场。
“其实这个职位本来也不是我的。”佐罗无所谓的咧咧嘴:“本该到任的那位大人突然在途中身染重疾,上面担心耽误这边的公事,于是就临时委派在下来顶个差了。”
“……!!!”这种事还真是前所未闻,没想到这小子竟然是个临时顶差的啊?!枉自己还这般大费周折,州官失望之余顿觉大大无趣,之前满面堆起的笑容也懒懒的散去了,习惯性的挺直了腰杆,拖长了强调,目视前方冷冷道:“既然如此,那么任职期间通判大人尽好自己的本分就够了,多余的闲事还是少管为妙。”
所谓官场,当真瞬息万变翻覆无常,前一刻还称兄道弟,后一秒便人冷茶凉,不过佐罗也不以为意,只是笑笑道:“不知什么样的事算做闲事?”
州官斜睇着他,不冷不热道:“通判大人初来乍到,恐怕还有很多东西要从头学起。扬州府该管的事有很多,不该管的事也不少。本官也就直说了,你不问青红皂白便随意抓了些人回来也就罢了,却还嫌事情闹的不够大,如今惊动了那几位人物,多亏本官在中间极力周旋,否则若是他们执意追究起来,只怕通判你这‘临时’位子还没坐热就得卷起铺盖走人了呢!”
“哦……”佐罗似有所悟:“这么说大人已经见过那几个羁押犯的亲属了?”
“哼,这叫什么话!”州官面色铁青的冷哼一声:“不过看来你也并非是一无所知么。”
“在下的确听到过一些传闻,不过还是有些不解之处。”
“说来听听。”
“说起来他们也不过是些地方的豪绅富贾而已,又何须令官府如此忍让忌禅?”
“那是你只闻其一不知其二。”州官不屑的撇撇嘴道:“你既自京中而来,想必对当今世事的厉害关系也应有所了解。自先皇开国以来,便有七族世袭公侯手握兵权,掌管天下大半兵马,保疆护国各据一方,就连皇上也不得不借助他们的力量稳定大局。”
“大人指得是王下七藩主?”
“哼哼,你果然还算有些见识。那被你抓来的阿布萨罗姆虽然表面看来不过是个钱庄老板,但他的兄长霍克巴克正是镇守南疆的月光侯莫利亚的心腹内参。阿布萨罗姆一介莽夫,竟能将银庄做大到扬州第一江南第三,说是没有月光侯在暗中支持,谁能信得?!”
“……”
州官见佐罗没有反应,以为他被自己震的说不出话了,于是神态言语间也不由得意起来,决定再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小子一点威吓:“要说当今圣上为何如此倚重七藩主,却只是为了牵制一个人,这个人不用我说出来,你也心知肚明罢?”见佐罗微微颔首,州官才续道:“那乌索普的父亲正是此人得力干将之一,京都三大营——神机营的提督统领。”
“……原来竟是真的?!”
“嘿,看那个不中用的小子,恐怕谁也不会相信吧!”州官轻晒道:“至于布鲁克,莫看他年纪一大把,整日装疯卖傻的,实则深藏不露。他们家族除了世代为皇室宗亲达官显贵们提供丝竹乐器之外,还精通音律乐理,他同父异母的妹妹也正是凭借一手精湛的琵琶绝技才被选入宫中,如今贵为淑妃娘娘。”
“……”佐罗额头上冒出一滴大汗,他实在想象不出长的象具活骷髅似的布鲁克的同胞姊妹又会是如何一副尊容……
又过了半晌,见那知府再未有要说下去的意思,佐罗终于忍不住问道:“那还有一个呢?”
“什么还有一个?”
“呃,就那个……金头发卷眉毛的……”
“哦,山治啊,他么……他们四人常在一处厮混,关系自然非同寻常了。”
“就这样?”
“不然还要怎样?”
“我想知道他是不是也有什么……了不得的来历?”
“呃,这个么……”州官捻着几缕长须沉吟道:“他们家经营着扬州最大的药材行‘芭拉蒂’,他的父亲哲普老儿为人到是低调得很,平日里深居简出,到也看不出有什么大来头的样子……不过他乐善好施,就算付不起药钱的穷人,也会免费为他们医治,所以在扬州府很得人心,深受百姓敬重爱戴。”
“……药行么?”佐罗若有所思,似乎和想象中有些出入呢……
“所以说,你要想在扬州府好好保住这来之不易的饭碗,往后就好自为之吧,有些人,有些事,睁只眼闭只眼也算是给大家都少惹些麻烦,明白了么?”
“明白了。”佐罗点点头仿佛自言自语道:“当今世上,蕃王做大,触角早已深入内陆,百姓官吏只知六王爷之势,却不识天子之威,地方官僚结党营私勾结地霸豪绅,无关人等只得避而远之视而不见明哲保身为上。”
“你——大胆!”那知府闻言顿时勃然色变,指着佐罗的手指惊的不住抖颤:“你、你究竟是何人?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哈!”佐罗大笑一声长身而起:“大人何必如此激动?卑职只是想多谢大人提点而已。如果没有其他事,那么卑职就先行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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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在山,暮色将临。
佐罗刚刚走出大门,便正好撞上了从偏门转出的一行人。
这真是冤家路窄,狭路相逢,又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这几人不是别人,正是被他以“淫贼”之名关押了大半日的“食色性也”四人组,在前面引路的衙役强尼一见着他,立刻心虚的缩着脖子躲到了后面双手乱摆道:“不、不关俺的事,这可是知府大人的命令……”
佐罗还未有任何反应,那阿布萨罗姆已洋洋得意的抚着肚子故意大声道:“喂,大伙儿,今晚上吃的还真丰盛啊,那唱小曲的妞儿尤其漂亮,果然衙门是个好地方哈!”“是呀是呀,这么好的地方,以后可要常来逛逛哟!”长鼻子男远远的吐着舌头做着鬼脸,一副“你能把我们怎么样”的架势。“哟霍霍,不打不相识么,这位大人,一起去宵夜如何?”布鲁克笑眯眯的展开了折扇。
蹭蹭蹭,这时走在最后的“芭琅缇”少当家山治大步走上前来,与佐罗相距不过尺许,眼瞪眼,鼻对鼻,一开口,咬牙切齿:“来而不往非君子,你这个死绿藻头,给老子走着瞧吧!哼!”
说罢,一行人大刺刺的抖抖袍袖,昂首挺胸大摇大摆的扬长而去。
第三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