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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满目幽怨应无数 ...

  •   邺城,三台宫。

      御园的西暖阁内玉色锦帐,香影浮动,华床摇晃,春光无限。

      女子的身子紧靠着少年精悍的身躯,冰肌玉肤上香汗淋漓,一头黑亮如瀑布的长发凌乱披散着。媚眼如丝,颊红唇微张,娇柔无力。少年如墨的发与女子的发交缠着,麦色的肤上渗出丝丝汗液,泛着光亮。

      “陛下,怕是待会儿皇后便要醒了,奴婢可要赶回去伺候了。”女子轻俯在少年耳边,气吐如兰。

      “那朕就封你为妃,从此不用再去伺候人了。”

      女子轻声娇笑,“民间有句俗话,‘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陛下若让奴婢做了妃,哪来的这偷偷摸摸的乐趣?”

      高纬微微眯眼,轻轻摩挲着女子的粉颈,“宫中哪个女子不想为妃、为后,偏偏只有你嗤之以鼻。朕真想知道,你如此这般是因为你豁达?还是……” 骤然他手指用力,掐住女子的脖子,“还是你心里有着别人?”

      女子笑容不变,轻飘飘地瞟了他一眼,而后便闭上等死。

      高纬突然浑身充满了挫败感,突然松开手,冷冷的看着女子,“小怜,你到底想要什么?又在乎什么?”

      冯小怜方才任他掐住脖子,此时颈项上多出一抹青紫色的掐痕,在白皙光洁的肌肤上煞是显眼,却见她咳嗽之后笑道,“宫中的女人还能在乎什么?自然只有陛下啊。纵然封做皇妃,若留不住陛下,那也是惘然,不是吗?至于我想要什么……”冯小怜慢慢将身体撑起一些,凑到高纬唇边,用充满魅惑的嗓音道:“我想要的就是陛下的——人。”

      高纬的喉头上下浮动,眼中充满欲望,一把将冯小怜推倒,整个人覆了上去,又是一场欢爱。

      冯小怜终受不住这疯狂的激情而昏睡过去,高纬摩挲着她曼妙的身体百味陈杂,自嘲地苦笑,“你可真是个妖精!朕明明知道你在撒谎,明明知道你对朕连一句实话也不曾说过,可惜……就是放不开你。”

      “来人!”高纬高声叫唤。

      立刻几名宫女、宦官应声而来,为他穿戴。

      “今儿,你们看到什么没有?”高纬冷冷地看着众人。

      一应宫人慌忙跪倒,“什么也没看见!”

      高纬满意地点头,叫过一名宫女,“你叫个人去皇后那边,就说冯小怜突发疾病,给她告个假。”

      “诺!”宫女领命,刚要转身离去,却又被高纬叫住,“你自己待会也去趟皇后那边,将她身边的侍女穆黄花给朕要来,带到昭信宫,让她今晚就在那里呆着。”

      “诺!”

      高纬不再逗留,领着一干宫女、宦官离去。

      他前脚刚刚离开暖阁,冯小怜的眼睛随即便睁开了。待外面声音渐远,她缓缓起身,从床边取过衣衫,麻利的穿好,转身从后门离开。

      算计着高纬行进的路线,冯小怜尽量让开,穿过数道宫门,直奔西华门而去。

      行至西华门,冯小怜四处张望,见四周无人,于是步下金水桥旁的小径,来到玉带河旁。

      “尤怜姐姐……”忽然,金水桥下有人轻声唤着。

      尤怜看了他一眼,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近几步,而后在河岸边坐下,对着玉带河整理自己的鬓发。

      “如今和士开刚刚覆灭,你是他的义子,最近还是安分些好。”冯小怜一面梳妆,一面淡淡地说道。

      高阿那肱恭敬道:“是。姐姐果然处事谨慎,不愧是杨使君举荐的人。只不过,今个纵然风险再大,我也不得不来见姐姐一面。”

      冯小怜神色不变,“出了什么事?”

      高阿那肱放低声音,“杨使君日前在汾北——殉国了。”

      冯小怜的脸色瞬间惨白。她抖着双唇,缓缓起身,一步步向高阿那肱走近,“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高阿那肱紧张起来,赶紧四处张望,见四周无人,才稍稍舒了口气,“尤怜姐姐,你冷静点,这可是宫中啊!”

      冯小怜没有半点反应,依旧向他走来,直至近前,一把揪住了胸前的衣襟,“你再说一遍!”

      高阿那肱赶紧道:“我接到国主的传书,说前日汾北一战,齐王虽掘了黄河,水淹齐军,可惜最后时刻斛律光带兵赶到,以致齐王战败,不能救援定阳。杨使君死守定阳,终弹尽粮绝,被高长恭所杀。而且齐国的战报今日也已送到邺都了,与国主所言一般无二。目前高长恭已连克定阳、姚襄、郭荣等城,将我军逼回黄河西岸,大冢宰无奈已下令和谈。”说着,从袖中抽出前方送回的加急文书,交到冯小怜手上。

      冯小怜浑身发抖,发颤的手几乎拿不住那卷文书。她慢慢展开,细细研读。突然她低低的笑了起来,越笑越大,笑着流泪。

      高阿那肱大惊,求告道:“我的好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可别这样啊!若被人听了去,我俩谁也别想活了啊!”

