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锦年》轩辕恕恕

37、第十二章 犹豫

　　明明灭灭的烛光里，每个人面上的表情都出现了些微的罅隙。

　　一旁跪着的小和子抬头瞥了若璃一眼，瓮声瓮气地说道：“娘娘说得哪里的话，您由着性子做事也就罢了。无论是好是歹，我们不也得受着，又哪里敢有什么怨气。”

　　看着小和子面上明显的不忿之色，若璃秀眉一凝，冷冷道：“当初吵着要来怀月宫也是你们，现下嫌这里冷清没油水的还是你们。要是不愿意跟着我的，还是趁早走了的好。免得以后有了什么灾祸，倒像是我强留着你们吃苦受罪一般。”

　　那小和子将脖子一梗，吵嚷道：“娘娘别拿当初说事儿，当初便算我们有眼无珠罢了。花了不少银子打点才分到这儿，结果还不是巴巴地被皇上关在这里。”

　　听了这话，若璃心下顿生愠怒，一拍桌子，胃部却感到一阵痉挛。紧接着便有一股子酸水直直窜了上来。当下若璃再也无法抑制，扶着桌子便干呕起来。茗香几个忙急急上前，一边拍着若璃的后背，一边迭声道道：“奴才们不懂事，打发出去也就罢了。小姐不必为了一个奴才生气，没得气坏了身子。”

　　瞧见这场面，唬得小和子身边的小迎子忙扯着小和子跪下，叩首道：“娘娘言重了，小和子不懂事，您别放在心里。”那小和子却只是撇过头去冷哼了一声，并不说话。另一边的几个小宫女也是吓了一跳，不敢说话，也只是低首跪在地上。一旁的掌事太监小洪子见着若璃这般，指着小和子怒叱道：“大胆的奴才，反了你了。你有几个脑袋，竟然还敢顶撞娘娘？还不拖下去先打个三十大板再说！”

　　一时间场面乱成一团，外间的几个粗使的小太监站在门口探头探脑，也不知是不是该把小和子拖下去。

　　半晌若璃才缓了过来，接过寒香递过来的茶水漱了漱口，才摆摆手对着小洪子缓声道：“罢了。”说完若璃又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啪”地扔在地上，冷声道：“怀月宫庙小，怕是容不下和公公，还请和公公另谋高就吧。”

　　小和子低首犹豫了一下，便拾起那地上的银子，草草叩了一个头，起身离去。

　　若璃坐在椅子上挺直身子，用目光缓缓扫过地上跪着的众人，慢慢道：“谁还想跟着和公公一同离开，不妨都说出来。”

　　许久没人应话，又过了一会儿，才听到跪在角落里的芸朱怯怯道：“回娘娘的话，殿中省自娘娘休养以来，已经连着两个月克扣怀月宫的银子了……奴婢……奴婢……”

　　若璃懒得再答话，一样从袖中拿出银子，扔在地上。

　　随着芸朱小心翼翼地接过银子，芸白和小会子也都端端正正磕了个头，领了银子出去。

　　若璃抬眸望了望，只见空荡荡的大厅中只跪了小洪子、小迎子以及清荷玉棠四人，只觉得心中的疲倦如同潮水一般侵袭而来，便揉了揉太阳穴，懒懒道：“大家散了吧，我想要清净一会儿。”

　　众人都是行了礼便默默退了出去，临去时凝香回首对若璃道：“小姐，您这几日精神一直不好，今儿的晚膳更是几乎没有动过，一会儿要不要差个太医来给您瞧瞧？”

　　若璃摇摇头。如今自己失了皇上的宠爱，又被禁足在怀月宫中，恐怕没有几个太医想要来这里。况且……若璃苦笑着看到寒香眸中的担心之色，便知道她与自己是一般的想法。

　　屋子中的人都已经散干净，空荡荡的厅堂之中只剩下若璃独坐在椅上，望着香炉里的缕缕轻烟怔怔出神。自那日得知皇上宠幸自己的真相之后，已是过了两个月的时光。这两个月中若璃一直觉得身上懒懒的，亦没有什么食欲，就连月事都已经停了两个月。若单是肠胃不适倒也还好，但看这情况，就怕是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有了身孕。

　　迟疑了许久，若璃还是决定修书一封，让门外的凝香想法子将信交给子戍。

　　毓坤宫的夜色自然比别处更显繁华。精巧别致的宫灯静静高悬，照得院子里澄澈如水，又见院子里的一花一木，宫内的一牖一户，房内的一桌一椅无不匠心独运，奢华大气，却绝不庸俗，反而在细节处又透出一些书香世家特有的风华气度。单看这屋子里的一切，便能清晰地辨别出宫室主人的身份和修养来。

