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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洛水白莲 ...

  •   三日后,便是菰墨新后的寿宴,一早,墨初就带我进了宫。

      菰墨皇宫是典型的水乡建筑,宫外环水,宫内建筑更是依水而建,虽不如邶宸皇宫的富丽堂皇,却也巍然而精致。尤其是后妃所居的后宫,每个宫室都依势而奇,有的在地势较高处盈盈欲飞,有的随碧水缓缓而流。皇后所住的岑华殿位于一座湖心岛上,四周的湖里植满了白莲,将满湖碧水遮了个严严实实。

      皇后在自己的殿中宴请宫妃府眷,皇上与王爷们则在大殿欢饮。

      仍是隔着很远,隔了很多人,我才看见已贵为皇后的邶宸长公主,洛濯莲,我的长姊。黄金凤冠之下,依然是当年那张素净如白莲的脸。

      我们真的像第一次见面的妯娌一样,我依礼祝颂,她亲切问候,不曾表露出半分不妥。墨延帝风流成性,皇后四妃九嫔之下,美人昭仪竟有数十人,还有不知多少没有资格进殿贺寿的宝林采女。这些花枝招展的女人一一端酒向她祝寿,她持了白玉杯一一回敬,姿态雍容至极,笑容倾国倾城。
      寿宴结束的时候,我才送上寿礼,精巧的檀木盒中,是一支镶嵌了夜明珠的玳瑁钗,虽富贵但并不稀奇。她笑着收下,随手就交给了身旁的丫鬟,我还没来得及解释几句,身后的濮王妃已经走到了我的身前,献上了南海深处的红珊瑚摆件,引来赞叹连连。

      皇上那边的宴席散的要早一些,我出宫的时候,墨初已经在马车里等我多时了。

      “她收下了吗?”
      “恩,收下了。
      “有说什么吗?”
      “她说你费心了,让我跟你说声多谢。”
      “她,看起来可好?”
      “气色不错,只是更瘦了些。”
      “这次多谢你了。恩?更瘦了些?你们之前见过?”
      “哦,来菰墨的路途中曾偶得一面。”

      这一刻的他,不再是寒冷没有温度的惊水王爷,而是一个急于知道心爱女子收到自己礼物后反应的痴心人。原本想找个机会告诉他的那些秘密,那些过去,被我决心埋葬,我们之间在那天晚上重新达成了某种契约,他不再管束我的自由,我则向那个女子传达他的心意。

      但我终究因为那段过去存了私心,那只盒子里藏了暗格,装了一只苗疆千叶灵蛇的内丹,服之近可祛风御湿,远则容颜不衰,是墨初私藏的苗疆圣物,百年才出的人间孤本。他说,菰墨湿气太重,从北方来的濯莲肯定不适应,他还说,这物本应交给皇上,但皇上最宠梅萼妃,怕是转手就给赏了,如此,才烦我偷偷转送。

      我只说,好,反正我也没有准备什么别的礼物。
      送上盒子时,我的手就扣在底部的机括上,我望着她的眼睛,想要交付这个秘密,但她的目光全然已被身后的红珊瑚树吸引走了。

      第二天,墨初就命人传了信给我,以后我大可从正门自由出入,只要保证亥时之前回府即可,但凡是宫中的活动,却必须参加,还要每周进宫一次给太后请安,不可堕了孝心。他早年丧母,当今太后对他刻薄寡恩,所谓请安之辞不过是多找些理由进宫罢了,外人或许不知,我却是心如明镜。

      接下来的几日里都没有看到墨初来西院,连陆阮乔屋里也不去了。我得了允许,基本每天都要出门,有一次出门路过东院,看见他穿着单薄的里衣坐在湖中亭内喝酒,几只酒坛子漂在水中,压损了不少的莲花;再后来见他在前厅会客,白发老相、年轻士子都延为座上宾,心里奇怪这家伙怎么突然热衷起朝政来。不过没过多久,西院就多出了几位侧王妃,原来的几位姑娘只好搬到一个院子中,好给这些新来的却有名分的姑娘腾出地方。