      冯小怜哭着跪了下来,“我算什么?我做的这一切又算什么?”

      高阿那肱急的跳脚,“我的好姐姐,求你别哭了!您现在就是哭瞎了眼,杨使君也活不回来了。”

      冯小怜渐渐止住悲声,抬起通红的双眼,“你先回吧,我没事的。”

      高阿那肱如蒙大赦,“那就好,姐姐保重,我先回了。”说着,将那文书收起,匆匆离去。

      冯小怜攥紧拳头,尖细的指甲深深嵌入肉中,鲜血顺着指缝一滴滴的流下而毫无所觉,独自喃喃,“高长恭!斛律光!你们很想保住齐国是不?我不会让你们如愿,绝不会!你们今日欠我的,他日定让你们百倍奉还!”

      ******************************************************

      荥阳,郑宅。

      郑元在院中已跪了近三个时辰,崔氏夫人的房门却始终再未打开。

      “家家,你先歇会儿吧。阿婆过些时候就不会怪你和父王了……”若惜终忍不住跑过来,跪下哭了起来。

      郑元摸着女儿微微有些肿起的左脸,一时心痛不已。

      虽然气恼女儿任性,竟擅自离开王府前往荥阳来找外祖母,但想到女儿刚刚替自己承下了母亲愤怒的一掌,心里再无半分气恼,只有满满的心痛。

      “小妹……”头顶上方传来熟悉的呼唤。郑元一震,猛然抬头,却见元礼温和地站在自己身前。“先起来吧。母亲只是一时缓不过劲来,过些日子自然就好了。你……你莫要怪她。”

      “二哥——”郑元哽住,“不怪母亲,是我对不起郑家。我曾对父亲发过誓,会力保兄长平安,可我……”郑元抱住元礼的腿大哭起来,直哭得晕厥过去。

      郑元眼前一片模糊,世界仿佛再与自己无关。朦胧间,撕心裂肺的痛不断从下面传来,痛的让她几乎无法呼吸,身体又如同浸在水中,透湿冰凉,半点也着不上力。眼前不时晃悠着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庞,耳边一片嘈杂。

      待郑元再次睁开疲惫的双眼,已是十日之后了。崔氏夫人正坐在窗前,神情憔悴,两鬓斑白,似乎一下老了不止十岁。“母亲——”郑元眼眶一热,挣扎着想起身,却是半点力气也没有,自己的声音也微弱的如蚊蝇之声。

      但崔氏却听见了。她惊喜异常地瞪大了眼睛,一时间老泪纵横,“我的儿,你总算活过来了!你哥哥已经没了,若你再有个好歹,那我也就跟你们去了……”

      郑元几乎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颤巍巍地抬起了手,吃力地拭去崔氏脸上的泪痕,“母亲……女儿不孝……对不起郑家!求母亲切莫再为女儿伤了身子。”

      崔氏惨然道:“我的儿,你可知我到底为何伤心?”

      郑元眼中一片迷蒙,哀戚道:“我知道,我知道!”

      崔氏轻轻摇头,“不,你不知道!所以时至今日,你仍叫我‘母亲’,而不是‘家家’。我自嫁来郑家,半生只有你兄长一个孽障。你和元礼虽非我亲生,但因自幼亲母亡故,都是我一手抚养,我也将你们视若我的亲子,从无见外,可是你们俩却始终称我‘母亲’。‘母亲’是为尊称,却含着疏离,‘家家’才是真正的亲昵,你们……从未将我真正视为亲母啊!”

      郑元浑身一震,她从未想过自己在无意中竟如此之深的伤害了这个疼她入骨的老妇人,不禁泪如泉涌。

      崔氏继续道:“你虽不是绝色,却自小有种特殊的魔力,让人为你痴迷。而我的那个孽障,我这个做母亲的何尝不清楚他的心思。自他教习你开始,便越来越为你着迷,直至入魔。可那时你身世未露,顶着的是郑家小女之名,你们若在一起那便是悖伦之举,会是郑家的奇耻大辱,更会让你们万劫不复。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几番痛斥我那孽障,同时又急忙配了两个通房丫头给他作为侍妾,借此让他打消念头。所以当年你父亲对你言及身世,让那孩子带你离家,我心中虽是不舍,却有着几分窃喜,指望着你纵然不愿成为我的女儿,或许倒能成为我的儿媳。谁知……谁知命由天定不由人,你最终还是嫁入高门,成了那孽障一生的心病,以致只有当初我强给他的那两个侍妾,竟一直都未娶妻。”

      郑元从不知道这其中还有这样的曲折,不知道自己给崔氏夫人心里扎下如此多的针刺,更不知道如果可以重来自己是否还会毅然选择现在的这条荆棘之路。她哽咽道:“对不起,母……家家……对不起!”

