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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The sabbath 安息日 ...

  •   The Sabbath, 安息日。
      上帝耶和华六天里完成了创世的工作,第七天是休息的日子。

      【耶路撒冷】

      二零零四年,四月三十日,周五,以色列,耶路撒冷。

      城市里最后的喧嚣渐渐散去,米白色的城市被落日的余晖染成祥和的金黄。正如那西沉的太阳似迫不及待地归去地平线下的温柔乡,耶路撒冷的犹太人纷纷挤上最后一班归家的公共汽车。如同沙丁鱼罐头般塞满了人的汽车,竭尽全力急速穿越城区,赶在日落之前,把这些虔诚的信徒送回家。轮胎碾过石板路的声音与往日无异,低沉悠长的警笛响起,宣告安息的时间到来。

      街道里到处都是打烊了的商店。隔着玻璃窗,望见部分店铺里杂乱摆放着的物品,外地人或许心生疑惑这里是否刚刚遭遇抢劫,唯有紧锁的大门传递着一切安好的信息。本地人对此却是司空见惯。圣城耶路撒冷,安息日的守则被严格执行,任何创造性的活动都必须停止。那些对时间不太敏感或者步入了现代社会便越发难以坚守安息日传统的人,往往会在这一特定的时间,留下匆忙的痕迹。

      这是属于周五下午的特色。

      戴着白色遮阳帽的女子沿着古城的石板路拾级而上,登上一处高台瞭望远处的风景。浅茶色的风衣被风鼓起,在身后轻扬,笔直的双腿开立,定定地站着。

      城里好像再也没有什么人了。

      稍微有些不妙,从这里到暂住的旅店有好长一段距离,大概又要走得恨不得把脚剁掉的程度吧。

      安息日,特选子民禁止开车。日落之后,公交系统停止运作。

      夏梨来到耶路撒冷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历史悠久的古城有很多,可是没有哪一个能像耶路撒冷般复杂而多灾多难,它那承载了无数战争与祈愿的历史,只有沉重足以形容。夏梨不知不觉便放慢了前进的脚步,好像是要从这座城里的每一块砖里都要读出故事一般。

      火红的霞光如烧。

      走在圣城中,穿越幽暗而绵长的甬道,似乎一个晃神就走错时空,过往的时光化作细碎的光斑溶解在空气里,每一次呼吸都浸透岁月的痕迹。甬道尽头的拱形门将阳光拦截,暗淡的光幕降在拱门之外,甬道内外如同两个世界般黑白分明。

      踏步出去,又回到了现在的时空,古今变换不着痕迹。

      暮色四合,紫红的天光从西方的地平线向绛蓝的苍穹铺散开。耶路撒冷再无行人,这里生活着的最正统的信徒们都已归家。

      安息日,家人相聚,向上帝祈祷的日子。

      静谧。

      如同当地人一般熟门熟路地穿梭在旧城的石砖建筑间的夏梨,忽然有了那么点寂寞的情愫。莫名想起了一天前一护给她打的电话。

      “夏梨,什么时候回来?”
      “那个,就是,你要做姑姑了。”
      “我是说露琪亚怀孕了。”
      “不回来也罢,不过夏梨,你也该找个归宿了。”
      “我们都很想你,尤其是游子。”
      “虽然稍微早了点,夏梨,生日快乐。”
      “还是想你早点回来,不过我们不强求,那么下次再聊,你也早点休息。”

      东京时间22:00左右打过来了,一护那个家伙,忘记了耶路撒冷这里才刚是晚饭的时间。大概等下会挨露琪亚一个爆栗吧。合上手机,夏梨低着头浅浅地笑,却未有归家的打算。

      一护提到的事情她并不是没有想过,可是有些事情并不是她的意志能够决定的,而在做另一些事情前,还有其他更想做的事情,还有些事情,已经放在心上了。无论怎样,她都会作为一个坚强的女子,在这个世界上不留遗憾地坚强地活着。

