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蝶贝》粉红色的猪尾巴

20、真别扭？假别扭？

　　回到C市是三天之后，萧怀贞继续忙于公事，苏苏休整了几天，给岐幽打了电话。原本拿不准他会不会接，岂料电话没响多久，便通了。苏苏正在讶异，却听见柔和有礼的女声舒缓地问道：“您好，这里是celgen公司，我是首席秘书白翼，请问您找哪位？”苏苏愣了下，其实也不知道岐幽是做什么的，想了想，直接回答：“白小姐您好，我叫做苏苏，请问岐幽岐先生在吗？”对方应该也是有些错愕的，有一瞬沉默。
　　白翼当职三年，直呼其名找岐先生的也撞见过几回，基本都是岐家那些不甘心的女人，那些声音她已经记得滚瓜烂熟。而眼下这样生疏的声音直言不讳地找先生的，倒是头一回，从来没见先生把这个号码给不甚熟悉的人，甚至大多熟悉的人都不知道这个号码，但这位小姐似乎和先生又不是很熟悉的样子，白翼有些吃惊，也很纠结，不过很快带笑回答：“苏小姐是吗？请您稍等。”
　　“好。”苏苏十分温顺地点头。
　　电话里十分安静。
　　过了一会儿，白翼的声音再度响起，“对不起，苏小姐，先生正在开会，您有什么事需要我转告的吗？”
　　“那他什么时候有空？”苏苏早料到岐幽不会那么容易接电话，和气道，“我有要紧事找他，要不我晚点再打来吧？”
　　白翼一顿，记起先生方才听到苏苏两个字时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看不出喜怒，只淡淡吩咐了一句，“没要紧事的话，不必理会她。”这一句话很有分量，作为首席秘书必须体会得出，先生究竟是想要接那位小姐的电话呢，还是不愿搭理她？白翼觉得，先生似乎是有些别扭。于是，听到苏苏那样说，白翼笑问：“苏小姐有要紧的事？”
　　“对。”苏苏毫不犹豫地讲，“如果他现在很忙，那我晚点再打来，谢谢你！”
　　白翼闻言，道：“苏小姐，您稍等，我再问问先生。”
　　苏苏有些迷茫，呃了一声，一面在想，这岐幽在搞什么怪？一面又在想，不叫总裁不叫老板的，叫先生，和萧怀贞一样古怪，不过还真是有几分古趣。思量间，苏苏忽然听到电话里传来一声响动，像是有人拿起了听筒，苏苏竖起耳朵等白翼的答复，却听到一管冷冽的男声，低沉地问：“有事？”
　　很冷的调子，透着一丝不耐，苏苏觉得小心肝儿一得瑟，知道是岐幽本人，于是鼓足了勇气，带了最大程度可以维系的笑意，回答：“呃，有事。”
　　另一头的岐幽听到她这样的声调不禁皱了点眉头，语气愈发森然，“什么事？”
　　苏苏习惯了一点，不那么拘谨，于是多说了几个字，“可以见面谈吗？”
　　岐幽沉默了。
　　白翼远远看着居然从那么重要的会议里寻了借口出来接电话的先生。明明忙得要死，却有一搭没一搭，一字一顿地与陌生女子讲着电话。眼前这一幕，还真是无比神奇。
　　苏苏又道：“关于萧怀贞的事，我想和你谈谈。”
　　岐幽目光又冷了几分，“有什么好谈？”
　　苏苏呃了一声，语气有些为难，“是我没能遵守承诺，但我也想出了可以让你觉得我不那么居心叵测的办法。”
　　岐幽冷笑，“苏小姐，你只要迷住怀贞就好，何须管我认不认可？”
　　听到这话，白翼在一旁愣住了，感情劳动先生巴巴出来接电话的，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先生的朋友？白翼觉得匪夷所思，看着冷然的先生，替那位小姐捏了把汗。
　　苏苏道：“但我想得到你的认可。”
　　岐幽眉头一拧，又慢慢变得平整，重复了一句：“你想我认可？”
　　这一句先生的语气很危险，蓄势待发，白翼依着以往经验替电话那头陌生的小姐捏了把汗，同时见了先生脸上诡异平静的表情也得瑟了下。
　　苏苏隔着电话，听到岐幽语气里的危险，却不惧，只放缓了语气，慢慢回答：“岐幽，我们立场不同，但你说的做的，我能理解，这是真心话，虽然我不喜欢被人诋毁，但你为朋友做的，从道义的角度来讲，无可挑剔。而我并不是居心叵测的人，也并不是不可理喻的人，如果你不放心，就尽管出难题吧，只要我能办到，你就不能为难我跟着萧怀贞。”
