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锦年》轩辕恕恕

7、第七章 故人来

　　五王爷忠亲王萧祈泽与四王爷同是惠妃所生，自然也是四王爷一派。他并不算是受宠的皇子，与林家也往来甚少，不知为何皇上竟会如此赐婚。早就听闻这位皇子秉性风流，前几日还因为一个小旦和京中纨绔打了一架，轰轰烈烈，直弄满城风雨。

　　从未想过自己会嫁给一个走马斗鸡的纨绔皇子，为此若瑶在家中闹了几日，把自己锁在屋中整日啼哭，又将屋子里的瓷器砸了一地。

　　若璃心中明白，这大概是太子和四王爷势力均衡之下的结果。四王爷虽然面上看着式微，实际上经过这几年的经营，潜伏的势力可谓盘根错节，并不会因为王爷的一“死”而有太大改变。而自己的父亲在朝中的角色十分微妙，虽然上面有一位太傅官位高于他，但父亲明显更受太子倚重。若得到他的支持必然会使得太子处处掣肘，无怪乎不仅是四王爷一派，甚至连一直在旁虎视眈眈的三王爷也多次试图拉拢父亲。朝廷之中的夺嫡之战暗流涌动，若瑶的婚事应该也是四王爷一派的怀柔之策，以期通过婚事来加重这位重臣心中偏向自己的砝码。

　　面临这样的局面，薛氏自然每日以泪洗面，父亲似乎也一夜苍老了好几岁。只是谁都知道君无戏言，圣命难违。听到若瑶屋子里传来的瓷器碎落的声响，父亲只能远远望着，目光中盛满了深深的无奈和心痛，暗自叹息。

　　若璃心下不禁恻然，或者说是一种兔死狐悲的感伤。既生于古代官宦世家，又有什么才是自己真正做得了主的呢？深闺的小姐们大多都是要被赐婚皇子或者嫁于门当户对的侯门之中的，如崔莺莺卓文君一般的能有几个？都叹乱世红颜命薄如纸，在这太平年间又何尝不是呢？

　　就这样过了五日。

　　五日后，若瑶突然打开房门，平平静静地走了出来。只见她头发蓬乱，面色憔悴，两只眼睛肿得像桃子一般，但是她的眼神却是出奇的平静，似乎没有任何的波澜。若瑶换上一身苏绣的华丽长袍，叫了婢女进来，任婢女为她梳头扑粉，却只是呆呆地看着镜中的自己，不说也不笑。若璃知她已经想通，既是皇上旨意，那么就只有出嫁一途，别无他选，否则只会让自己的家中受到牵连。而任性胡闹的方式也只能让家人更加伤心罢了。一直以为自己不喜欢这个有些蛮横的姐姐，但看到她平和甚至麻木的神情，若璃想起了她平日虽是撒娇耍痴，但也俏丽活泼的模样，忍不住竟也掉了泪。

　　时光共抛掷,人事堪嗟叹。去年楼台上的明月今日依旧，只是人，却再也不复当初。

　　日子仍旧渐渐地行着，天气也愈见寒了，在屋子里时常能听到北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若璃的心中一直惦着十月十六与四王爷的城郊之约，心下自是惴惴，总想着若是那天突然发了病，不用去就好了。虽是这样说，却也知道自己无可逃避，该来的总归都会来。这几日若璃成天日思夜想，知道照实说了自己是灵魂穿越而来，必然没人会信，又不能仗着林二小姐的身子对四王爷虚以委蛇，假意敷衍。想来想去，总觉得怎样说都不对。

　　十月十六早晨，若璃被问外枝头叽叽喳喳的鸟鸣声吵醒，便发现已是天光大亮。昨夜做了一宿的梦，今晨起身时若璃才觉察出了一身的汗。

　　为了方便起见，若璃没带一个丫鬟，仍是穿了那套林府侍女的衣裳，外披了一件石青色的很不起眼的斗篷，独自从角门走了出去。刚出门便见一架马车遥遥地停在那里，一身玄色便装的邵子寒闭目靠在马车旁。似乎知道是她走近，邵子寒睁开双眼，冲她略点了点头。

　　一路来若璃心中都很是忐忑，此刻看到邵子寒倒有了一些莫名的安心了。“大约是看到熟悉的人的缘故吧。”若离心道。

　　邵子寒把若璃扶上马车后，长身一跃，就稳稳落在马车前驾。只见他两臂一振，马车便缓缓开始前行。

　　邵子寒很是心细，在马车内铺了厚厚的软垫，又放上了一个小巧精致的手炉，因此在车内也不觉得冷。若璃也没心思去看马车窗外的景色，只是窝在车厢里东想西想。

　　与四王爷见面时会是何种情景，若璃在心中已想了千遍万遍，此刻却仍是觉得心神不宁。手握住车内扶手时若璃只觉得触手处滑腻潮湿，用手帕一擦，才发现竟是自己满手冷汗。若璃不由暗叹自己没出息——这四王爷只是原先林二小姐的恋人，又不是什么狮子老虎，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心中却知道，只因自己并不是原来的林二小姐，前缘难了是别人的前缘，今世余恨才是自己的今世。