      起初,还有几位姑娘找我来诉苦,见我并不上心也无力去管,渐渐也就不再来了,除了还顶着西院女主人的名号外,这个园子对我来说越来越只是一个栖身之所,我得空就往外跑,几乎到过了菰墨城的每一处边脚,其间去过几次薛涣离城郊的药圃,偶尔见几个小厮给药草浇水,却总不见他,也就不再去了,最常去的地方仍是“梨乡酣醉”,要一坛梨花白,两只杯子,坐靠窗的位子,饮到昏时才返。

      承平四年的秋天,宫中传来梅萼妃怀孕的消息,墨延帝后宫佳丽无数,但却一直未有子嗣,梅萼妃又最得他欢心,因此太医刚诊了喜脉,他就迫不及待地大赦天下,并许诺若生下的是皇子,就立为太子。

      我在太后那里曾经见过梅萼妃几面,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芳泽无加,铅华不御,唯独朱唇一点桃花殷,行止都是极尽风情,讲起话来却显得稚气未脱,天真风趣地很,连太后这样威严刻板的人都喜欢地不得了,更不用说见惯了名门淑女的墨延帝了。

      我每周都会进宫向太后请安,开始几次都是行个礼就退出,她不见的多喜欢我,却乐于享受我的这份知礼守节,因此去得次数多了,她也会留我跟其他的妃子说说话,梅萼妃就是这时得见的,但却很少看到皇后,即便见到了,也说不上几句话。回到府上见了墨初,能告诉他的也只是“她看起来气色不太好”,“今天她穿了一件鹅黄色的绣衣”类似的事情,久了,他也就不再逼我进宫了。

      宫人私下里传梅萼妃任性善妒,又恃宠而骄,如今怀了龙种,更是肆无忌惮。皇后远嫁初来,又是个不争的性子,每天只是诗书礼佛,是个并不得宠的主,皇帝每月只有月初按惯例去岑华殿过夜,其余的日子都宿在梅妃处。

      这些话让我想起有次从太后那里请安出来,刚刚下朝的墨延帝亲自来接梅萼妃,她却亦嗔亦恼地埋怨皇帝来的晚了,即便是跪在远处,我也能感受到皇帝对她的那份充溺。她也是真的爱这个人吧,肯为他恼愿为他做妒妇,而濯莲自小就是出了名的冷美人,别人掏了心窝子给她,她也不过淡淡推拒了,相较梅萼妃,她不得帝宠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墨延帝立梅妃之子为太子一事闹得沸沸扬扬,连邶宸都有耳闻,随即就派了使臣来反对。墨初也因为这事数次联合其他大臣进言,回回都被斥回来。他怕濯莲在宫中受委屈,为此不惜一再地私下里劝皇帝对皇后多加宠幸,这么多年过去,即便她已嫁作他人妇,他仍旧把她当成手心里的宝,我不怨恨,却羡慕的很。

      然而入秋后不久,臣服菰墨多年的迟渠国受到君山国的挑唆,沿惊水西线重画边界,并派兵驻守,墨初奉命西征,威震天下的惊水王再次渡惊水而战。恰在此时,西院冬葵舍里的夏姑娘却有了身孕。

      我没有见过这位夏姑娘,应该是新立的侧王妃中的一个吧,出征前的几日,墨初都留在军营中没有回府,因此才将消息传到了我这里,我询了管家,立马派人去军营传信,给冬葵舍增了几位经过事的婆子丫头,请了大夫来诊脉安胎,又送了好些补品过去,自己却推说染了燥气没有亲去看望。

      出征的前夜,墨初回了府,当即去了冬葵舍。等我快要睡下的时候,他却一个人来到蔷薇舍,一进屋就挥退了丫鬟,见我已经躺下,竟过来床前,我忙要起身,却被他隔了被褥按下,他的脸靠过来,气息喷在我的脸上,有好闻的夜风的味道,我的心登时慌了,脑中却不受控制地开始胡思乱想,脸颊不知怎的烧了起来,连呼吸也短了,我一边在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一边却直直看进他的眼睛不舍得移开。

      他的眼神里有淡淡的笑意又有远远的陌生,让我突然意识到这双眼睛曾经更专注更动情地看过很多女人,或许有欲望但绝不会为我停留,于是我用力地推开他,和衣坐起。
      “夜已深,王爷明日出征,早点回去休息吧。”

      踉跄着退了一步,他的表情由不可置信转为怒不可遏,“本王今夜就睡在这里,难道司礼官没有教过王妃如何服侍自己的夫君么?”

