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蝶贝》粉红色的猪尾巴

41、高洁？真心？

　　说是回去的路上讲，而苏苏却是一直沉默，直到进了玄关，换了拖鞋，窝在柔软得让人想睡的沙发里，苏苏才慢慢问岐幽，“你怎么不问我？”
　　岐幽正在往厨房里放餐盒，此刻微微侧了头，留个苏苏一个模糊的轮廓，道：“你要讲就讲，还需我问？”
　　苏苏笑笑，知道歧大少爷的脾气又犯了，于是怀里搂着抱枕，头枕着软绵绵的亚麻面料，盯着岐幽身影，和缓回答：“刚刚接到一位孙姓先生的电话，他说萧怀贞的公司和我们医院合作修建的疗养院受益人是我，明天签协议，需要我出席。”
　　岐幽的手轻轻一顿，很快将一切收拾好，淡淡回了句，“是吗？”
　　苏苏笑，“岐幽，我写的那份文书还算有效吧？”
　　岐幽擦干双手，向着苏苏走来，一面走一面道：“有没有文书，对你而言，有什么不同？只要是你不想要的，谁能强迫你接受？”
　　苏苏偏着头，盯住岐幽淡然的脸，特自豪地问：“觉不觉得我这人特别高洁？”
　　岐幽闻言，乌黑的眼珠盯着苏苏笑嘻嘻的脸，终于回赏了苏苏一记笑颜，“苏大师，高不高洁，不是你自己说了算的。更何况，你会看上萧怀贞，也不见得是出于完全高洁的动机。”
　　虽是诘难的话，那厮却说得柔缓，虽是笑脸，那厮却笑得真真好看，苏苏一直相信，冰山一旦融化确实是会让人惊艳的。此刻，苏苏坐直了身子，笑得愈发灿烂，回答道：“岐少很不给面子唷。那你倒是说说看，我有什么不纯良不高洁的动机？”
　　岐幽在苏苏身边坐下，随手打开电视，在一小片嘈杂里淡淡道：“论品性论长相论身家，萧怀贞都是难得一遇的人选，换了一贫如洗又猥琐丑陋的男子，你也会如此孤注一掷？”
　　苏苏瘪嘴，“岐少爷，要是女人像你说的那样，你也不会看上一眼的吧。我就算不计较很多条件，但也不是傻子。”
　　岐幽又回复了几分一贯的冷傲，“大多女人，在我看来都不屑一顾。”
　　苏苏鄙视道：“你这话很讨打知道吗？”
　　岐幽侧了点身子，手臂伸展，置于苏苏身后沙发上，语气不惊不动，“若是你到我今日地步，易地而处，或许会觉得更多男人不屑一顾。”说罢，右手撑着额角，慢慢揉了一下，似是有些疲倦。
　　苏苏切了一记，“自大狂，懒得和你说。”
　　岐幽勾起唇角算是笑了一下，又问：“为何不去？”
　　“不去签协议吗？”苏苏一边瞅着电视一边回答，“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我自己认定不该是我的东西，所以不伸手去取，就这么简单而已。”
　　有一小阵子的沉默，然后岐幽才问道：“苏苏，有没有你特别想要的东西？”
　　“特别想要的啊？”苏苏想了下，“我这个人很贪心的，特别想要的，太多了，不止一样吧，一时也说不清楚。你呢？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
　　原以为这种探讨人生的问题，已经显示出倦态的歧大少爷不屑回答，岂料那厮却真的想了一下，很快回答道：“真心。”
　　真心？苏苏诧异，岐幽这种身份想要真心，难怪他会觉得太多女人不屑一顾了，想到这里，苏苏也就坦白说了，“你想要真心啊，还不如梦吧！”
　　难得从苏苏口中听到如此毒舌的话，岐幽却没有太大震惊，撑着头，微微一笑，顺着苏苏答了一句，“是吗？”
