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各执一词的秘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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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身影挡住宋廷中的视线。屋顶瓦片轻微地响了几声，便再没了声响。
他扶着黑色的栏杆，越过白墙，刚好可见那山影上的弦月。弦月的光朦朦胧胧，除了偶尔几条闹街烟火争辉，其它地方都像他的心一样，在月影下忽而安静。
“主子……”一个短打小厮悄悄走到他身边，他稍一回神，看了他一眼，朝小厮眼神的方向看去，见到一个家常打扮的妇人向他们走来。
“她不是？”小厮推测，他摆手：“不是。”
“她长得好像……”小厮跟了他好多年，许多人，他都认识。宋廷中却一口咬定：“她死了好多年，绝不可能活着。”
“可是主子，”小厮实在不放心他们在永安城偶遇的这些人，提醒道，“南宫白，据说也是在这里出现的。小的曾听人说起南宫丞相家的往事，一门权贵，如日中天时莫名失宠，被皇上一怒之下发配边疆。小的细细查过内廷故卷，竟找不到详细案书，只有镇魇一说。上称丞相南宫谦权欲熏心，信了巫术，想借先德妃娘娘腹中龙胎控制朝政，谋取天下，后被皇上圣明察觉，夺其官职，削其侯爵。时德妃忏悔自尽，皇上宅心仁厚，罢去朝臣灭族提议，流放北疆。五年后，南宫谦全家食毒暴毙。二十四年后，自称为南宫家复仇的南宫白出现，前郭将军重点纠察的，正是永安城。”
小厮如数家珍，悉数道来，宋廷中淡淡一笑，“全是传言。”
“主子差矣。”小厮道，“这段故事是小的费尽心思才得来，试想不识内情之人，怎会拿它作梗。南宫家的事，凡是当年知道之人要么辞了官，要么灭了口，朝廷要查，轻而易举，谁会不要项上人头，贸然外传？”
“那你是真相信有南宫白这个人了？”宋廷中问。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难道主子忘了此行目……”话没说完，英俊儒雅的主子就敛了神情，谨慎地左右观察，“吱”的推开木门，领他进去。
日已夕暮，夜已发黑，方才谈论的面相柔弱的女子恰好上楼，从他们房门经过，绕过上房，走进走廊最里的空房。
楼顶，一只野猫竖着尾巴从屋脊走过，白千山问左青青：“消气了没？”
“没有。”她听到王氏关门的声音，心情闷闷的，扶着倾斜的瓦片倒在上面，盯不断变暗的天。
“还没有？”他陪她倒在屋顶，语气听上去像硬聊。她撅嘴不吭声，他枕头想了会儿，道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她问。
“让你误会。”他道。
她嘴角翘了翘，撑手又从屋顶坐起，“我已经忘了。”
“我知道，”他道，“我知道你忘了。”他看天，有星星在闪烁，“我很高兴。你比以前聪明，能干，有主见，那么多人争相进门，恰恰证明你的好。”
左青青哂道：“没有客栈，就什么都没有。没有钱做衣服，没有钱买胭脂，甚至没有钱吃肉治病，没有钱，哪个男人会真心对一个寡妇好？不是我悲观，是我一路走来，什么都不奢望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奢望的？”他不问为什么，却问什么时候起，似乎知道左青青心上的窟窿一样。从那个追出去的刮风下雨的夜晚起，哪怕有人为她撑伞，她也不再奢望。究其原因，没有忘。
她眼睛酸痛，眨了眨眼，看向左边的黑。野猫在角落喵喵叫着，前院豆豆和佳佳蹦跳着玩，二楼左武冯燕喝茶，孤独的人，一个左文，闭门看书，一个青青，屋顶谈心。白千山的话勾起她狼狈虚弱的记忆，想起那漫漫无望的冬春，这艾艾失落的身世，似一根针扎进泪腺，涌起阵阵酸涩。
“还有意义么？”
“当然有。”他抓紧她的手，“一定有。”
“不可能。”左青青笑着摇了摇头，抽出手，“你不用勉强，我不用追忆，你我都知道，做朋友是最好的结果。不必安慰我。”
他一怔，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不觉抓紧了她的。小巧温润的手轻轻挣扎，他立即松手，直到她起身走了一段才道：“我有话和你讲，关于那件事，让你误会的那件事。”
“为什……”她脚步一停住，就离开了地面。凉风飕飕从耳边擦过，左青青的脚尖始终没有碰触到地面，连绵屋瓦从眼底掠过，腾空跃下，便是永安城外。
“你怎么做到的？”她吃惊的问轻功如若仙人的白千山。其实那也不算轻功。不是传说中在空中飞的那种，而是屋梁间的凌波微步，看不清其步伐，便觉两胁生翼，腾云驾雾。
