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二十章 相拥泪 ...
-
大雪初霁。浓重的铅云缓缓散开，有细碎的阳光从云彩的罅隙中漏出，天光一点一点明朗起来。
若璃支颐窗前，正望着院子里莹然的皑皑白雪出神。
大约一炷香前，院子里的小丫头送进来一个蜡封的信笺，即使不看信封后的“渊”字篆印，只从封上幽微清冷的香气上，若璃也能轻易地猜出这封信的主人。
此时阴差阳错，既成定局，他又为何遥寄锦书？
犹豫良久，若璃还是决定打开信封。
只见信封内是一张素白的洒金笺，笺上字迹骨力挺拔，笔迹瘦劲，翩然处如飞鸿之盈翔，回转时似游龙之矫腾。笺上只写了六句藏头诗：
长河悬红日，
相城渡黄沙。
思言报国志，
久叹归桑迟。
别去数经年，
离乡空忧思。
诗的开头连起来便是一句“长相思，久别离”。
拈着信笺，若璃只觉一颗心酸涩异常，怔怔地竟直要掉出泪来。
“客从远方来，遗我一书札。上言长相思，下言久别离。置书怀袖中，三岁字不灭。一心抱区区，惧君不识察。”太子啊太子，你竟然也是这般的心思么？
你将是倾菀的夫君，而我也许会成为四王爷的妻子，从此天涯两端，萧郎路人，纵有万千情思，也怕是镜花水月，深情难付。千错万错，错过了时间，怕也是错过了一切。既是如此，你又何苦来招惹我？
若璃手中握着那张信笺，触感微凉，像是渐渐失温的心脏。
默叹一口气，若璃将信放回封中，心却被这一页相思搅得涟漪不绝。
近几日来太子频频来林府，若璃只是一味地躲着他，即使迎面碰上，若璃也是匆匆行过礼便急急离去，并不敢多看他一眼。
擦肩而过之时，若璃似乎能感觉到太子沉沉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若璃心中微痛，却咬牙只作不知，默默低头离开。
这日下午，若璃觉得烦闷，又实在不会女红刺绣之类古代女子打发时间常做的事情，便让茗香取了笔墨颜料来作画。
若璃曾在现代社会中学过一点国画，这点微末功夫自然和穆和王朝的大家闺秀们不能相比，不过是借以抒怀罢了。宣纸铺开，墨笔游走，若璃笔端勾勒，便任着心思随手而画。笔走游龙间，倒也畅快淋漓。
停笔一看，若璃不由苦笑——只见纸上已画成了一个男子仰首望月的背影。那男子一身长袍，玉带束发，身形略瘦，却是气势非凡，不是太子是谁？
“明知相思无用处，为何难解相思苦。”自己以为不见不想便可断了这心思，谁知他竟是这般深深扎进自己的心中，令自己无处遁逃。正叹息间，若璃却听得外面寒香喊道：“二小姐，白公子来了。”
多日不见，白墨仍旧是一袭纯白锦袍，身上却无往日的翩然出尘之姿，面上是无法掩盖的疲倦。他伸手揉了揉眉心，对若璃展颜笑道：“徒儿……”他的声音带了淡淡的沙哑，听着竟让人无端觉得酸楚。
总觉得白墨的神情中似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淡淡忧伤，映着略显苍白的面色，显得很是憔悴。显然他瞧见了桌上的画卷，却没有多问，只是冲着若璃了然一笑。他的笑容中虽然有呼之欲出的倦意，但配上那出尘的容颜，竟有一种幽然的绝美。若璃觉得自己的心事他已经全然知晓，心中生了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慨叹，便也对着他苦苦一笑。
就这样静默无语，两人只是相对而视，便能感觉到对方的心思。许久之后，才听白墨涩声道：“今天我是来告辞的……”
若璃道：“你要离开京城么？”
白墨缓缓地点点头道：“嗯。皇上身上的毒已经深入骨髓，我能做的只是用药来暂时延长他的生命。药我已经留下了，我继续留在京中也是无济于事。”
“毒？”若璃疑惑道。
“那是一种极其隐秘的慢性毒。皇上御用的茶盏的盖子上常年被涂了这种毒粉，一旦倒入热茶时热气蒸腾，那药粉便会溶到茶中。所谓的坠马受伤不过是日积月累的毒突然发作。”
“知道是谁做的吗？”
白墨道：“现在已经查不出来了。这件事一旦公之于众只怕会生大乱，故而此前只有我和‘他’知道这件事。”说罢，白墨又叹息道“‘他’终究还是念着旧情，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我送死，暗中将我送了出来。”
白墨口中的“他”应该就是请白墨来为皇上治病的人。因他一直不愿意说，若璃也一直未问“他”究竟是谁，只知道白墨似乎亏欠于“他”，故而不惜冒险来医治皇上。既是如此，白墨作为医师便担了一份责任，一旦皇上有什么不测，白墨必定是逃不了干系的；倘若再查出皇上是中毒而死，白墨却隐瞒了这个消息，恐怕就会引来杀身之祸。