　　苏苏窝在沙发里，对着岐幽严肃地说教道：“是，绝对是。岐少爷，你能分辨出真心吗？那些貌似的真心，又真的是如假包换的真心吗？即使眼下是真心，那么日后漫长岁月又能保持一直是真心吗？还有，正如你所说，少爷你今日地步，招来的什么都可以有，一点真心却是最为奢侈的。一片不纯动机里鱼目混珠，要找出那一点仅有的真心来，说实话，还真不容易。就算是这么高洁的我，要是对你动了心，都不敢保证这心就全是真心啊！所以你说不屑一顾，身为女人的我还真觉得你大可不屑一顾。”
　　苏苏这样讲，岐幽听了却只是淡淡笑了一下，闪亮却深邃的眼盯着苏苏，“那么你对怀贞呢？可有一点真心？”
　　苏苏笑了，“我嘛，如此高洁的人，自然大部分都是真心，当然，”苏苏语气一转，带点狗腿地答道，“诚如你所言，不良的动机嘛，那也是有一些的。”
　　岐幽又笑了一下，道：“这么坦白？”
　　苏苏忙不迭地点头，“这是事实，该坦白，该坦白。”
　　“那么苏苏，”岐幽慢慢笑起来，弯起的眼睛，勾起的唇角，舒展的眉梢，还真的好看到超出苏苏想象，“有一点你这样的真心，也是极好的。”
　　呃？苏苏不明白。
　　岐幽起身，对苏苏岔开话题道：“吃水果吗？买了新到的石榴和猕猴桃。”一面说一面走，驻足回望时，脸色又恢复了以往的微寒。
　　“好。”一提到吃的，苏苏脑子里的所有想法都一扫而空。
　　岐幽点了点头，去厨房准备。
　　苏苏突然想到，自己这一点一说到吃就把什么都忘到九霄云外的脾气，是不是被岐幽摸透了？所以才这么轻易地，就结束了苏苏准备好的问话？
　　夜里，苏苏收到丹尼尔的邮件，看了之后终于可以心安一些，丹尼尔讲：“今日没有化疗，体温和呕吐都有好转。苏苏，你那边准备得如何？”
　　苏苏回答道：“我这边很顺利，明天一早去注射，注射后就开始采集，岐幽已经联系好海关，明天中午送出。”
　　隔了会儿，丹尼尔又发来一封邮件，“苏苏，你今天是不是拒绝了怀贞的提议？”
　　苏苏看了电脑屏幕上的那几个字，挑了下眉，“你怎么知道？”
　　丹尼尔回答：“不久前怀贞接到电话，后来对我讲了。你奇怪我怎么会知道？原本怀贞要做医疗投资前便咨询过我的意见。而这个项目在设立当初，受益人定的就是你。”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苏苏忍不住问。
　　丹尼尔道：“怀贞回国前就开始策划此事，应该是在与你碰见之前。”
　　苏苏沉默了，与她相见之前？也就是在和她相亲之前，他就定好了这些？为什么？真的只是为了酬劳她的骨髓吗？若不是，那么萧怀贞在与她相见之前，又做了什么，才会让他至此？苏苏怎么也想不明白，只能告诉自己，算了，这显然是萧怀贞预备给苏苏你的酬劳。思忖至此，苏苏叹气，这酬劳她一点也不想要。
　　“明天外周血的造血干细胞悬液会送来，计数的结果也会一起送到。麻烦你了，丹尼尔。”苏苏不再提先前的话题。
　　丹尼尔道：“苏苏，你是不是又在多想了？”
　　苏苏不回答。
　　等待了一下，见苏苏没有反应，丹尼尔道：“怀贞今天说起这件事，只有两个字，果然。苏苏，怀贞不是那样市侩的人，大费周章地张罗这样一件完全吃力不讨好的事，绝不会只是为了有朝一日酬谢你这样简单，如果可以，和他好好谈一谈，听他讲完那些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可以吗？”
