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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说?没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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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岐幽住所,夜里苏苏忍着浑身酸痛,坐在电脑前仔细读着丹尼尔的邮件,“化疗最后一天,终于结束了,今天温度三十八度五,估计明天可以回落到正常,虽然还是吐得一塌糊涂,但明天应该也会好一些。苏苏,你怎么样?”
苏苏回道:“很好,没怎么样,明天过了,后天就开始采集外周血,采集当天岐幽会派人送来。”正这样写着,门口突然传来一两声叩门的动静,苏苏回头,见了岐幽竟然主动上楼来找她,便停下手中敲击,问道:“有事?”
“在和丹尼尔通信?”岐幽瞥了眼屏幕淡淡问。
苏苏点头,“正在讲需要麻烦你派人送外周血和骨髓。”
岐幽走近两步,修长的身形被门外投递的灯光映称得愈发不俗,他低眉看了看苏苏脸色,道:“不舒服?”苏苏呃了一声,正要回答,岐幽恶狠狠地道:“说实话。”苏苏只好道:“有一点。”
“你这德行也不知跟谁学的?”岐幽突兀地讲了这样一句。
苏苏听了,于是记起一贯逞强的萧怀贞来,笑了笑,回答:“也不是很不舒服,就有点酸痛而已。”
岐幽手指按住桌面,目光锁定苏苏,肃冷道:“你莫不是要欺我不懂医?”
苏苏笑,伸手去拉住岐幽指头,轻轻摇了摇,“我就豆大点儿胆子,怎么敢欺你歧大少爷?”语气耍赖,眉眼含笑。
岐幽顿了下,哼了一声,才道:“我看你胆大包天。”
“怎么会?”苏苏拖长了调子。
岐幽敛眉道:“要吃药吗?”
苏苏笑,“不用,今天早点休息就好。”
岐幽又问:“晚饭你没吃什么,这会儿有没有胃口?”
苏苏一怔,心想难得歧大少爷如此细心,于是答道:“我想吃水果。”
岐幽点头,松开苏苏手指,下楼去准备。苏苏看到他背影,正在思量这厮今天为何突然紧张起来,细细一想,原来自己因为不是很舒服,晚饭吃得比平时少,上楼的时间也比平时早,今天份儿的狗血电视剧也懒心无肠地没有看,难怪岐幽会发现。苏苏笑了笑,继续对着电脑。
丹尼尔回复的邮件上写道:“岐幽不亲自送吗?”
“后天还有骨髓需要送啊,他暂时走不开。”苏苏回答。
丹尼尔又道:“苏苏,你当真要捐献骨髓?”
苏苏写下:“是啊,你又当我开玩笑?”
丹尼尔过了一会儿才回答:“苏苏,其实可以不用,这样对你也好一些。”
苏苏则答得迅速,“没关系,他能尽可能好起来就行,我这边没什么。”
丹尼尔在另一头对苏苏的固执也毫无办法。
“我们会好运的,丹尼尔,”苏苏继续写道,“这好运不仅仅是老天爷垂怜,也是要靠自己努力的。”
“谢谢你,苏苏。”丹尼尔回复时瞥了眼在层流仓里尚在昏睡的萧怀贞。
为了接受治疗,那家伙在进入层流仓之前便剃了头发,面容难掩憔悴,脸色也是苍白而灰暗,眼眶下浸开两点墨色,唇色浅淡几乎同脸色一般,尽管如此,臭脾气的那家伙依然有本事单靠一张脸就把这边一堆人迷得东倒西歪。
丹尼尔叹了口气,走到病床前,那人即使睡着也不得解脱,眉头蹙起,常常辗转,并不安稳。
丹尼尔不知道此刻的萧怀贞在想些什么,那人心思藏得深,也从不轻易言说,自从被苏苏撵走之后,愈发沉默寡言。丹尼尔突然想到,如果在移植之后告诉他苏苏的决定,会不会让他好过一些?
夜里苏苏吃完了岐幽准备的水果,很早就上了床,这一天虽然睡得早,但因为浑身不舒服,却睡得依然不安稳,不安稳到连梦也不做,连日来,这还是第一次苏苏一夜没有一点儿瞌睡到天亮。
一大早起来时,依旧是浑身难受得很,骨头一阵接一阵酸胀地疼痛,苏苏吭吭了两声,伸手捶了几下腰际,觉得毫无用处,只能慢腾腾地爬起来换衣服洗漱,走到楼下,一眼望见岐幽正在张罗早餐。
那厮瞥了苏苏一眼,手里动作一顿,嘴里却仍是淡淡问道:“又没休息好?”