      不用担心啦。

      不知不觉脚下的石板路已经变成了水泥路,翻过这个小小的山岭,穿过峡谷再走不久,就到了夏梨留宿的旅店。

      夏梨抬头仰望墨色的山尖,于是看到了一点不太和谐的白。

      虽然天色已晚,光线极暗。不过这一点白她是绝对不会认错。一瞬间想起之前的种种,夏梨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不想又被他撞上或者又撞上他。在这个稍微有点感怀思乡的时刻,真的不想。

      突然有些不知所措,面对这个满嘴谎言却又很真诚的同胞,日番谷冬狮郎。

      自从夏梨来到中东这片土地,就不断地用不能用巧合来解释的频率遇见他。

      夏梨压低了帽檐,又紧了紧风衣,放轻脚步。

      【伊斯坦布尔】

      二零零二年十月,土耳其,伊斯坦布尔。

      在真正到达伊斯坦布尔才知道,此前的任何想象都是虚妄。世界上唯一座横跨欧亚两大洲的城市,黑海海峡从城市中间穿过,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使得它历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文明的冲突也随之而来,从古希腊到奥斯曼,每一段文明都在这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小时候历史课上学到这里,夏梨胸中顿时涌出窒息般的狂喜。拜占庭、君士坦丁堡、伊斯坦布尔,这些名字如同黑洞吸走了她的呼吸。向往的种子已埋在心底。

      傍晚时分终于抵达投宿的旅店,把旅途的疲劳撇在一边,夏梨简单装了点重要物品便背着旅行小背包上街区,目标直指博斯普鲁斯海峡的沿岸。

      推开门,独特的异域风情扑面而来。

      不同肤色的人们散布在伊斯坦布尔的街道上;戴头巾的少妇同穿着迷你裙姑娘笑眼相视;欧洲风格的门店落地玻璃窗上贴着□□式的装饰窗纸;远处圆形尖顶的清真寺与哥特式高耸入云的尖顶教堂错落相间。

      独一无二的地理位置造就独一无二的城市风韵,原本的心生向往霎时间化为迷醉。

      天幕上还浮动着些许金红的光芒,城市夜灯通亮。沿着海边堤坝上的石板路走,左右张望,眼神流连。正当夏梨沉醉得有些忘我的时候,她听到了熟悉的口音。

      虽然是很熟练很流利的英语,但是掩藏不住发音里微弱的,不圆润的日式口音。

      真是难得,竟然会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遇见同胞。夏梨将目光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挤入眼帘的是银亮的颜色。

      那人正背对着她,耐心地向浓眉大眼的□□姑娘申请拍照的许可。

      真是一头不错的头发,天这么晚了,反光还这么好。

      这就是黑崎夏梨对日番谷冬狮郎的第一印象。

      然而那妹子英语似乎是不太好,日番谷怎样解释她都没有听明白。

      夏梨走上前,用阿拉伯语替日番谷同妹子交流,原本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毕竟土耳其语她也不懂。然而妹子竟然听懂了,叽里呱啦一番对话下来,妹子欣然同意,而夏梨也搞清楚了状况——妹子也不是本地人,她也是来旅游的——约旦人,阿拉伯语正是人家的官方语言。夏梨就这样歪打正着了。

      于是自然而然地,夏梨变成了约旦妹子与日番谷交流的翻译。日行一善,夏梨对此毫不介意,一边当着临时翻译工,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日番谷摆弄那个看起来颇为专业的单反相机。夏梨对这个不太懂,照相机她会且只会用卡片机。

      后来,日番谷就顺理成章地邀请夏梨共进晚餐,当然,他会请客的,夏梨也不客气,笑着应邀。他乡遇老乡,不矜持。

      这位银发的同胞日番谷冬狮郎,自称是某杂志的专职摄影师,这次到伊斯坦布尔来取材,当然,摄影不仅是本职工作,也是爱好,刚才就是典型例子。同为热爱旅行的人,两人之间的话题也很多,互相交换了出游的情报,气氛融洽愉悦。

      这家伙,懂得还真不少。

      这是夏梨对冬狮郎的第二印象。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自认为也算博闻强识的夏梨在冬狮郎面前,稍微落了点下风。