　　此时皇后娘娘正身着一身丁香色绣百花纹样的常服，唇边带着浅笑，静静地为面前的皇上倒茶。狮峰龙井特有的甘醇香气从汝窑的天青色茶盏中轻旋而出，缓缓在一室之内散开。端坐在椅上的祈渊却似是毫无察觉，仍旧是凝目看着那小巧精致的茶盏，思绪早已不知飘到了何处。

　　曾记得是谁亲手炖了一盏冰糖官燕，素手端着为自己送到紫微殿中？

　　那日看到碎裂在地上的牡丹盏，又瞥见远远离去的一袭倩影，他才惊觉到发生了什么事。像是一个懵懂的少年一般，他当即撇下一脸错愕的蔡仲环，疾步追了上去。

　　乌沉沉的天穹像是堪堪倾倒的山峦，就这样重重压下。说不清为什么，他的心中竟然升起难以言喻的烦躁，以及……些微的恐惧。其实她跑得并不快，他却只敢远远地跟着她，像是两人遇到一处，便会有什么碎裂一般。

　　雷声如同山棱崩塌一般隆隆而起，渐渐地，便有豆大的雨点簌簌地落下。她突然摔倒在地上，却不再站起，瘦弱的身子就这样暴露在倾盆的雨中，仿佛要被这无边的雨幕摧折一般。稠制的衣衫早已经湿透，鬓角的发丝被雨打湿后紧紧贴在她苍白的面颊之上，看上去单薄得让人揪心。

　　他就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雨滴如同流水一般冲刷着面颊，心脏却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着，有一种陌生的痛感空落落地泛起，一点一点腐蚀着自己惯有的淡然。那一刻，他突然很想就这样冲出去，把她抱在怀中，解释自己其实并不想那么做，解释自己其实一直对她很在意。

　　“轰——”

　　一道震耳的雷声想起，他才发觉自己已在滂沱的大雨中站了许久。

　　我在做什么？

　　祈渊愣愣地望着自己湿透的龙袍，满心的不可置信。那个女人不过是四哥的情人，她不仅收留过四哥的侍卫，还特地建了一个景鸿楼为四哥收集情报……她曾经惺惺作态地装作不愿嫁给四哥，也只是为了能埋伏在自己身边，换取宣亲王的平安。这样也好，自己反而可以将计就计，利用四哥对她的情义逼迫四哥现身，逼迫四哥自乱阵脚，那是自己便可坐收渔利了。可是不知不觉中……不知不觉中自己却像是一个傻子一般情难自禁，每次一见到她就欣喜异常，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都给她；见不到她的时候反而食不知味，辗转反侧。她如同一种致命的蛊毒，带着艳丽的色泽引诱自己靠近，即使自己深知这般上瘾不过是饮鸩止渴，却还不由自主地想要离她更近一点。

　　紧紧捏着拳头，祈渊抑制住自己心中潮涌一般冲动，静静立在茫茫大雨中。当他看到若璃在雨中晕了过去，便险些再也控制不了自己，几乎要直冲上去，把她拥在怀中，给她全部的温暖——幸好，幸好慕容吟霜及时撑着伞走了出来，他才将自己这样可笑的念头打消。

　　远远看着她被送进檀玉宫中，祈渊的心才渐渐放了下来。他沉默着转身走回紫微殿中，一步一步，都像是要逼迫自己做下决定。他决定把那个该死的女人软禁在怀月宫中，并强迫自己不再看她，也绝不会想她。

　　他早已经习惯了独自面对一切，不去信任任何人，不是么？

　　他静静地站在白茫茫的雨雾当中，一颗心渐渐恢复了往常的冷静。

　　“皇上？皇上？”

　　皇后出言唤了皇上好几声，他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缓缓接过皇后手中的茶盏。

　　“皇上日夜忧心国事，还是要注意身子才是。不如今日便早些歇息吧。”皇后柔声对皇上说道。只见她一双眸子中蕴满了温柔与体贴，配上那一副绝世的容貌，又有何人能不动心？

　　皇上却是满怀疲惫地转过了头，略带倦意道：“这些日子确是累了，早些休息也好。”

　　皇后含笑着放下手中的杯盏，未发一语。

　　忧心国事么？

　　从皇上的眼神当中，皇后渐渐嗅到了危机的味道。自己嫁入太子府多年，对眼前的这人最是了解不过。他含笑应对着任何人，对身边的女子也都是温柔体贴，雨露均沾，却从未有人能够真正走进他心中。他会宠溺某几个妃嫔，却从不会为谁心动，就像他眼底的黯沉从未有人能辨得清晰一般。可是如今，他却总是茫然若失地望着西面怀月宫的方向沉吟不语……这样的皇上不由让她把握不准，心生警惕。

　　果然怀月宫中的那主儿不是个平凡角色。

　　皇后拢了拢袖子，暗暗握紧袖中的拳头，面上却笑得越发温柔。

　　林若璃，在这个偌大的后宫，你如何斗得过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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