　　“好，可以。”苏苏并没有犹豫太久，“明天要早起，我要休息了。”
　　“晚安，苏苏。”丹尼尔回道，“我们会好运的。”
　　关掉电脑，苏苏叹了口气，下楼去看到岐幽坐在沙发里显然在等着她，见到她，便问了句：“谈完了？”
　　“嗯，”苏苏点头，在他身边坐下，然后看到岐幽十分自然地将放在一边的薄毯盖住苏苏双腿，苏苏愣了下，道：“谢谢。”
　　岐幽瞥她一眼，目光依旧冷傲且不屑。
　　苏苏却笑了，“我有点不舒服。”
　　岐幽眼底闪过一丝张惶，却在看见苏苏脸上笑意之后愣了一下，随即正色道：“哪里不舒服？”
　　“好像有点发烧了。”苏苏拿手背测了下额头温度，觉得一样的热，都测不出有什么不同。
　　岐幽没有多想，顺势拿手按住苏苏额头，沉吟了下，道：“等着，我去拿药。”
　　苏苏一把拉住他手腕，“你家里有药？”
　　岐幽目光复又转冷，“虽然你不说实话，但刘小姐有让我准备退热的药。”
　　苏苏一怔，低头想了下，又问：“先不说药，你家有体温计吗？总归要先测下体温，温度太高，才吃药。如果不是很高，不必用药。”
　　岐幽听了，也没有和苏苏争辩，很快取了准备好的温度计来。
　　苏苏把体温计夹在腋下，然后冲神情尚有些微紧张的岐幽道：“还有石榴和猕猴桃吗？我想吃。”
　　听到苏苏好似无事人一般嚷着要吃的，岐幽不由一怔，但随即反应过来起身去取。
　　苏苏在他身后厚颜补充道：“猕猴桃要红心的那种，要不太软也不太硬的，那样口感才好，然后，石榴麻烦少爷您剥成一颗一颗的，这样吃起来才比较方便。”
　　岐幽脚步顿住，回过身来，幽然的双眼里，看苏苏的神情有些复杂难辨。
　　苏苏笑笑，“你不是让我说实话吗？我说了，你又生气，那我自己来好了。”
　　见苏苏真的站起来，岐幽一把按住她肩头，淡淡道：“别动，我去。”
　　十分钟后体温测量的结果显示着三十七度八，岐幽盯着苏苏，苏苏盯着温度计道：“没事，不用吃药，吃水果就好。”说完这妮子还真的乐呵呵地吃下了一肚子猕猴桃和石榴，又一口气看完了今日份儿的电视剧，那情节转为压抑，男女猪脚陷入困境陷入纠葛，苏苏却依然看得开怀，时不时爆句粗口，“我kao！这也太矫情了吧！？”然后拍拍丰满的肚皮，打着小嗝，很是心满意足。
　　岐幽鄙夷的目光飘过来，“你能不能动静小点？”
　　苏苏才后知后觉地问：“很吵吗？我话并没有很多啊。”
　　岐幽冷幽幽地回答：“你话不多，这世上话痨便绝种了。”
　　苏苏恨恨道：“你真的是没有一天不毒舌的！”
　　“又在嘀咕什么？”岐幽本来作势欲起，听到苏苏言语，身子顿了一下。
　　耳朵怎么这么好使！？苏苏一面腹诽，一面迎上他冷冽目光，狗腿地笑了笑，“要休息了吗？我看你这些天也很累，早点睡吧。”
　　岐幽哼了一声，“你也知道我这司机兼保姆做得不容易？”
　　那厮今天是显得有些累，脸色带了点苏苏也能看出来的倦意，于是苏苏死命点头，做感激状，“知道，知道，我都知道的。”
　　岐幽仿佛笑了一下，唇角微翘，眼神却还是冷峭，举步往楼上去了。
