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蝶贝》粉红色的猪尾巴

42、片叶不沾身？

　　若水却道：“苏苏，你眼睛抽风啊？”
　　苏苏呃了一声，小心翼翼地看向好似平静无波的岐幽，解释道：“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其实，虽然需要签下字，但还是很安全的。从来没有，呃，从来没有人出过任何事。”苏苏被笼罩在岐幽诡异平静的目光下，不由自主地结巴了一下。
　　若水好笑地耸了耸肩膀。
　　岐幽却依旧没有发怒，淡淡道：“我来签。”
　　苏苏愣了一下，很快反对，“若水签字就可以了。”
　　“如果有事呢？”岐幽冷声问。
　　苏苏答：“不会有事的。”
　　“如果有事呢？”岐幽坚持。
　　苏苏不明白岐幽的意思，不回答，心底却不屑地想着，能有什么事！？
　　岐幽见苏苏不搭理人，接着问：“如果有事，谁来负责？刘小姐？”
　　这下苏苏明白了，若水也明白了，金言在一旁也明白了，一屋子都有些惊愕，视线不住地在岐幽和苏苏之间来回穿梭。苏苏看向岐幽，也忍不住脸上的错愕。他的意思是，如果有事，他来负责！？苏苏两眼一眨不眨，静默了片刻，有些头大地放低了声量回答：“可是，岐幽，不会有事的。”
　　岐幽简短道：“我来签字。”
　　“呃，好吧。”苏苏点头，望了眼若水，那妮子耸耸肩，显然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而余下众人眼神游移，苏苏觉得自己这下子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她的清白啊，清白，完完全全被歧大少爷如此暧昧的决定给彻底摧毁了！
　　惊愕的唯一一个好处是，苏苏的外周血采集就在这恍惚间很快完成了。
　　结束时拔掉了针头，苏苏手臂上一左一右留下两只明显的针眼，汩汩冒血，苏苏没办法自己按压止血，眼神刚刚往若水身上一扫，那死丫头便往后退了一步，岐幽本就一直守在苏苏身边，此刻上前伸出手来，一左一右，接替下金言，十分自然地为苏苏止血。苏苏看着岐幽低眉万分认真的模样，视线一转又看到金言闪烁的目光，附加一屋子其他人闪烁的目光，苏苏十分幽怨地瞪了岐幽一眼，那厮勾着头，全然不知。
　　直到所有人都走光了，苏苏面对着岐幽，不无幽怨地讲：“还我的清白！”
　　苏苏视线里，岐幽难得柔和的眼角一抽，便立即生出森然来，冷冷问了一句：“你的清白，与我何干？”
　　苏苏恨不能仰天长啸，“既然襄王无意，怎么能这样毁人清誉！？”
　　岐幽眯着眼睛，却不是笑着，苏苏还是第一次发现同样的动作，经由萧怀贞做出来便是浅笑，而这厮做出来便是审视，苏苏梗着脖子道：“谁让你给我签字了？谁让你负责了？你这样说，知不知道别人会误会的！？”
　　岐幽闲闲道：“知道。”
　　“我kao！”苏苏怒，“你知道还乱讲！？”
　　岐幽清冷的眼角一颤，冷冷回答：“不许讲脏话。”
　　苏苏对这厮顾左右而言他的做法简直不屑一顾，继续道：“拜托你，岐少爷，你老人家玩玩儿而已，讲完了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但我不可以啊，你这样一讲，我以后拿什么脸面去面对别人！？”
　　“你还想面对别人？”岐幽问得口气更加森冷。
　　“为什么不！？”苏苏叉腰，“我又不是要做尼姑，自然要去面对别人！”
　　“怀贞呢？”岐幽按住针眼的力道无端加重。
　　苏苏吃痛，嘶了一声，气势汹汹地回答：“那也得要他愿意，我也愿意才行，处不来的话，我自然是要找别人嫁掉的！”