　　马车平平稳稳行了一道，很快便到了城郊。邵子寒把若璃扶下车，便远远退开，站在十余丈之外护卫警戒。若璃定了定心神，向着前方的亭子走去。

　　冬日严凝，草木寥落，此时林中之树已是一片萧索，干枯的枝桠瘦伶伶地指向鸽灰色的天空，显得分外单薄。这悠然亭就建在林中树木稀疏之处，显然是有些年代了，梁上的彩绘已经迷糊不清，柱上的红漆也已斑驳脱落，看着不仅没有红色原本显出的喜气，反而显得更加陈旧和冷清。

　　亭中无人，看来是自己先到了。若璃紧了紧身上的斗篷，缓步走进亭中。亭中设有一张古朴的石桌，几个石凳。坐在亭内的石凳上，若璃却在不知不觉中神游物外，直到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她才回过神来，惊觉是四王爷来了。

　　若璃正待要回头去看，就觉得一阵兰草样的暖香萦绕，自己已被一把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中。热热的气息喷在耳后，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低低地念着：“太好了，太好了……我以为要失去一切，还好你还在……”

　　似是被他语气中的疲惫和脆弱击中，一瞬间若璃愣住了，过了两三秒才回过神来，挣开他的怀抱，转身行礼。

　　面前的男子俊逸非凡，一身蓝色织锦长袍衬得他气质如水。他的黑眸与太子的很是相似，深邃幽然，静若寒潭，似乎让人不由自主陷落其中。俊美的眉宇间本该是拥有陨落的星辉一般耀眼，此时却写满了浓浓的倦意，眼底清晰的暗影和消瘦略青的下巴显得异常憔悴。

　　此刻，看见若璃眼中的疏离和陌生，那双漆黑的眸中纠缠着不可置信的痛楚。

　　看进他深深的眸，一时间，若璃也失了语言。

　　“难道……你也要离开我了么？”四王爷嘶哑着，问道。

　　“我不是……”若璃摇头不是，点头也不是，只得怔怔地看着他。

　　半晌，四王爷摇着头步步后退，含笑着说：“我知道这又是做梦，我不信，我不信……”退到亭边栏杆附近，他突然身子一震，竟喷出一大口鲜血。

　　一下子若璃慌了手脚，忙上前去拿着帕子去擦，却发现他胸口处的蓝袍之下不断有鲜血泊泊涌出。血流得很迅速，很快就浸透了衣衫，原本华丽的长袍此时显现出一种暗紫色的醒目而诡异的色彩。

　　血腥气弥漫，掩盖了原本的兰草清香。

　　可是四王爷完全不管这些，黑眸还是灼灼地盯着若璃，其中困兽一般的绝望神色让若璃惊心。

　　“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他仿佛失神一般喃喃地说，面色异常苍白。

　　若璃原本想好的解释此时忘得一干二净，脑海中一片空白，眼中只剩下那刺目的红色弥漫，渐渐变得铺天盖地。慌乱中她只知道用手中的帕子去捂着出血的地方。

　　“我这五天来不眠不休，快马加鞭地赶来，就是听闻你落水，就只是为见你一面……”

　　四王爷突然又开始笑，冷冷地，苍白地笑。似乎有什么极好笑的事一般，他不再说话，只是笑，嘴角有更多的血溢出来。

　　若璃这才反应过来，大声呼叫邵子寒过来。

　　邵子寒听到声音飞奔而至，一来便看到王爷倒在血泊之中，若璃在一旁手足无措地跪着，只是徒劳地有手帕捂着王爷的伤口。他知是王爷伤口再次裂开，眼中是少有的焦急。迅速点了四王爷胸口的几处穴道，他便解开四王爷的衣衫查看。

　　只见四王爷的左胸缠着厚厚的绷带，此时已经完全被血液浸透，看上去触目惊心。邵子寒撕下衣襟，草草将王爷的伤口裹住。

　　此时邵子寒浑身散发出无法掩盖的凌厉的怒意，他抱起四王爷，强咬着牙，看都没再看若璃一眼，运气凌空而去。

　　离开之前，四王爷仍旧用破碎的眼神望着若璃，就像是一个被夺去了一切的幼童。若璃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坐倒在亭中，迷茫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只觉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