　　岐幽再次冷笑，“你能办到什么？”
　　苏苏也笑，“竭尽所能，能办成什么就是什么。至少我尽力过，并不是只贪恋萧怀贞现成的好。”苏苏答得不惊不惧。
　　岐幽目光渐渐变得深邃，默了下，不置可否。
　　苏苏笑问：“你什么时候有空？”
　　岐幽冷冷道：“今晚。”
　　苏苏想了下，今晚本来要和萧怀贞见面的，于是答道：“好，就今晚。”
　　岐幽道：“你先来公司等。”
　　苏苏明白这只是第一个下马威，但还是从善如流道：“好，可我不知道地址。”
　　“白翼会告诉你。”岐幽冷冷回答，然后什么也不说，搁下电话。
　　苏苏只觉得耳边起了一层薄霜，这人的冷，真不是盖的。
　　白翼在岐幽不远处，陡然见到先生放下电话，愈发冷了眉眼，也不知该接上先生什么话。直到目送先生离开，同那位小姐讲明公司的地址，白翼挂断了电话，才在想，先生最近和好友的合作谈崩了，这次紧急会议就是为了弥补公司的损失而临时召集，今天会开得很晚，先生也很忙，怎么约了今晚见面？听那口气又不像是真心欢喜，搞不懂，白翼看着紧闭的会议室的门，头一次觉得茫然。
　　苏苏仍在医院本部上班，提前结束了休假，回到科室时，若水见了她就很激动，“苏苏，你怎么回来了？”
　　苏苏笑，“玩了几天还是觉得上班好。”
　　若水神秘兮兮地笑，“是不是不用升职了？”
　　苏苏也笑，“对，不用升职了，脚踏实地地工作就好。”
　　若水继续道：“捞到更好的了吧？萧大爷打过电话给我，巴巴找你的下落。”
　　苏苏摇头，“男人不可靠，升职才是真正对自己好，只不过，我不想拿男人换工作罢了。”
　　若水拿肩膀撞了一下苏苏，“你犯傻是常事，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只要日后不后悔就好。”
　　“不会后悔的。”苏苏笑着点头。
　　这时护士站有病患找，若水急匆匆地去了。
　　苏苏坐在电脑前浏览病人资料整理医嘱，忽然觉得身边一道阴影，抬头看时，梁慎正坐她左手侧，也在用电脑看东西。苏苏笑了笑，“会诊？”梁慎点头，“忙吗？”苏苏笑，“还好。”对答简短，毫无悬念，苏苏静坐不动，继续处理手头的事，那边梁慎也并无异样。苏苏忽然想起那一夜，萧怀贞弹奏的卡农，他说，并不只是对过往的追忆而已，还有对眼下的坚定。苏苏忽然明白了一点。
　　病患找，苏苏起身离开，和气地与之交谈，说起病情，说起下一步的医疗计划，互相协商，最后拍板，再回到办公室电脑前下医嘱时，梁慎已经不在，苏苏看了看空空的座椅，心里难得不像以往那样起伏。
　　下班前，若水忽然对苏苏讲，“忘了告诉你，这周五大学同学聚会，原本你在休假没有知会你，这下要去吗？”顿了顿，若水补上一句，“梁慎和笑笑也在的。”
　　苏苏明白若水的顾虑，点头笑道：“去，一起去吧，没关系的。”
　　有些事，总归要面对，只有能面对了，才说明真的过去了。
　　夏季的傍晚，知了仍在嚷嚷，天空中朗日流云艳丽无方，行道两旁小叶榕郁郁葱葱，垂下的气根一大把一大把的像是老者华美的胡须，灰色的马路上人来车往，苏苏就在堆积的人流中往前。正值下班高峰期，出租车并不好找，苏苏拒绝了萧怀贞的约会，自然也不会有人来接，于是只好搭乘地铁去市中心，然后寻着岐幽的公司去。到了中央区的大楼下，苏苏对岐幽的公司本身并没有多大兴趣，无外乎也是笔直参天的楼，明晃晃的玻璃映着如血残阳，气势壮阔。
　　苏苏推门而入，见大厅一派广阔，陈设极尽简洁干练，隐隐透着犀利之风，就像岐幽的调子，却在右侧有一处簇拥着玫瑰的繁花似锦的院落。这一点倒让苏苏十分意外。试想一片青石白墙的冷傲间，居然有一院子含苞的玫瑰，不和谐中却又透着一股难言的柔软。苏苏觉得很奇妙。
　　那些玫瑰花形饱满而华丽，花瓣是淡淡的乳白色，唯独花瓣边缘镶了一圈淡淡的橘粉色的边儿，那是宛如晨光宛如朝霞一般的妍丽的颜色，立刻让洁白到有些单调的花朵显得格外生动，映着一墙婆娑葱茏的翠绿叶片，尤其生动淋漓。
