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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梨乡酣醉 ...

  •   惊水王的府邸面积很大,离皇宫只有半个时辰的路程,据说当年墨延帝因为觉得对这个弟弟亏欠太多,就将他留在了身边,赐了最富丽的宅子,而其他亲王的封邑却都远离皇城。

      整个惊水王府呈品字型,前院是会客之所,与后院以长长的廊道相隔,后院又分东西院两部分,东院是墨初的卧房与书房,西院则是妻妾居处。想必是知道这王府里女人不会少,建府的时候特地又在西院中建造了形制相似的花舍十间,如今加上我所住的蔷薇舍,就只有一处白莲舍还没有人入住了。

      中午王爷派人传信来之后,整个院子里的丫头婆子都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她们也该是看到了早上的那一幕,明知道来者不善,却一个个欢天喜地地忙活起来了,我在屋子里呆得浑身不舒服,便找了一位在府上多年的婆子带我熟悉一下王府的构造。

      我见那白莲舍虽偏,却是最为雅致的一所小院,院前还有种满了白莲花的一道碧水,六月天里盈盈白荷挑立如仙子,微风过处便有阵阵清香扑鼻而来。我甚是喜欢,因此求那婆子将我换到这里来住,她却显得很是为难。
      “本来王妃提了要求,奴婢自该照办,哪怕是想住陆姑娘的芍药舍,也是搬得的,唯独这白莲舍,却是王爷特令留空的,奴婢作不得主,还得王妃亲自向王爷去说才可。”

      我“喔”了一声表示明白,心里却也真的明白了。就如那所院子被永久地锁上了一样,有个人的心也已经哐当一声锁住了。

      我失了再逛下去的兴致,遣走了婆子,自己一个人顺着那条长长的廊道回蔷薇舍,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尽头,再走下去,就是东院了。我停下脚步,转身往回走,一抬头却看到墨初迎面走来,看情形是刚从居于最东边的芍药居出来。上午见他时,他穿了件深青色的家常长衫,这回却已换上了厚重的黑色铠甲,头发高高梳起,手上拿着一顶凤翅盔,显得威风凛凛,气度不凡。

      他一步步走近,与我擦肩而过,又一步步地走远,跨出院门,再无踪影,徒留我一人站在原地,呆呆望着空荡荡的长廊,体味着一个词的精髓,黯然神伤。

      那天晚上他自然没有来我的房中吃饭睡觉,全然在我的意料之中,却让兴奋了一下午的丫鬟婆子们大失所望。第二天中午我才得知昨日苗疆内乱,惊水王奉旨出征的消息,想来昨日他是去与陆阮乔道别了,如此看来,他对这位陆姑娘的宠爱倒出乎我的想象。

      知道不会碰到墨初,我到府中闲逛的时间多了起来,常常不自觉走到白莲舍旁,伫立一会才走开;有时候也会走到东院中,但每次走到他的书房前就折返回去,东院中有一大片水泽,除了盛开的白莲再无其他。

      每次经过芍药舍,都只见大门紧闭,后来听说陆姑娘中了暑气病倒了,我派人送了些补品过去,也不再过问,我想她只是想找个借口不用见我罢了,我却也正存了这个想法,我实在很怕见到她那张脸。

      院中的其他姑娘们则因为平日寂寞惯了,很会自娱自乐,今天各自拿了最得意的绣活比个高下,明日约好一起制玫瑰胭脂,我很少参与到她们的娱乐中,却喜欢坐在一旁看她们玩闹,我们彼此间的戒备心也渐渐消除,也许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同病相怜了。

      这样的日子虽然恬淡,过久了却极是无聊,我不安分的天性开始暴露,逼迫着有权出门的丫鬟偷偷买来男子衣服,乔装后就藏在外出采办的马车里混出府外,刚开始时还只是随着府中人马到皇家御用的药房或者珠宝玉器坊透透气,看看新鲜,到后来见没人管束,就大着胆子一个人溜达到街市游玩,有时还会到城中的茶坊酒肆装装大爷,听听小曲。晚上甚至会溜出来喝花酒,或者到湖中游船上听歌伎唱南调,常常要到半夜才尽兴而归,为此,我重拾了翻墙爬树的本领,也不失是一项强身健体的好运动。