　　岐幽黑透了一张脸，冷声道：“第一，赶走怀贞的人是你，若是你愿意，自然是可以和他在一起，要说不愿意，不愿意的是你，第二，若是你知道避嫌，也不会闹到眼下地步，你有很多方法可以拒绝我，但是你没有。因此，苏苏，这都是你自找。”
　　“我kao！”苏苏再爆粗口，“好，好，是我自找！那我现在拒绝你，可以了吧？岐先生，外周血我也捐献了，明天骨髓采集完毕，你我就是路人，苏苏不劳先生大驾！”说完，腾地站起来，也不管针眼还在流血，推开岐幽，拿起外套，但看了眼，那是岐幽买的，于是又丢在一边，拿起自己的小包，蹭蹭蹭就往外走。
　　“站住！”岐幽在苏苏身后呵斥。
　　听得出那厮话里的怒气，苏苏却不顾，切了一声，继续大步走。
　　“你给我站住！”岐幽提高了声量，气势很有些骇人。
　　在苏苏的记忆里那厮虽然一直都冷峭，但从来没发过这么大的火。想到这里，苏苏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眼岐幽，他脸色显得有些苍白，然而眼睛却越发深远，注视着苏苏，眼底一片黑云翻滚。苏苏笑了一下，“岐先生有话要讲？”
　　岐幽上前几步，一把捏住苏苏手腕，将棉签继续按住苏苏手臂针眼，冷声道：“很好，还学会耍性子了？”
　　苏苏笑笑，“岐先生，苏苏就是一草根女人，自己有几斤几两重，自己清楚得很，在岐先生面前何来耍性子一说？我要走，并不是耍什么性子，也学不来什么欲擒故纵，我不是你纵横花丛的那些小蜜蜂。岐先生，我是一根草，怕自己玷污了您的法眼，折损了你的身份。”说完，苏苏推开岐幽双手，头也不回地走掉。
　　“你敢走试试！？”
　　身后岐幽的话威胁的意味更浓。苏苏冷笑了一声，怒气冲冲，反而加快了步伐。
　　岐幽说的没错，她是可以挽留萧怀贞，然而，在那种情况下，怎么挽留！？谁能告诉她，被欺骗之后，她还能够那么轻易地出口挽留！？挽留的事，苏苏之前做过不少，苦苦哀求，伏低做小，除了自轻自贱，她想不出有任何意义，至今苏苏仍然懊悔当初对待梁慎没有决绝到当即就转身走掉，那么要她如何再去挽留萧怀贞！？而岐幽说她不会挽留，那么萧怀贞呢，他是不是也没有坚决地想要留下来！？有没有站在他的立场上，更多地来挽留自己！？苏苏笑了，有些自嘲，而拒绝岐幽，是的，她承认自己懦弱，在艰难的时候，没有决绝地推开岐幽的手，任由事态进展，她也不是完全没有迷惑过，所以，如今被岐幽一番“不屑一顾”，是报应。
　　“苏苏！”若水从对面来，原本想是看一看苏苏，然后送她下楼，却惊觉那妮子怒气冲天，手臂针眼还在流着血却毫无自知，只气势骇人地往前走，若水拉住她，“你怎么弄成这样！？”
　　苏苏这才低眉看了下自己手臂，啊了一声，淡定问若水：“还有没有棉签？”
　　若水一脸疑色，打量着苏苏道：“棉签有的是，倒是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岐先生呢？”
　　若水不提还好，这么一提，苏苏立刻哼哼了两声，“岐先生贵人事多，敝人高攀不上！”
　　若水皱眉，“苏苏，你又在闹什么别扭！？”
　　“我哪敢啊！？”苏苏回答。
　　若水瘪瘪嘴，冲苏苏道：“那你先等等，我去给你拿棉签。”
　　“算了，我自己去，我找得到。你还在上班，先去忙你的正经事。”苏苏拍拍若水手背，自己往护士站走。
　　若水听了，抬起头来，却站在原地没动，视线胶着在苏苏身后，突然道：“岐先生！”
　　语气惊慌，苏苏也觉得不对，于是回过头来一看，见到岐幽从方才采集外周血的治疗室出来，脸色惨白，走了几步，正扶着墙，稳住身形，但撑了没一会儿，整个人渐渐歪向一侧，眼看就要摔倒。苏苏大惊，若水已经先跑了过去，一把扶住他。岐幽身子晃了晃，眼睛紧闭，双唇紧抿，毫无血色，顿了一下，他才缓缓睁开双眼，看清是若水，问了句：“苏苏呢？”