      崔氏用绢帕拭去郑元眼中不断涌出的泪水,“此番失你兄长,如同剜了我的心房,才会迁怒于你。不想竟让你因此惊胎,险些母子俱丧,真是吓死我了。好在有几位幻草堂的大夫及时赶到,我也顾不得忌讳之事,直接让他们进了产房,才险险保住你们母子。可是你却因失血过多,一直昏迷不醒,每日在生死边缘徘徊。于是我便想,若是就此害你丧命,不消他人来索命,我自会找根白绫,随你而去……老天保佑,好在那李大夫的独门金针之术起了作用,你总算是回来了。”崔氏夫人自己也抹着泪,又哭又笑。

      郑元有些茫然,“李大夫?”

      “就是荥阳幻草堂的掌堂大夫啊……”

      郑元微微拧眉,只一瞬,转而抬眉道:“我的孩子可好?”

      崔氏微微笑道:“是个漂亮的小子,可惜……”说到此,崔氏苦笑了一下,“姓——高!”

      郑元脸色一白,紧紧咬住下唇。

      崔氏却转了话头,慢慢道:“阿素那孩子从小阴郁,并不讨喜,自随他父亲去往长安,一别已近十年,如今他的性情,我更是摸不着了。只是——无论怎样,你兄长就留下这么一点血脉,你虽只大了他七八岁,可毕竟是他长辈,若他有得罪你的地方,你需多担待一些,莫要计较……”

      郑元垂下眼睛,“家家不用交代元儿也当如此。只是……家家怎会觉得他有得罪我的地方?这一路行来,我并未觉着阿素有不妥之处啊。”

      崔氏微微蹙眉,“哦?我怎么觉着那孩子甚是怕你。而且,不管怎么说,他与你们都结下了大仇,日后难免……”

      郑元淡淡道:“家家放心,无论他怎样看我,也无论他做些什么,但凡我还有一口气在,我都会尽力保全。”

      崔氏夫人并不放心,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敲门声打断。

      “谁?”崔氏问道。

      “阿婆,是素儿前来探望。”是杨素的声音。

      崔氏缓下声音,“进来吧。”

      杨素推门,缓缓走了进来,跪拜道:“素儿特来探望姑母。素儿给阿婆、姑母见礼。”

      崔氏温和道:“阿素啊,你和你姑母说会话,我去请大夫再过来瞧瞧。”

      待崔氏夫人走远,郑元淡淡地看着杨素,低低道:“你过来吧。”

      “是。”杨素恭顺地起身,走到床前,从新跪下。

      “你同你祖母说了些什么?”

      “素儿只是请祖母允许素儿将父亲遗体运回长安安葬,父亲既已入了杨氏之门,若此番归葬荥阳,怕是对杨氏和郑氏均是不利。”杨素低头垂目,看不清表情。

      郑元微微抬眼,“是么?你可以告诉我你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吗?”

      杨素微微一震,随即镇定道:“姑母这句话怕是问错人了吧,此事兰陵王应最是清楚。”

      郑元微微苦笑,合上眼睑,“我兄长的功夫我清楚。疆场对阵,他远远不是肃的对手,这也是当初我求肃定要放过兄长的原因。可我兄长不是死在惊魂刀下,而是亡于暗箭之下。若肃无心放他,只需直面相击,我兄长岂有逃脱之理?又何需暗箭伤人?而我兄长虽不是肃的对手,却也不是泛泛之辈,况早年行走江湖,也不是没有经过恶战。纵在乱军之中,其耳力还不至于听不到这暗箭的破空之音。我那日细查兄长遗体,发现这一箭,正中后心,只略有倾斜,而我兄长面容一派宁静,你可知其中原因?”

      杨素微微发抖。

      郑元缓缓睁眼,紧紧地盯着他,“那是因为我兄长听见了箭音,本想避让,却出于某种原因,让他又转了回去,甘心为这射暗箭之人而死。”

      杨素面如死灰,“为什么?”

      郑元惨然落泪,“为什么?你问我?好,我告诉你!那是因为他知道虽是这个人出手,但要他命的却是那高高在上的君主。他与这君主的矛盾无法调和,一半是因处事的态度,一半是因他的小妹,他左右为难,早已疲惫不堪。而那射箭之人明为闲散公子,四处游走,实早已被君主所用,是为眼线,勘察各处机密。只是这其中关系不可说、不能说!那人此行受君主之命,成则被帝王信任,从此出人头地,败则必被君主忌恨,而永无出头之日。他虽从未对那人说过什么,但他却真心爱护那人,总觉着这些年亏欠了他许多。所以……所以他用他的命来成就那人,成就他的理想和抱负!你……你可明白!”

      杨素顿时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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