若璃听了只觉得心下暗惊，看来自己竟然还是小觑了这一场宫中暗流汹涌的争斗。究竟有多少人为了这个皇位谋划多年，竟然不惜杀父弑君，兄弟相残？人人都羡慕皇家身份尊贵，酌金馔玉，饫甘餍肥，可又有谁知道这繁华背后的层层阴谋和重重杀机？
深深叹气之后，若璃问白墨：“那你接下来要去哪儿呢？”
白墨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或许是江南，或许我会去虞国黎国……现在我只是想去游历一番……离了这里或许会好过一些吧。”他的目光沉沉望向远方，似是穿越了千山万水一般，看向未知的去处。
若璃心中伤感，却深知白墨的心意，便不再挽留，只是让茗香在芳芷斋中备了一席酒菜。
当晚月色溶溶，映照雪上，如积水空明，清澈灵动。二人把酒对酌，对月成欢，俱是谈笑，不言丝毫感伤之辞。
此情此景，只剩一句醉笑陪君三万场，又来何处诉离殇……
昨夜饮了不少酒，第二日若璃醒来时只觉得头痛欲裂。问过寒香，若璃才知道白墨早已离开，只留下一句“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给自己。
这倒深合白墨的性子，他必然不愿意看到两人在林府门前依依惜别，便选择了这种最潇洒的姿态离开。若璃心中虽然有着种种牵挂，此时也不禁豁然——人生得一知己似白墨，又有什么可遗憾呢？
黄昏时分，若璃正在花厅陪着父亲说话，听小丫鬟说太子来了，便带着凝香急急从花厅中退出。刚刚走在园子里的绿萼梅下，若璃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清越的声音：“林小姐，请留步。”
此时若璃无法再逃避，只得回身行礼。过了许久都未听太子回话，若璃便抬头向他望去。
太子仍旧穿着惯常穿的青色衣衫，逆光站在梅花树下，只是凝眸瞧着自己。这几日朝中事务繁多，他又清减了不少，原本就略瘦的身形此时更像是一支萧萧孤竹，安静地立在斜晖里。他的黑眸如寒潭幽泉一般沉静冰冷，眸中交杂着纷繁的情感，却显得愈加深邃。
若璃只望了那双黑眸一眼，就深深地陷了进去，再也移不开眼睛。
风过，梅花起，香雪旋舞，点点晶莹，瓣瓣剔透，似是情人泪。
不知过了多久，太子才缓缓开口道：“你在躲我？”虽是疑问的句子，但他却是肯定得不容置疑的语气。
若璃低眉不语，算是默认。
“为什么？”
若璃只是咬唇不语。
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薄薄的怒意，若璃觉得心中发苦，抬起头来对着他漆黑的眸凄然一笑。
看着她的笑容，太子觉得似是有什么狠狠击中在胸口，明晰的钝痛传来，心脏竟是空落落的疼。像是再也不能抑制自己的心一般，他大步踏向前方，一把把面前的女子扯进自己怀里。
四周的婢女早就退了开来，蔚如云霞的梅花树下只有他们。
太子身上依旧是自己熟悉的气息，若璃侧过头来伏在他的胸膛，还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喷在自己的头顶，能听到他沉稳清晰地心跳。像是对这个怀抱渴望已久一般，此时若璃的心中升起一种奇异的满足感，万千的纷繁都已消失不在，只剩下久违的安心。
“就这样放纵一次吧。”若璃闭了眼睛，对自己说。缓缓伸出双手环抱住他，若璃静静的感受着他的温度，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一颗躁动的心重新归于平和。
仿佛全世界都消失不见，时光骤停，江河静止，万物沉寂，世上只剩下他和她，伴着漫天迷离的梅花雨，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许久，若璃才轻叹一般道：“四王爷已经去向皇上求了赐婚，怕是婚旨就要到了。我们……”一句“再无可能”哽在喉间说不出来，若璃只觉得似乎是有泪水濡湿了太子的一身青裳。
若璃明显地感觉到怀中的太子身子一僵，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一般，凝立不动。她正要慢慢放开太子，却突然听到一边的梅花树后传来一阵极轻微的“簌簌”声。虽然那声音极小，但是在完全寂静的此时听来却是异常清晰。
太子骤然回神，挺身将若璃护在身后，冲着那个方向厉声喝道：“什么人？出来！”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二十章 相拥泪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