　　若水冲自己身后不远处努了下嘴，苏苏站在那里，看到若水扶住岐幽，并没有再靠近。
　　岐幽顺着若水指的方向，看到杵在那里明显是不想再上前的苏苏，深深吸了口气，轻轻推开若水的手，淡淡道了句谢，然后右手扶着墙，自己吃力地站直了身子，左手抬了一下，像是要按住腹部，却又硬生生放下，在身侧攥紧，隔着短短的距离和苏苏对视。
　　苏苏看着那人额角渐渐渗出水珠，双唇抿着，下巴的曲线收紧，有十分克制而隐忍的姿态，苏苏虽生气，但心里仍是管不住着急，脸上却神色不动，只哼哼了两下。岐幽却没继续发怒，看着苏苏慢慢勾起发白的唇角，像是准备和缓一下脸色神情，但勾起的弧度不足以撑起整个笑容，便再度僵硬成一条直线。
　　苏苏倔犟，岐幽也倔犟，明明随时都能倒下去了，却还是强撑着意识，与苏苏对持。最后是若水看不下去了，小声说了句，“苏苏，过来吧。”
　　苏苏瞧了若水一眼，那丫头一个劲儿地对自己递眼色，苏苏叹气，终于抬脚往岐幽身前走。
　　若水见苏苏上前，也松了口气，对苏苏讲：“我去给你拿棉签，你看看岐先生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说完了，又叮嘱了一句，“苏苏，要发火，也待会儿再发。你是医生，岐先生显然是病着，你跟病患置什么气？”
　　苏苏明白，对若水点头，“你去吧，我在这儿。”
　　若水这才放心走开。
　　苏苏盯着岐幽，慢慢走近，拿手指头戳了一下那厮腹部，“知道疼了？这是报应知道吗？你那样讲，我有多不爽，你知道吗？”
　　岐幽抿着唇，乌黑的眼睛紧紧盯住苏苏，眼底墨色渐渐浓重，缓了口气，说话时嗓音难免有些低弱，“把手给我。”
　　嗯？苏苏不解，扬眉，神情仍有几分挑衅，却又听话地把手给他。岐幽松开一直撑着墙的右手，迅速取了棉签，一左一右，压住苏苏尚在流血的手臂。如此一来，他整个人便失去支撑，身子一歪，却被苏苏拿手肘接住。苏苏叹气，“岐先生，你这么阴晴不定的，到底在想些什么？”
　　岐幽嗯了一声，淡淡的鼻音有些底气不足，却比往日多了柔软，“你在想什么？”
　　“什么想什么？”苏苏开始和他玩绕口令。
　　岐幽几乎变成白色的唇，慢慢开阖，正色道：“为什么不拒绝我？”
　　呃，苏苏有些尴尬，“有吗？”
　　岐幽脸色肃穆，但因为不舒服，声线倒是柔和许多，“有。为什么？”
　　苏苏咬着下唇，顿了下，回答：“因为忘记了。”
　　“忘记了？”岐幽的话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被岐幽纠缠不过，苏苏平着嗓子道：“一时被男色迷惑，所以忘记了拒绝。”
　　岐幽像是突然吃痛失力，身子不由一软，苏苏立即紧了下双臂以免他摔倒，而岐幽视线下垂，瞧了瞧苏苏的手，知道她在担心自己，才慢慢道：“说实话。”
　　苏苏立即道：“是实话。”
　　“全部？”岐幽挑眉。
　　苏苏摇头，“不是全部。”
　　“还为了什么？”
　　岐幽追根究底起来简直教人吃不消，苏苏想过这些话有朝一日岐幽会不会自己讲出来，但没想到眼下居然是被这厮逼着由她讲出来，苏苏叹了口气，“这重要吗？有时候有些事不知道反而快乐反而没有负担。”
　　“自欺欺人？”岐幽冷笑，“你喜欢？”
　　苏苏被他的冷呛到，“我就是喜欢，如何？”
　　岐幽淡淡道：“你喜欢，我却不喜欢。说实话，苏苏。”
　　苏苏拗不过，豁出去了，“是，我是有些喜欢你，那又如何？”
　　岐幽听了，黑眸里幽光一闪，神色变得极为平静，垂低了眉目，无言看着苏苏。
　　苏苏又道：“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你就是我在不适当的时候看上的一件衣服，虽然喜欢，但手里大包小包已经拎满了，口袋里也没钱了，我知道你好，却不能买回去。这样讲，少爷你满意了？”话毕，苏苏蠕动着嘴巴，小小声地含糊不清地补充了一句：“娘的！这种话也要逼着女人自己来讲，你有种！”