苏苏这种时候也逞强不得,应了,笑了笑,在餐桌前坐下,“明天还有一天,只要开始采集,症状就会减轻。”
岐幽哼了一声,似是完全不信,复又低眉去摆放碗筷。
苏苏安静坐着吃早饭,慢腾腾地吃完,才对岐幽道:“走吧,去施肥。”
岐幽瞧了眼精神明显不济的苏苏,出门时,忽然折身返回,拿玻璃餐盒装了些苏苏以往喜欢的冰糖燕窝,然后多带了一条披肩,在玄关处交给苏苏。
岐幽这样忙碌的时候,苏苏静静看着他,忽然觉得心里柔软。
岐幽待她好,她明明白白地知道,但是为了什么,这原因却被他和她遮遮掩掩。然而即使苏苏再怎么装迟钝,这事态总是有些超过普通朋友的关切,尤其眼下,见了一贯冰冻的贵公子好似寻常居家男子一般张罗出门事宜,苏苏想要继续装傻也自觉太难。于是,接过岐幽手中显然很是不俗的披肩时,苏苏看他的目光就难免胶着了一点。
“看什么?”那厮万年不变地冷峭扬眉。
苏苏笑了笑,只好更无赖地回答:“你好看。”
岐幽扫了苏苏一眼,目光更加不屑,“废话。”
呃,苏苏愣了下,又笑了起来,“岐幽你这样好像我老爸。”
岐幽英俊得不得了的脸,刹那黑得不得了。
苏苏补充道:“你说冤不冤?世上对我最好的男人,结果娶了我老妈。”
闻言,岐幽的脸黑得简直能滴下墨汁来,最终用凌厉目光冷飕飕地剜了苏苏两眼,无言继续往外走。
苏苏赶紧跟上。
那厮今天心情似乎很有些毛躁,刚出门时,一辆纯白色的GranTurismo MC Stradale被少爷他开得那是虎虎生风,苏苏想提醒他这是在市二环内,不是郊区,没必要飙车成这个状态,而且,苏苏本来就不舒服,这么一来,更想吐了。琢磨到这里,苏苏可怜兮兮地捉紧安全带,可怜兮兮地望着岐幽,但显然歧大少爷并不打算搭理她,苏苏只好继续沉默,按住想要呕吐的冲动——虽然这部车子不是歧大少爷的车子中最贵的,但是被吐脏了的话,苏苏一个草根,也绝无可能赔得起。
不过,奇怪的是,那厮疾驰了几分钟后,便慢了下来,苏苏突然觉得舒服,又调转了视线去看他,那厮依旧目视前方,依旧没有搭理苏苏的趋势。苏苏无趣地别开头去看窗外。
每天往返,这一段路,走得多了,竟然也开始变成一种习惯,没有忐忑,没有不适,十分习惯的习惯。想到这里,苏苏自嘲地笑了笑,自己还真的是适应能力超强,或者说毫无气节?
大约半小时后,两人到达了医院。岐幽走了好几回医院,对地形已经十分熟悉,这一路,几乎是那厮一直领着苏苏上楼,找到那间病房,把苏苏安置下来休息,然后把尚有余温的餐盒放在床头小桌上,才出去找注射的护士。
还是金言,见了苏苏脸色,忍不住道:“丫头,你没事吧?”
苏苏笑,“你也知道,这种针打了之后就跟重感冒似的,你说有事没有事?”
“再坚持坚持,今天过了就只剩一天。”金言安慰苏苏。
而岐幽却在一旁再次毫无征兆地臭透了一张脸。
苏苏对歧大少爷没辙,任金言注射,针尖刺入时那妮子还是嘶了一声,金言便道:“有胆子献骨髓,还怕痛了?”
“这不是两码事吗?”苏苏装可怜。
金言切了一声,“说实话,你是给谁捐献呢?啊!?苏苏,你不会动机不纯吧?谁都知道你这妮子怕痛怕死得要命,这会儿怎么不做狗熊充起英雄来了?”
苏苏更无奈了,“别说得那么难听好不好?”