      后来,无论是在蓝色清真寺还是圣索非亚大教堂,总是会遇到这位银发碧眼的同胞。彼时他带着看起来更为专业的三脚架,在一些正常人绝对不会去到的地方聚精会神的调焦。

      夏梨有些好奇地走近,同样的教堂,感觉上似乎与自己之前所站位置看到的有所不同。冬狮郎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止,却开口道:“刚才在蓝色清真寺里见到你了。你啊,明明懂那么多,却偏偏挑了那么个位置看。”

      冬狮郎直起身子,向夏梨招招手。

      过来这里。

      金黄的日光从穹顶底部的窗洞里漫射进来,宛如神只的祝福向教堂底部徐徐降下,凛然庄严。曲折的拱顶回廊将教堂的各个部分相互勾连,仿佛凌空悬立。彩色的马赛克玻璃反射着陆离瑰丽的光辉,迷幻了所有的感官。

      夏梨被眼前的景色震慑得窒息。冥冥里浮出服从的意志,血液里奔涌着拜倒的冲动。而她分明是个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

      “类似的感觉之前你在下面也应该有所感受,不过这里效果比较强烈,应该是你之前体验的叠加。”

      略微沙哑的嗓音将空间划破,将犹如溺水的夏梨救上了岸。

      夏梨猛然转头望着冬狮郎,她看见一潭深不可测的幽绿色。

      那是苍苍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

      黑崎夏梨对日番谷冬狮郎有了那么点兴趣。

      【巴格达】

      二零零三年四月,伊拉克,巴格达,信徒宫。

      猝不及防,夏梨被一只大手按倒在地,身体被一只臂膀和另一个人的半边躯体掩护住。隔着薄薄的衬衫,可以感受到那人清奇的骨骼和犹如大理石般坚硬的肌肉。

      炮轰空投随之而来,爆炸声此起彼伏,死神在身边徘徊,收割遗漏的生命。城市里硝烟弥漫,遮蔽了天光。

      隔了数月的时光,他们在巴格达灰黄的沙尘里再次相遇。

      彼时相谈甚欢,此时性命相托。

      炮火暂歇,他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夺命狂奔,越过无数废墟残垣构成的路障,回到当地人自发组织的简陋避难所。

      还没理顺呼吸,冬狮郎便对着夏梨上气不接下气地一通数落。

      “你不要命了你,在这种时候还跑到信徒宫去?!那里现在还有什么啊?!长脑子的人这个时候都不会来这儿吧?!你个挺机灵的小丫头,怎么搞得连傻子都不做的事都……要不是我恰巧在那里你连个全尸都没有吧。”

      夏梨被训得手足无措,除了看着冬狮郎的眼睛乖乖挨训什么都不敢做。

      虽然听着他的训话条件反射地在心里反驳,比如说我是傻子你不也是么,你不也在那么;这个时候还跑过来当然是因为这里的很多人类文明的财富以后就看不到了,野蛮的美军才不在乎这些瑰宝呢,所以就过来看了;这个时候旅游的费用也低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呢;但是却一句也不敢说出口。

      冬狮郎瞪着她,眼底汹涌而出焦虑和慌乱。那一刻夏梨由衷地感觉是自己做错了。

      胸中愧疚满盈。

      心底漾开一潭暖暖的春水,碧波轻荡。

      冬狮郎突然止住了训话,眸色一凛,抓起夏梨的手臂把她扯拽着拖向进人群深处。戴着头巾的□□妇女们互相安慰,淘气的孩子们也乖乖地守在自己的母亲身边,男人们不知所踪。东亚的血统和西式的衣着打扮在这里是如此突兀,然而没有人多注意他们一眼。他们与他们同样疲惫而狼狈不堪。

      冬狮郎拆开急救医疗包,把夏梨的手掌拉到身前,熟练地挑出扎在肉里的碎石片,然后消毒打针包扎,有模有样,像个职业医生。

      大概是之前扑到在地的时候不小心戳破的,伤口很深,由于剧烈运动而一直没有止血凝痂。夏梨看着冬狮郎的动作,面色赧然。全身突然变得僵硬不敢乱动。

      好在冬狮郎很专注,没有察觉到夏梨的不自在。

      “对了,冬狮郎,你是什么杂志的摄影师啊?之前以为你是什么旅游杂志的,不过看起来不像啊。”夏梨微微皱眉,这次那个之前形影不离的单反相机也不见了。

      “我是个外科医生,这里需要我。”

      冬狮郎说这句话的时候正在给夏梨手腕上绷带打结,连眼皮都没动一下稳稳当当地打了个漂亮的死结。

      骗子!大骗子!