      “夏姑娘刚有身孕,正需要王爷相陪,或者去陆姑娘那里,王爷有些日子没有过去了,前几日见她消瘦了不少,她知道王爷今夜回府,说不定此刻还点着灯等王爷呢。我这几天有些秋燥,不适合服侍王爷。”

      说完这些话,我抬头看定他,假意气闷地深喘了口气,他的脸上一丝笑意也无,又变回了常见的冷面黑脸,起身就走,到了门口却又折回,站在中厅的隔断处,换了最温和的语气问我:“你们狐胡人的眼睛都是紫色的吗?”

      我摇了摇头,却不作声,他站在那里也只是沉默,过了半晌,他踱了过来,仍按床边坐了。
      “我知道这些日子冷落你了,但我想你能明白我的难处,有些话我只能跟你说,有些事也只能托付给你了。”
      这话是商询的语气,我顺意点点头,他便继续说道,

      “这府里头虽然不像后宫一般处处机心,但大家也只是面上相安无事罢了。我此次出征,最快也要三个月才能回来,府中杂事你不用操心,但夏言肚子里的孩子却想托你多加照看,务求平安。”

      “我平日不喜呆在府中,还要进宫,西院里上上下下几百号人,都只当我是个不管事的,孩子这么大的事,我实在不敢保证。”

      他听罢叹了口气,并不再说什么,我想了想,还是说了下去,“但我一定会多加留意,常去陪她,你安心去打仗,早日平安回来才好。”

      我见他只是盯着我的眼睛,并不接话,知道他还在想刚才的问题,便移了眼神,说道:“在狐胡,只有皇室血脉才会有紫色的眼睛,但天下之大,哪里会只有狐胡这一脉呢?”

      转头再看时,他也已经坐正,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突然开口道,“宫里的书童侍女,多有从别国卖过去的,也许他真的是你们狐胡国的皇族呢,他的眼睛就是紫色,很奇特,我们为此常常嘲笑他是个怪物。”

      “只有最聪明最好命的人才能拥有紫色的眼睛。”
      “他每次都是这么说,他很聪明,却没有好命。”

      “我却觉得她不聪明,但算好命。”她当然不聪明,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妻妾成群,帮他去讨自己姐姐的欢心,替他照顾别的女人与他的孩子,不仅不争,还拱手相让。

      但我终归还是嫁给你了,有多少人能够实现小时候对着流星许下的心愿呢?所以,我不聪明,但算好命。

      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仿佛是因为我自作聪明地打断了他的回忆。他终于起身,用我从没有听过的温暖声音说了句“早点睡吧,明日不必来送”,便转身离开了。

      他走后很久,我才有了睡意,天还没亮,就又醒了。我披衣出门,熹光微露,秋意乍凉,西院中的各色花木有了衰颓的迹象,满院的蔷薇花如今只剩了白朵的还零星开着,花架上却只剩花枝染了秋霜。

      我沿着长廊走了一会,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东院,见里面寂无人声,想是人已经走了,转身欲回时竟看见满池的白莲,再仔细一看,原来是白绢缠成的假花,固定在露出水面的残梗上。我这才想起已经多日不进宫了,不过中秋将至,宫中必定会赐宴,可惜墨初却失了这个机会。

      跨出东院,远远地看见陆阮乔从前院方向施施而来,只带了个小丫鬟,身上披了件玄色斗篷,正是昨夜墨初来我房中时穿的那件。我紧了步子,想要避开她,她却已经看到了我,隔了很远就喊道,“姐姐,请留步!”

      我只好停步,她走上前来,吩咐小丫鬟先回芍药舍,随后便上来挽了我的胳膊,央求道,“好姐姐,陪乔儿散散心吧。”我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胳膊,回道:“正好我也想在院中逛逛,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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