      不知不觉时已至七月间,从苗疆那边传来消息称惊水王爷不日凯旋。我知道自己悠闲的好日子马上就要结束了,因此接连几天都混在酒楼里,有家名号“梨乡酣醉”的酒楼是我最爱去的,那里的梨花白天下有名,醇而不烈,我每次去都会要上一整坛,捡靠窗边的位子坐了,自斟自酌地过一天。而且天南地北的酒客聚在一起,话题也多,经常能听到关于苗疆或者西陆的消息,还能听到很多新鲜有趣的故事。

      这一天傍晚,我照样坐在窗边看夕阳沉坠,突然听到身后一人说道:“听说这次惊水王在苗疆又是大获全胜,作乱的几个部落都归降了,不知道这次皇上又要怎么奖赏他?”

      另一人回道,“能怎么赏,土地、美女、黄金,难不成还把皇位赏了不成,据说上次惊水王爷出征苗疆前向皇上求娶邶宸的长公主,最后还不是只能娶狐胡的公主。大婚那天,惊水王喝的大醉闯到祭天的队伍里,被皇上责骂了一顿,他一气之下将自己关进府里不肯出来,皇上无法,只好派了他身边的陆校尉迎了狐胡公主,听说连拜堂都没出来。”

      有人咳了几声示意,但仍有人接道,“这王爷倒是痴情,只是觊觎皇后,哪个皇帝肯忍,更不用说他这几年风头太盛,不知掩饰,皇上将他看在身边,天下人都知道不是荣宠,而是防贼。”

      他们的话我听的一句不落,声声入耳,字字戗心。

      突然想起来那天我提起洛水白莲后,除了乍听之下大怒外,他并没有分外好奇,即便那日长亭中的相遇,他也没有提起过一个字,今日才知原来这早就是一段人尽皆知的公案。

      梨花白酒性太淡,不足以解忧,我唤小二,上一坛烧酒,我想尝尝这南陆的烈酒,比不比得上我们狐胡的消肠酒来的销魂。

      沉醉的暮色里,酒楼里觥筹交错,浓烈辛辣的酒气盖住了温婉的梨花香,一拨人散去又一拨人拢起,这里原本就是夜夜笙歌的地方。我学了狐胡牧人喝酒的方式,大碗大碗地仰头直灌,因为喝的太急,一碗酒总有半碗洒到身上、地上。

      可我总是不醉,喝的越多就越清醒。四周不断有目光传递过来,饱含了种种猜测,在他们眼里,我或许家门遭变,或许宦门无路,又或许情场失意,大概没人猜得到,我只不过想试试自己的酒量罢了。

      “梨花白性凉,烧酒却乃纯阳毒物,两者混饮,烈在后劲,我见你足足喝了两坛,恐怕一会醉了,要几日才能醒酒,你是要醉在这里,被扔到大街上吗?”

      这声音清清凉凉的,很像刚才喝的梨花白,我仍是不停地往嘴巴里灌酒,全然不知道停下后该对这个声音说些什么,为何他偏偏要出现在我如此不堪的时候呢?我大概是忘记了,这个家伙曾经看过我比现在惨烈十倍的样子,我也不是没见过他青渣满颌风尘扑衣的狼狈相。

      举杯的手突然被握住了,盛满酒的大腕跌落在地,应声而碎。身后的少年面容模糊,仿佛极远处刚刚升起的那弯月亮,我突然相信了我们的初见确实是在圣湖边的明月之下,而不是那场血腥的屠杀之后,

      酒气上涌,我只来得及说一句——“这碗你赔”——就醉了过去,是货真价实真心实意地醉了过去。

      他说的没错,我这一醉确实有几日之长,有几次朦朦胧胧中听见笛声,挣扎着想要醒来却不能,只得再沉沉睡去,挣扎间,看到过窗外的白昼与夜晚几次交替。等我彻彻底底清醒过来时,却已经不知道是何月何日了。

      我下了床,走到屋外,却不见一人,我将所在的地方里里外外转了一遍,仍是只我一人,心下有些焦急,刚想出门寻找,却见一个人影从屋顶纵下,落地后还不忘拍打一下衣上的尘土,不是薛涣离是谁?