      夏梨心里怒斥着冬狮郎。无奈眼前人刚刚对自己发了火,现在还很有耐心地提供着专业服务,恩威并施的压力下,夏梨不敢造次,看着冬狮郎转身收拾医疗包,默不作声。

      “想什么呢?接下来去哪里看看?”

      夏梨还没从少女情怀里恢复正常,被冬狮郎突然的问话惊得愣神。冬狮郎便以为自己猜对了夏梨心中所想,很是懊恼的皱眉扶额,可表情里充满了无奈与纵容。

      那样的表情成功地让夏梨再次慌了神,不知所措地低下头。

      怎么搞的,怎么又觉得我做错了很对不起他?

      “你在这里呆多久?”冬狮郎问。

      “一,一两个星期吧,没定数的。”

      “嗯,那这样吧,你在巴格达的这段时间里就给我打下手吧,会很忙的,做好心理准备。”冬狮郎的声音陡然转小,似碎碎念地继续说着什么,夏梨没有听清。

      “不然放着你到处乱跑,我还不担心死。”

      晚上夏梨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冬狮郎也恰巧住在这个旅店里。

      想到这里夏梨翻了个身,她觉得自从遇上了日番谷冬狮郎这个人,“恰巧”这个词就从她的字典里消失了。就算这个旅店是战火里艰难运营着的稀有品种,这次的恰巧比之前多了许多必然,可在这么个特殊时间里在这座城市里相遇还被人家救了一命,这样的事情不用恰巧根本解释不了吧。

      夏梨把被子蒙过头顶。

      该死,怎么会犯了少女情怀。她才不是因为被英雄救美才……

      说起来今天似乎是被人救了所以自然而然地落了下风,这可不是她的风格。她黑崎夏梨是独行的女侠,似青竹,坚韧挺拔,坦荡荡立于天地间。她不是一朵娇弱的花。

      夏梨在心中暗自下定决心,明天一定要扳回一局。

      骗子,还外科医生呢,谁之前说自己是摄影师的啊?

      反败为胜的切入点,就是这里了,一定要拆穿他的谎言。

      然而后续事情的发展与夏梨的预想截然相反。一方面被冬狮郎使唤得像条狗,另一方面反败为胜的希望从未出现,冬狮郎一路赢到底。

      他确实一直在做着一个外科医生应该做的事情,穿梭在断壁残垣的城市里,为力所能及每一个被炮火流弹误伤的平民治疗。

      仿佛换了个人,巴格达的冬狮郎与伊斯坦布尔的那个似乎是同一具躯体里被不同灵魂主宰的两个人,他们说着不同的话甚至矛盾的话,做着不同的事情,却分享着相同的记忆。但无论哪一个都是另夏梨着迷的。是的,着迷,不知不觉她已经在用这个词形容她对他的感情。

      有这样的发展并不奇怪,她一直都迷恋那些复杂的甚至矛盾的存在,只言片语解释不清,要投注整个灵魂去理解。自夏梨离家踏上旅途,走过无数的原野森林,城市乡村,驻足流连的永远是那些承载了厚重历史的古城。

      碧绿如潭的眼眸里,岁月的刻蚀与记忆中的重合。于是夏梨确定,巴格达的冬狮郎和伊斯坦布尔的冬狮郎是同一个人。

      【大马士革】

      二零零三年八月,叙利亚,大马士革。

      大马士革有着典型的地中海气候,在一年的大部分月份里,雨水稀少。城市里弥漫着阳光的味道,清晨里大马士革裹着金色的薄纱从睡梦中醒来,太阳升起后便浸没在流动的金河中。城市里草木繁茂,绿树成荫,沙漠绿洲富饶而生机勃勃。天空湛蓝澄澈,白云悠然悬浮于清真寺圆形尖顶的塔尖之上。大马士革仿佛是伊甸园剥离遗落人世间的碎片。

      夏梨在一个工作日的上午,漫溯过倾城的日光长河推开市中心银行的大门,抬眼看到了第三个日番谷冬狮郎。

      时间尚早,银行里稀稀落落的没有几个人,那人一头银发还是那么耀眼出众,看不到或者装作看不到的努力都是徒劳。

      “哟,好久不见,这次又是什么?”