“这是实话!”金言一面说,一面拨出针来,拿棉签按住苏苏胳膊上的针眼。
苏苏顺手要接过金言手里的棉棒,却见一只手抢先接了过去,顺着手臂往上看,看见一张臭气熏天的脸,虽然还是英俊得不得了。
金言见了岐幽主动接过,也稍稍愣了下,但很快笑答:“有劳岐先生了。”
岐幽淡淡点头,依然倨傲地不答话。
金言见状也不计较,苏苏知他正在气头上,却不知为何,于是决定暂时也不去招惹他。
目送金言掩门离开,苏苏刚刚松了口气,想要说什么,岐幽却在她头顶冷冷道:“只对我不说实话,是吗?”
这罪名来得毫无道理,苏苏一怔,反驳道:“并不是。”
岐幽冷冷一笑,“我问你你什么也不讲,对着别人倒是说得来劲。”
苏苏这才反应过来,岐幽是在意刚刚苏苏同金言主动承认不舒服的那句话,于是苏苏撅了下嘴,不满道:“昨天不是告诉过你了,昨天就不是很舒服。”
“因为萧怀贞骗了你,所以连带我也不能相信,是不是?”岐幽的话仍然冷淡,眉目也凝了霜意。
苏苏仰头对上他冰冷视线,“并不是,我说过了,不是!”
虽然苏苏也提高了声线,但岐幽好似一点也不买账,“那就是我本人不可信?”
苏苏怒了,“我什么时候说过你不可信了!?”
岐幽愈发恼怒,“你就真当我是司机兼保姆,只管使唤,连句真话也无!?”
苏苏觉得这厮简直蛮不讲理,火气一上来,就继续顶撞道:“歧大少爷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是吧?敝人此等姿色,是入也入不了少爷您法眼,是吧?不过可惜了,如今没人请少爷您自掉身价,来做什么劳什子的司机兼保姆!折损了您高贵的出身不说,也让敝人觉得惶恐,敝人一早讲过,尊驾没有必要这样委屈自己,自今以后,你自走你的阳关道去,管我过不过我的独木桥!?”
话落,岐幽一张脸冷透,霜意簌簌,似有雪冻,指尖攥紧,额角隐隐有青色凸显。
苏苏无惧,迎上岐幽目光,咬着下唇,眼角竟然还带着一丝挑衅的笑意。
“你!”岐幽怒极,一手拉起苏苏,苏苏站立不稳,朝他栽去,那厮稳住苏苏身形,一张放大的脸定格在苏苏眼前,隔得近了,男子含着薄怒的清淡气息袭来,苏苏不由自主想往后退,心头一阵狂跳。怎知岐幽却突然松了手,苏苏顺势坐回床榻,岐幽淡淡看了苏苏一眼,压下一身森然,慢慢道:“可以走了?”
苏苏犹自紧张,见他慢慢恢复一贯的模样,虽仍忐忑,却只好硬着头皮道:“我不走,明天采集,今天我就住这里。”
原以为岐幽会再发作,那厮看着苏苏的眼神却徐徐软了下来,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总算不再是冰天雪地一般的寒凉,默了默,那厮道:“那我也在这里。”
呃,苏苏惊疑不定,“不用。”
话落,岐幽慢腾腾地又扫了她一眼,一个字也没说,苏苏却自觉地不再反驳什么。
那厮这才起身去打开电视,修长的指在遥控器上按动,挑了苏苏喜欢的纪录频道,正在播放秦代历史,他瞥了眼,放下了乌黑的遥控器,“要看吗?”
苏苏点头,看着岐幽,心里总有点怪异的情绪,那厮明明发了很大的火,却被他自己硬生生按下去,此刻无事人一般替她选频道。苏苏静默了下,放低了声量,慢慢道:“对不起,我刚刚说了不该说的话。”
岐幽侧着的身子,微微一顿,然后转过脸来看着苏苏,眼神稳定无波,淡淡回答了一个字,“哦?”