      我朝他撇了撇嘴,表示对他这从屋顶跳下的潇洒之举大为不屑,他却拿眼瞟了别处,脸色红了起来,我这才发现自己没穿外衣就跑了出来,大窘,忙跑回屋内,却又发现自己身上着的亵衣被人换过,原先穿的衣服也不见了。

      我披了被子就要跑出去质问薛涣离竟敢趁人之危,他的声音却先我一步,从窗外传了进来,“衣服是我的丫鬟剪秋换的,拿回府里洗了,这几日也是她在照顾你,今天我见她太累了就让她回去休息,你既然醒来了,我一会就让人将衣服送来。”说的我面红耳赤,恰好见床边有个半开的服箱,里面有几件浆好的长衫,就挑了一件浅竹青色的穿上,简单整理了一下乱发,便出了屋子。

      他仍是背着身站在窗外,也仍旧是一身白衣,见我穿了他的衣服出来,先是惊讶,后来却笑起来,不知道是笑我的样子滑稽,还是因为与我相逢而高兴,想到后者,我也忍不住咧嘴笑了开来。我第一次真正感受到故友重逢的喜悦,不是泪涟涟地相拥相诉,而是相视间的会心大笑,曾经的萍水相逢、天涯沦落到了此刻,竟好像发生在昨日一般。

      我们彼此笑了很久,直到前来送衣物的小丫头进了园子才停下来,他重新换上了那幅淡淡的表情,吩咐小丫头传饭过来吃,我则偏头打量起这个不大的园子来。

      曲水缓流,修竹掩映,青砖白瓦,不过三室,书房客厅和卧室,院落却很大,两畦地种满了不知名的药草,氤氲着药香和暮色四起的寒气。我心里暗赞这里雅静不俗,听得他嘱咐了小丫头几句,回头来对我说道,

      “一会吃过晚饭你就回府吧,惊水王爷前日返城,虽没有听到找你的消息,但也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我不回去,我不见了正趁他心意,我乐得做好人。”
      “过几日是皇后寿辰,少不得要有大宴,你可以躲在这里,你府里的下人却没有好日子过了。”

      “我在这里给你添麻烦了,你要赶我走是应该的。”
      “如果你不是惊水王妃,想在这里住一辈子也无妨。”

      “那我回去了,等过了宴会,我还能来这里么?”
      “你几日没有进食,还需调养,在这里吃了药膳再走不迟。这园子是我在城郊的药圃,并不是每日都来的,你若喜欢,大可常来。”

      我于是乖乖留下吃了晚饭,饭后薛涣离派人将我送回了王府,我依然没敢从大门进,溜到西院方向,爬树跳墙,一气呵成,顺利地跳到园内,急忙向蔷薇舍跑去。

      蔷薇舍里静悄悄地,一个人也不见,天色已黑,估计大家都休息了,看来我这几日不在,果然没人在意。进了屋子,却看见地上跪满了人,没有掌灯,但月光照得一室通明,我看清了地上跪得是蔷薇舍上上下下全部的仆人,椅子上坐着的却是一脸怒气的墨初。

      听进我进门的声音,跪着的下人们都转了头向我看来,墨初一见是我,脸色更加难看,倒是站在他身侧的管家赶忙吩咐了几个丫头去帮我换下男装来。我跟着她们进了卧房,落了帷帐换衣,一个丫鬟悄悄地跟我说了这几天的事情。

      “惊水王爷从苗疆回来后就进了宫,今日才回府,一回来就要见王妃,我们一边编了谎话,说王妃病了不宜见人,一边派了来福来喜几个去府外找您,没想到王爷听了回话拔腿就来了园中,多亏王妃赶回来了,不然我们几个还不知道能不能活过今晚去呢。”

      换好了衣服,我走到墨初面前,说是我逼他们编了谎话,我嫌府中闷的慌,才偷偷跑出去散散心。他仍旧黑着脸,却挥手让跪着的人都下去,又让管家他们也出去,屋内就只剩下了我们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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