      冬狮郎转身,脸上漠然的微笑被惊喜冲淡不少,残留的僵硬被夏梨尽收眼底。
      果然又是一个她不认识的冬狮郎。好一个白领精英。

      冬狮郎牵动嘴角,由衷地扯开一个真正的笑容,“家族在这里的产业出了点状况,我被派来处理一下。”

      大骗子,还真是能说。家族的产业?你还是个少爷么?

      这样想着的夏梨却是对冬狮郎充满了兴趣,跃跃欲试想要试探出他的真实身份。

      至于偶然相遇什么的她已经不再去想,反正都是没有意义的事情,都已经又遇到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偶然,有的只是必然。夏梨老家的四位大婶组成的漫画团体经常在自己的漫画作品里说着这样的话,引得一群天真无知的少女奉为箴言谶语。夏梨对此嗤之以鼻,而此刻无奈地皱着眉承认,嘛,也不完全是胡扯。

      本来只是想来取点钱,自动提款机就行,VISA的银行卡全世界通用,专门学习过阿拉伯语的夏梨使用起□□世界的提款机也毫无障碍。然而她站在冬狮郎身后一米远的安全距离外耐心地等待,这样的行为只能和心底又跃动而出的某种感情相联系。

      当爱情闯进门,任何阻拦都是徒劳。

      冬狮郎的嗓音很好听,从他的嘴中说出来的阿拉伯语别有韵味。

      等一下,阿拉伯语?

      他居然是会说的。这个大骗子。

      由于两人之间不近不远的一米之隔,夏梨只能模模糊糊辨认出他们说的是阿拉伯语,却听不清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即使这样,夏梨依然兴致盎然。

      结束了自己的事情的冬狮郎指了指银行大厅里的等候席,向夏梨示意他在那里等她。
      夏梨顿时喜上眉梢。

      “这次又在这儿呆多久?”

      “不知道,没什么计划。”

      对于夏梨而言,旅行即生活。随性而起,随心所至。从不跟导游,带着地图GPS和简单轻便的行李说上路就上路,一路走来大多是步行。她并不排斥现代快捷的交通工具,只不过更喜欢用脚来丈量土地,偏好用皮肤来呼吸,感受城市跃动的脉搏。

      随性,源自她对这世界深沉的热爱。

      “不介意的话,我来做你的向导吧。我还是对这个城市比较了解的。”

      “好啊。”

      事已至此夏梨不想再对自己种种不符合自己个性的言行作何解释。

      黑崎夏梨,挣脱了家庭的束缚独自上路,作为一颗自由的星辰在浩瀚宇宙中疾驰。当日番谷冬狮郎出现,神秘而耀眼,经亘古磨砺的冥密引力场轻易地扭转了她的轨道。

      她知道那是什么,也知道自己无处可逃。

      未来会怎样,一切交给心就好。

      北纬33°,大马士革的夏季长达半年,三四月份草长莺飞鸟语花香的春季短如梦,旋即跌入漫长的炎炎夏日。

      伏暑的大马士革气温将近40°,白天城市里没什么人在外面活动,夏梨也是趁着早晚还算凉爽的时候穿着清凉的夏装出门,天热起来的时候已经到达四百多个清真寺中的一个里遁了。为宗教服务的建筑有个共同特点——隔绝尘世,似乎连气温都如同从清凉的神域里抽出来的,不知形的透明结界拦截了神域与尘世的交融。

      夏梨站在萨拉丁的骑马驰骋的铜像前抬头仰望这位另基督徒也连连叹服的伟大骑士,浮想联翩。

      被历史标记为伟人的领袖,尤其是军事起家的,除了拥有不凡的战场智慧和运筹帷幄的能力,一定要有一种人格魅力——博大的胸襟。萨拉丁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有非凡的气度,并懂得慷慨的力量。