苏苏直视他脸庞,认真道:“我没有故意不跟你讲,你也诬赖我了。”
哼,岐幽再次发出一个冷冷的鼻音。
苏苏继续道:“信不信由你,我本来就不是喜欢和别人分享心事的人。”
这一次,岐幽终于开口道:“苏苏,你是女人。”
“女人又怎样?谁规定女人一定要喜欢什么都讲出口?”苏苏倔犟道,“曾经我也是什么都说,但是结局依然如此,说了又有什么用呢?听的人不上心,不如少费些力气。”
这话里透出的深意已经是苏苏的真性情流露,岐幽哪里会不知道,静静听完,他敛眉道:“并不是所有人都不上心。”
苏苏笑了下,笑意却未达眼底,“是吗?我想,何必如此啰嗦,人生在世,除却生死,本来也没什么大事,那么心心念念不依不饶,想他明白要他明白,也想明白他也要明白他,这样做这样说这样坚持,又有何必要?”
岐幽立在窗前,日光淡淡的,从他身后投来,他的语调也淡淡的,“自然并不谁都想要明白你,或者值得你去明白,但,总归有人想要明白你,希望听你说,那些你会心心念念不依不饶的事,即使再小,在有心人眼底也大过生死,而这样急切的心情,对方也自然希望你会懂。况且苏苏,不对的并不是那些该讲出来的话,而是你面前的那个人。”
“是吗?”苏苏抬头,着看岐幽,笑了一下。
岐幽伸手按上她头顶,指尖在苏苏短发上轻轻拨了一下,语气变得有些漫不经心,“是。而且对的人不止一个。苏苏,你要相信。”
苏苏更深地笑了,“好吧,我相信你。”顿了顿,苏苏道,“岐幽,我并不是不相信你。虽然胆子比以前小了,也不及以前义无反顾了,但是,我还是愿意去相信。只不过,有些话不见得很自然地可以说出口罢了,并不是针对你。”
岐幽慢慢颔首。
“好了,回去吧。”苏苏起身笑着讲。
岐幽眉梢一挑,乌黑的眼底几番明灭,一池浮冰碎雪隐隐生出波光。
这时,苏苏的手机忽然得瑟起来,Lisa Ono的Cachito欢快地响起,苏苏有些诧异地拿起来看,看到陌生的号码,不由一愣。
岐幽道:“是谁?”苏苏把手机拿给岐幽看,那厮微蹙了眉头,问道:“怎么不接?”
苏苏听话接起来,刚刚说了句你好,就听到那一头道:“苏小姐,是吗?”
苏苏老实回答:“是的。”
那一头继续说道:“苏小姐您好,我是sk international med的律师孙弼。”
“您好。”苏苏答了句,也不知对方所为何事,心底一派茫然。
孙弼道:“苏小姐,公司和H大医院合作的疗养所明日签订正式协议,请您务必出席。”
“啊!?”苏苏一头雾水,彻底懵了,“孙先生,你说什么!?你是不是找错人啦?”
岂料孙弼却轻声一笑,笃定地回答:“苏小姐尚不知情吗?此次合作项目,H大医院的负责人是贵院院长,而sk international med公司的负责人却是您。”
“什么!?”苏苏脸都皱起来了,“孙先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怎么会和这个合作项目扯上关系!?”
孙弼道:“萧先生当初设立这项投资时,受益人一栏便是苏小姐的名字,因为担心苏小姐应付不来,所以委托了在下从旁协助。”
苏苏听到萧先生三个字更加震惊了,萧怀贞!?他想干什么!?为了得到她的骨髓,所以给她一个疗养院以两清!?苏苏觉得心底说不上来什么感觉,静默了下,苏苏回答:“孙先生,我不会去,这根本与我无关。”
孙弼这下才觉得惊诧,“苏小姐的意思是?”
苏苏整理好情绪,清晰答道:“我的意思是,我不接受。孙先生你那边斟酌着办吧,但我是铁定不会接受的。有劳了。”
“苏小姐!”孙弼语气有些急迫,“萧先生的意思是,既使苏小姐不接受,合约上受益人依然是苏小姐的名字,所有收益,除了苏小姐,连萧先生自己也无权支配。”
“是吗?”苏苏淡淡道,“那随他吧。反正我也不会管。”
“苏小姐!”孙弼见苏苏完全无动于衷,顿觉头大。
苏苏慢慢解释道:“孙先生,既然您这样说了,那我便实话告诉您吧,我这辈子不会沾染萧怀贞的半点资产,任何形式的,都不会沾染。所以,眼下就不用徒劳了。谢谢您,也劳驾您替我谢谢萧先生的美意。再见。”说完,苏苏干净利索地挂掉了电话。
岐幽在一侧,盯着苏苏却不问话。
苏苏笑了下,跟岐幽解释,“走吧,回去的路上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