　　岐幽深呼吸，看着苏苏，目光渐渐变得同往常一样清淡透彻，却也更为冷凝，然而讲出了苏苏当时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一句话，他说：“苏苏，我也是。”苏苏挑高一侧眉梢，不知道他在“也是”什么，接下来，岐幽继续解释道：“我也喜欢你。”
　　呃，苏苏摸摸鼻子，看着对杵着的两个人，自己手臂还在流血，而歧大少爷脸色白得和死人一样，苏苏就想，娘的，这哪里像是告白，分明像是开追悼会在致悼念词！
　　岐幽讲完后就只是沉默，苏苏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不觉得，这种时候讲这种话，一点情调也没有，反倒很煞风景吗？”
　　岐幽恢复了平素的样子，淡淡道：“没有结果的事，说出来就已经不错，还讲究什么情致？”
　　“好歹是表白，能不能不要搞成这副诡异样子啊！？”苏苏炸毛了。
　　岐幽瞥了眼苏苏，拿起棉签看了一下针眼是否出血，怕死之至的苏苏也急忙低下头去看，而歧大少爷却在苏苏转移了注意力之际，慢悠悠地补了一句：“苏苏，如果没人要你，我会负责到底。”
　　“啊！？”苏苏从已经止血的针眼上挪回目光，呆了一下，“你说什么？”
　　岐幽再次重复道：“如果你嫁不出去，我娶，如果你有人敢要，我，不争。”
　　苏苏看着岐幽，挽救不了脸上的呆滞，反应了很久，才想明白一点，这难道是歧大少爷在用自己的方式表白？他是想说，假如萧怀贞活下来，和苏苏一起，那么他退出，假如苏苏会孤老终生，那么被他毁了名声的苏苏也不用担心，他会陪她？苏苏顿时头大，她自打出生以来，还想过自己会这么好命，瞪着平静无波的岐幽，苏苏不由自主地问道：“岐少爷，你好像不该是这么痴情的种啊？”
　　岂料那厮居然也微微颔首，“对我而言，娶谁，毫无区别。”
　　苏苏道：“那你也别来消遣我啊。”
　　岐幽反问：“消遣？”
　　“对啊！”苏苏答道，“你觉得娶谁无所谓，可我不这样想，我还想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岐幽微怔，然后冷笑，“你还想靠那些情情爱爱到老？”
　　苏苏勾了下唇角，带点语重心长地和岐幽沟通，“不是靠情情爱爱到老，而是靠忠诚、温暖和责任到老。是谁规定白首不相离的，就一定是轰轰烈烈的情与爱？就算再淡薄，只要是一路历经风雨而不曾放开，到头来也会是一种难得的温暖。这已经很奢求了，岐少爷。”
　　岐幽沉默，眼角一颤，不再冷脸，反倒像是游丝般地笑了一记。
　　苏苏侧头，盯住岐幽道：“该不会一提起这个，你那被切掉大半的胃就不痛了吧？”
　　岐幽变了点脸色，“一时忘了。”
　　苏苏见了岐幽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你还真说得出口，快坐下休息。”
　　于是乎，苏苏和岐幽之间的表白，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开始，并且也以同样诡异的方式结束。
　　然而，苏苏忘记了，其实她也不会确切知晓，三年前乃至更早之前的岐幽是何等漫不经心地玩赏于万花丛中，流连却从不会忘返，一贯来去自如，并无一人能牵绊他分毫，而今的岐幽眼高于顶，不仅再无那种流连的兴致，更加不会再对谁轻易地上心，能够对苏苏讲出方才那番话来，其间的心意并不是像他口中说的那样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