      是一个值得历史铭记的人。

      夏梨伸出手掌触摸滚烫的铜像。烈日下铜像表面的温度足以烫熟一个鸡蛋,即便如此夏梨也不愿意将手掌移开,默默忍受这种灼伤的痛感。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不是么?夏梨觉得万卷书中得来的记忆总是浅薄地附着于脑中,而有些有人有些事总是值得用身体来铭记的,这就是她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家庭踏上旅途,为什么会如同进行某种仪式般,虔诚地用手掌去触摸那些历史遗迹。似乎这样做就能把那些她不想忘却的人物事件烙印在身体里。

      “很喜欢萨拉丁么?”

      夏梨转过身,看见迎着阳光微微眯起眼睛的冬狮郎。他换下了一身职业正装,穿上了白色的阿拉伯式的宽松长袍,只是头上没有盘着包头的白布。夏梨一看,乐了。本来这人就一头雪发,肤色偏白,时常能隐隐约约看到苍蓝的血管。至于外形么,这家伙是个标准的美人坯子。哦不对,她的意思是,他很俊美。于是夏梨看着一身白的冬狮郎,脑子里就蹦出了“白雪公主”这个词。

      “笑什么?”

      “啊,哦,没什么。嗯,喜欢萨拉丁。”

      可惜冬狮郎与夏梨到底还是不够熟悉彼此,虽然冬狮郎敏锐地察觉了夏梨大约是没想什么好事,却也不知她到底想到了什么。或许,如果他猜得到,他们间关系的进程会更快些。

      “我带你去个地方,你会喜欢的。”

      冬狮郎所说的那个地方其实并不神秘,那里甚至还建了观光台。大马士革城郊的萨利希亚小山是整个城市的制高点,从那里俯瞰大马士革的宜人风景才会明白它的地理位置有多优越,天国之称绝非虚名。然而夏梨与冬狮郎却绕开了人迹常至的观光台,沿着山顶的边缘,拨开密林里乱伸的枝桠,小心翼翼地转移位置,最终避开了所有的人迹,如同千万年前初抵这里的闪米特人。

      夏梨是偏好走路的,能不坐车就不坐车,所以他们登上萨利希亚小山的山顶时已经迫近黄昏。然而天空依然清澈如洗,只有地平线处微弱地浮起粉红的霞光。视野里最强有力的存在是那个硕大无比的明白色太阳。夏梨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眼前的盛景,即便就快要触及地平线,却依然明白耀眼,而非往日在别处所见的垂垂老矣的赤红。那光芒稳定而强势地发散到空中,仿佛形成了一个不容侵犯的威严领域,夏梨似乎听得到铿锵的声音。

      大马士革城被这个巨大的太阳衬得无限渺小,如同一个精致的模型,而城中之人更是风沙里的一点尘埃,散落入大漠里不见踪迹。

      一时间胸中被一种浩大的悲悯之情填充,大抵萨拉丁的慷慨便是源自于此。当人类如此渺小,任何作为在神明眼中都不过是笑话,宏伟的建筑只是玩具,拼死相搏不过打闹。人生在世尚且不易,何必在这短暂而困苦的历程里自己再给自己平添伤痛?

      夏梨扶住眼眶遮挡眼前的强光,盯了太久的灼灼日光眼睛多少有些疼。山顶的风猎猎作响,吹乱了夏梨一头干练的短发,风衣被鼓起,犹如旗帜在风中招扬,脚边碎石流走,风化成灰。

      一直在夏梨身后半步远的冬狮郎顶着大风走到夏梨身边,抬手抚顺夏梨被风吹乱的头发。夏梨霎时间很是动容,忍耐住没有转头,安静地接受冬狮郎的动作。

      有什么东西无声地碎了,又有什么静默着圆满。

      走在西装革履把自己裹得跟□□妇女一样密实的冬狮郎身边的夏梨,感觉自己好像带了个移动式人形被炉,气温瞬间冲破焖死点。

      也有一些感情的温度也在盛夏的大马士革冲破了爆点,一路高温一路绵延,夏季过去了秋冬次第登场,心里却一直热乎乎的。

      夏梨从未想过自己会在大马士革停留这么久,其中原因她是很清楚的,非要她说出口的话,她会说:“还不是冬狮郎那个家伙家族的产业到现在也没处理里完,我是放心不下他,连个帮手都没有的,真不知道他家族的家长是怎么想的,第一次处理这么重要的事务居然派他一个毫无经验的人来,理由居然是因为只有他会说阿拉伯语。”