　　苏苏很喜欢，看得笑了，正在这时，有保安上前询问。苏苏回答说找岐幽，那小伙子便用质疑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她。苏苏仍是微笑，既然来了，就知道岐幽才不会像萧怀贞那样对她，于是还算淡定。保安去了，允许苏苏上楼。这一次，苏苏搭乘普通电梯，随一大群人上到四十二层，不能再往上了，苏苏觉得郁闷，岐幽在四十九楼，但普通电梯只能到四十二层。不知道怎么办，苏苏只好逮住过往的人问，那姿容端庄的白领乜斜着苏苏，“你找岐先生？”
　　“对。”苏苏点头，自己也觉得这样找他很诡异。
　　“岐先生办公室在四十九楼。”那白领脸色肃冷，带了苏苏不喜欢的轻蔑。
　　苏苏含笑，“我知道，可是怎么才能到四十九楼？”
　　“除了先生许可，任何人没有办法上四十九楼。”那白领看苏苏愈发不耐。
　　苏苏谢过，然后站在原地有些犯难，最终拨了那个号码，接通后听到白翼的声音，道：“苏小姐吗？”
　　苏苏嗯了一声，和气地问：“我现在方便上来吗？”
　　“您在哪里？”聪明的白翼嗅到了苏苏话里的奇异。
　　“我在四十二层，好像走错了楼层。”苏苏没说自己遇到的困难，婉转这样回答。
　　白翼顿了下，很快便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道：“苏小姐，是我的错，没提醒您正确的楼层。您在四十二层等我，我马上就到。”
　　“好，谢谢你。”苏苏微笑，明白白翼的善解人意，真心道谢。
　　白翼想，先生要闹别扭，身为秘书的她必须揣摩他的心思，不能把事情搞砸了，否则太过分的话，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于是，白翼立即往电梯走。到了四十二层，见到不疾不徐的苏苏，白翼也有些诧异。这位小姐十分年轻，姿容普通，但只要弯起眼睛一笑，就让人无端觉得欢喜，难怪先生要闹别扭，白翼了然，快步上前，道：“苏小姐，久等了，我是白翼。”
　　苏苏一直站着在等，见了白翼，微微一笑，和想象中一样这是一个秀气端敏的女子，苏苏道：“并没有等很久，是我自己冒犯地就上来了，还要您下来接，有劳。”
　　白翼见苏苏如此客气，又为先生接下来的遭遇捏了一把汗，经验告诉她，越是表面客气的女人越是惹不得，惹急了比老虎还瘆人，想到先生以往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老道，如今遇上苏苏，也不知他有没有想起这个道理，要不然，为何一直把她往死胡同里逼？白翼觉自己有必要替先生留下后路，于是愈发谦逊道：“苏小姐太客气了，您请，先生还在忙，要劳烦您在客厅稍等。”说着，众目睽睽之下，亲自为苏苏按住电梯，领了苏苏上四十九层。
　　苏苏觉得白翼实在没有必要如此费心，横竖她和岐幽也扯不出什么关系来，但又不好画蛇添足地多说什么，只好含笑道谢。
　　被白翼领到客厅，苏苏坐在柔软的沙发里，皮革凉悠悠的，贴着温热的肌肤十分舒适。岐幽这会开得很久，夜色渐浓，苏苏坐得久了，就开始犯困，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
　　岐幽推门而入时，便见到苏苏蜷成一团，侧身睡得正美。看到她这个样子，毫无防备，岐幽的眼陡然一黯。白翼跟在岐幽身后正要说苏小姐等了很久，但一瞧见那丝毫不凄苦还睡得颇开怀的女子，就哑口无言，小心看了看岐幽脸色，发现他并无怒意，也就退出去，掩上门。
　　岐幽走近苏苏，见她十分放松，睡得香甜，想起自己之前对她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这妮子竟然还能如此释怀地睡在他客厅的沙发里，岐幽缓缓坐下，侧身看着她的脸，眼神越来越黯淡。
　　苏苏醒来时，室内光线蒙淡，十分寂静。视线适应昏暗后，看清落地窗外一只硕大的圆月大咧咧地拍着白肚皮，稀疏几点星子闪着微弱的光芒，忽明忽暗，流云如纱，时而掩住月色掩住星光，当真是夜色静好。陡然记起自己身在何处，苏苏坐起，见对面沙发上坐着岐幽，长手长脚，坐得舒展，但一手支额，眉头微蹙，双唇抿起，下巴紧绷，似乎小憩中仍不得安宁。