　　这一晚苏苏想着明天便要见分晓，彻底豁出去吧。而夜里做梦，仅仅看见萧怀贞的模糊影子，苏苏追上几步，仍然看不真切，着急之下对着那身影嗷嗷道：“萧怀贞，我会努力的！你他娘的，也不要拖我后腿！”尾音回荡在空阔的墨色里，也不知那人究竟听见没有，只看到身影顿了顿，脚步停了下来。猛然间白雾涌现，一片苍茫，那人似乎在黑色的背景里徐徐转过身来，但苏苏根本来不及看清他的模样，便被厚重的雾气模糊了双眼，那些雾气，浮动在眼前，竟让眼眶里生出水滴。
　　早起，苏苏吃得比往常少，岐幽见了，便道：“怎么？不舒服？”
　　“不是。”苏苏回答。
　　“难吃？”岐幽挑眉。
　　苏苏就在想，这人怎么口气如此冲，于是解释道：“不，很好吃。”
　　岐幽的眼神便愈发不屑了，“那为什么只吃这么一点？”
　　苏苏有点扭捏，“能不能不说？”
　　岐幽默了一下，黑眸盯着苏苏，“随你。”说完，转身就走。
　　苏苏见他臭着一张脸，其实他脸色也不是很好，显然这些天，岐幽也过得很累，苏苏追上去解释道：“因为吃多了，会尿尿。总不能手臂扎着针，还总去厕所尿尿吧！”
　　对于苏苏如此粗俗的回答，岐幽显然有小小的惊愕，但那厮很快恢复镇定，淡淡道：“真的？”
　　“我干嘛骗你啊！”苏苏提高了嗓门。
　　岐幽似笑非笑地低眉替苏苏披上外套，“走吧。”
　　苏苏瘪瘪嘴，“想笑就笑吧，憋不坏你。”
　　岐幽终是轻轻笑了一下，“苏苏，你真粗俗。”
　　苏苏点了下下巴，“恭喜你说对了，岐少爷。”
　　岐幽摇头，拍了拍苏苏肩头，再次道：“走吧。”
　　正式采集外周血干细胞的时候，苏苏还是有点紧张，诚如周围所有人而言，苏苏一直都胆小，怕痛怕死，想到那么粗的针，两大只招呼上自己肤如凝脂的手臂，苏苏就不寒而栗，而且还要挺尸状地躺上两三个小时，苏苏就更为头大。
　　若水见了苏苏瑟瑟的模样，鄙夷道：“现在晓得怕了？你要反悔还来得及！”
　　苏苏摇头，但还是得瑟了一下，“我不怕。”
　　若水切了一声，岐幽却蹙了点眉头，众目睽睽之下，伸手紧了下苏苏手掌，这个小动作，惹来若水金言等人视线的乱窜。苏苏老脸有些挂不住，想要抽出来，却被岐幽死死握住，那厮挑了眉梢，压低了音量，用只有苏苏能听到的声调冷冷道：“你抽出来试试看？”
　　苏苏被他成功威胁到，于是也不挣扎。
　　过了会儿，金言准备好了，在苏苏两侧手臂上分别扎了两只粗针，这一回，苏苏明显没有做声，只是轻轻皱了下眉头，很快便舒展开来，直到旁边的大机器开始循环苏苏的血液，开始一点一点分离需要的细胞，苏苏也不过直挺挺地躺着，再没有抱怨过什么。
　　岐幽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果然这妮子越是难受，就越不会闹腾。
　　若水见岐幽一副完全不打算离开的样子，就对苏苏讲：“这里有岐先生，苏苏我就去忙了唷。”
　　苏苏原本在发呆，听了若水的话，有些迟钝地看了看她，点头道：“好，你去忙吧。但是，明天记得帮我签字。”
　　若水还没回答，岐幽便冷冷问道：“签什么字？”
　　若水替苏苏回答：“明天采集骨髓要做全身麻醉，送到手术室去采，风险比采集外周血的要大，况且需要至少八百到一千两百毫升骨髓液，采集中失血过多，苏苏还要输血，当然需要签字。不光是手术同意书，还有麻醉同意书，还有输血同意书，算起来，要签字的还真不少。”
　　岐幽沉默。
　　苏苏瞧了瞧岐幽，又瞧了瞧若水，一个劲儿地对后者使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