      值得一提的是,夏梨同学一向话不多。

      逛遍了大马士革的每条街道,挖掘了无数鲜为人知的神奇小店,吃遍了叙利亚特色小吃,连特产都打包寄回家了数次,连冬狮郎那莫名琐碎繁杂的家族事务都已经处理到了尾声阶段。似乎再也没什么留在这里的理由了。

      离开的那天冬狮郎去机场送她,夏梨一直觉得冬狮郎有什么话要对她说。在夏梨办好了所有的手续,跟冬狮郎道别后,冬狮郎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夏梨,跟我回家,我们……”

      “不行。真的不行。”

      夏梨十分确定冬狮郎未说出口的那半句话是什么,从他握住她的手腕那一刻。那一瞬间许多直觉阵列在脑海中,首先是清楚地知道冬狮郎打算说的话;其次是她知道一旦他说出口她根本无法拒绝;随后是一种强烈的预感——她这辈子,就是他了;最后以一种气压山河的霸气粉碎这三道列阵的是深沉的渴望,是支持她离家走到现在的本源,是她之所以为黑崎夏梨的那份来自灵魂的渴望。

      她还要继续走下去。

      所以,干脆决绝地拒绝,在他说出来之前。

      冬狮郎的表情很受伤,肌肉扭曲,又硬生生地挤出一个“我明白的”的表情,夏梨顿时心里泛酸,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也露出忧心而自责的表情。

      “再见。”夏梨转身而去,暗自下定决心如果再次遇见,定要回应。

      【耶路撒冷】

      二零零四年,四月三十日,周五,以色列,耶路撒冷。

      回忆到此为止,几个月前的决心从未忘记。

      又遇到他了。

      独行的自己是自己,走在别人身边的自己就不是自己了么?况且那个人,应该会跟自己一起上路的吧。

      夏梨没办法接受一个不在路上,不一直走下去的自己,可是如果在那个人身边,自己也未必就不会接着走下去。

      远处的新城里灯火渐明,街上没有半个行人,看起来却毫不冷清,城市里气氛甚至比平常的日子里更加温馨。夏梨知道,这是安息日的错觉,其实这座城市的任何两个夜晚都是相同的。

      夏梨抬起头,那人还是站在山尖上,似乎从第一眼看到他时起他就没有动过地方,或者从更早的时间起。

      这座小小的山丘大概也是耶路撒冷城里最高的地方了。站在山尖便能俯瞰大半个新城,看到黑夜里灯火闪烁如星。夏梨还没有俯瞰过耶路撒冷的夜景,那景象大抵与大马士革类似。这样想着,便觉的那人站在那里定是陷入了彼时的回忆之中,他们站在苍凉的荒漠边缘俯瞰沙漠绿洲的盛况,遥想□□英雄的情怀。

      心中便不禁再次动容。

      自从夏梨离家上路,虽然是没有明确的旅行计划,却是绝不走回头路的。但若要说她怀念哪里想要再去看一看哪里,答案必是大马士革,那个似乎每一块砖都被她踩过的城市。
      她把重要的东西留在那了。

      走近了,那人从额角到下巴的折线都看得分明,眼睛里波光潋滟。

      夏梨深呼吸一口气,走上前去,轻轻地牵住冬狮郎的手。

      冬狮郎猛然转身。

      “别动。转回去。”

      “别出声,听我说。”

      夏梨低着头,绯红的肤色掩藏在浓浓夜色里。

      “你跟我走,我就跟你走。”

      “我跟你回家。”

      The Sabbath,安息日。
      与家人在一起的日子。

      有你在的地方便是家。

      END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The sabbath 安息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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