　　苏苏迟疑着走过去，见他面色在月光下显得有些青白，气色不佳，也不知是不是病着。苏苏想了想，拿手背去轻触他额头，感觉温度正常，这才收回手来。沉吟着，又看了看他另一只手，始终按在上腹，指节用力到有些发白，苏苏去扳了下他的手指，指尖冰凉，死死扣住，纹丝不动。
　　“岐幽？”苏苏只好摇醒他。
　　月色清嘉，没有温度，方才睁开的那双眼底却要比月色来得温润，苏苏诧异了。岂料那眼睛原本毫无焦距，此刻陡然凝集了神采，瞬息间换了凌厉冷淡的视线盯着苏苏。
　　苏苏愣了下，眨了眨眼睛，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幻觉，待到看清楚了岐幽真正的样子后，苏苏才问道：“你是不是胃不舒服？要不要喝点热水？”
　　岐幽冷冷扫她一眼，提醒道：“苏小姐是你说有事，如今却变成在这里痴睡。岐某的沙发可还算舒服？”
　　苏苏自觉理亏，并不狡辩，一时没答话，最后道：“很舒服。”
　　岐幽被她无赖的回答一怔，冷声一笑，并不搭理她。
　　苏苏眼里带了一点笑，又问：“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叫白小姐来？”
　　岐幽冷冷道：“少废话。”顿了顿，又道，“有事就说，岐某很忙。”
　　“我知道你很忙。”苏苏没脾气地接过话去，四处看了看，点了一盏灯，这下屋里便明亮了起来。苏苏回到沙发上，接着道：“直接切入正题吧。我来是要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岐幽的话依然冷峭。
　　苏苏无所谓，继续说：“我不要萧怀贞的财产，由我来写声明，你跟我去公证，然后保管在你这里。”不征询岐幽的意见，只是简洁的陈述。
　　岐幽眼底骤然起了一道极冷的光，“你说什么？”
　　苏苏声量不大，语气却笃定，“我说，不管我日后和萧怀贞在不在一起，我不要萧怀贞财产，你不相信，就去请律师来，怎么办手续，你说了算，反正我不要他一分钱。这样至少你就不会觉得，我是贪图他的财物了吧？”
　　岐幽有一瞬没有说话，只盯着苏苏，目光灼灼，高深莫测。
　　苏苏道：“我可以靠自己过得很好，以后会比现在还好，所以不用萧怀贞给我什么，他的那些东西，我拿来也没用，也用不到那份上去。还有，你有什么要求也尽管说，我能办到的，就尽量去办。”
　　岐幽默了默，冷了神情，继续道：“你不要？即使你不要，那孩子呢？或者你不打算要小孩？”
　　苏苏猛摇头，“不！我喜欢小宝宝。”
　　岐幽勾起唇角，笑得好不讥诮，“那还不是一样？”
　　苏苏想了想，问：“你该不会想萧怀贞绝后吧？”
　　岐幽眼角抽了一下，冷声道：“你胡说什么！？”
　　苏苏又道：“那总得要小宝宝，至于钱怎么分，你说了算吧！”
　　说到这里，岐幽明显黑了脸，冷言道：“怀贞的家事不该我过问。”
　　苏苏心道，你也知道不该你过问啊，那如此聪明的岐幽少爷，您在别扭什么呢？想虽这样想，苏苏却回答：“不，你这不叫过问，只是单纯想为他好，只可惜，萧怀贞现在头脑发热不一定听得进去，他就是那个被女人迷花了眼不辨忠奸的商纣王，寒了身边亲信的心，更让人寒心的是，这个女人还够不上苏妲已的标准。”
　　头一次有女人当着岐幽的面如此编派自己，岐幽记起三年前那个伶牙俐齿的姑娘，不由深深看了苏苏一眼，上腹绞痛越发明显，他冷了眉眼，将疼痛掩饰下去，淡淡道：“那你有什么值得怀贞如此？”
　　苏苏笑，“并没有。一没有貌，二没有才，三没有德，四没有财，这次是钱财的财，”苏苏好心补充，又继续道，“五没有权势……”
　　岐幽打断她，“既然什么都没有，你怎么还好意思和怀贞一起？”
　　苏苏还是笑呵呵的，“没有貌，可以去整容，没有才，可以努力学习，没有德，可以增加修为，没有钱财，可以加倍去赚取，没有权势，那就好生经营，捞到些地位。”
　　岐幽冷寂，看着苏苏，乌黑的眼珠闪烁的光芒不太稳定。
　　苏苏继续道：“你觉得要配上萧怀贞，需要什么？你说，我就去做，长长一生，未必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