他们往城郊更深处走，眼前景物逐渐开阔，再走一段，就是连通柳叶村和永安城的官道。这黄土官道，左青青一年三百六十天，整整走了三年，若算起来，有一年半，都有放牛郎陪。白千山带她沿故道逆走，走了约莫一两柱香时间停下来，指着一棵歪脖子柳树道：“你二哥就是在这里发现我的。”
他是指满身伤痕出现在左家村舍的那一日。那一日，左青青些微还有点印象，王媒婆张三提亲，熊村长熊矮子造访，白千山暧昧的打量她，请求住在她家。她皱紧眉头，问道：“你怎么受的伤？”
“追杀。”两个字，白千山又恢复千年不变的寒冰脸。左青青半张嘴，等待下文。她吸了好几口冷空气，白千山才道：“我生于彰德七年，是个孤儿。亲生父母在我没满月的时候就死了，一个善良老者资助我在山中一间道观长大。”他苦笑了笑，看了左青青一眼，“我成长的前二十四年，与书、与剑、与棋、与琴、与山、与水为伍，没有见过一个女人，一个孩童，一个，不用烦恼的日子。我的生活是充满磨难的，不知为什么，总会有莫名其妙的人追杀我，得到善良老者的线报，我就必须离开前一个居处，换到他安排的更隐蔽、更安全的地方去。这就是我路上经过的地方，但我的逃离不是很成功，我在柳叶河上游被人逮到，受了重伤。这里离我将要接头的地方不是很远，于是我冒险走上了官道……”
左青青本不想插嘴，可是白千山故意留了一个白，她便问：“官道上发生了什么事？”
白千山不经意微微一笑，“还记得你给我看的通缉令么？”
“那……那个……郭将军通缉的人？”左青青总算想起前几年在永安城叱咤风云神龙不见首尾的人物，有些讶异，“你认识他，所以才心虚逃离？”
白千山点头，又摇头，“算认识，也算不认识。”
“怎么讲？”
他道：“我不是心虚才走，而是为了你们的安全才走。郭将军缉捕的人，我在逃亡过程中有所耳闻，他姓南宫，是一个武功绝顶高强的亡命之徒，亦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只要给钱，灭人满门，他也可以眉头都不皱。我逃到这里时，又有人拦住了我的去路，若我无伤，跟他或许能够平手，可是交过手后，我才发现自己想得太过简单，南宫白的昭著恶名，是有原因的。得知南宫白在追杀自己，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而得知南宫白就在附近，连累你们，更是我不愿看到的事情，所以我非走不可……”
这是第二回，左青青听人亲口对她说南宫白的可怕了。第一回是在白千山走后不久，南宫白的海捕文书贴满大街小巷时，王氏告诉她永安知县被人如入无人之境于狱中杀死；第二回是白千山，告诉她就连他如此高强的武功，也会遇到打得他不能翻身的对手——南宫白。但她震惊之余，似乎忘了一个问题：“白千山为什么没有死？”
白千山似乎也忘了解释这个问题，继续说道：“我为了保命，必须住在一户平凡而隐秘的人家。二哥救了我，你们家就是我的第一选择。可我看你，并非对你有意思，而是我对你手中的孩子很好奇。当然，我也觉得你很好看，除了撩衣袖指挥我干活的时候，你身上都泛滥着一种光辉，让人觉得很安全，很温暖。”
说到此，他脸上漾起一阵羞赧，抱歉的笑了笑。左青青也笑了，问道：“因为我是母亲？”
“嗯。”他点头，“一个年轻的，漂亮的，坚强的，愈来愈迷人的母亲。”
他夸得诚心诚意毫无破绽，逗得她轻笑出声，微嗔了一句。
月光的影子伴着他们不断往前，树木的疏影变得稀少，走到岔路。往前，是南安镇，进岔路，是柳叶村。
村里一片漆黑寂静，出来的村道还是几十年的旧摸样。左青青看着村道踌躇了下，仿佛是在走回家的路，想要进去。可是冷风一吹，她又清醒过来。
不过离了十几日，就仿佛离了十几年。
人世间，沧海桑田，两根线，过了交点，分离的速度，远远大于相遇的悸动。
她叹了口气。他问：“若是男人都图你钱财，举世间哪个男人是什么都不图你的？”
她怔住，他问：“有吗？”
“又如何？”她掉头往回城的方向走。
“十七守寡，十八带子，时年廿二，性本乖张……”原来背得出她告示的人不仅宋廷中，这一晚的白千山分外懂她，缓缓道，“女子一世，繁华十年，若三年前是我欠你，在你心上打了结，三年后，我主动为你解结，你却为何还要辜负韶光，作践青春？”
“你不懂。”青青道。
“我懂。”他携住她的手。
“你懂什么？”她问。
他牵着她往月色阴处走，“我懂孤独、孤老和孤儿，都是人生最难过的劫。等你寒冷时，你就知我说得多对了。不要任性，敞开心扉，让别人试着走进来一次。”
她转头看向白千山，觉得自己的心再一次震颤起来。“你为什么要孤独呢？”
作者有话说第31章 各执一词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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