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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魔由心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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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未进水。
北云芷只觉整张脸干得发涩。拖动身上纠结的铁链,苦笑着,头微扬,昔日里悉心打理的黑发如枯坳的松枝般粗糙地划过他被扯破的胸口。
伤口,依旧很疼。
直到今日才顿悟,原来自己还不算这世上最变态的人。
道貌岸然的那些个,就连记忆里意气风发的少年紫金月,也被江湖上的尔虞我诈腥风血雨调教成了一名合格的伪君子。
九儿,他的妹妹,紫金旒。他居然爱自己的妹妹!
笑!铁链沉重的挂在自己的胸口,破损的双手彼此痛苦地摸索着,冷,多久未曾尝试过这样的痛楚?在雪山久居的人居然如此畏惧这样一个名为冷的东西。
门沉闷的打开,一丝光刺进他的眼。
“给你的!”紫金月如是说。
他忽然只觉一阵湿润。他丢给他什么了?来不及想,唇口齿已经饥渴万分地舔了上去。
紫金月则挂着微笑立在门口,眼里写满了报复过后的快感。
“北教主,滋味如何?”
北云芷抬头,光的刺激教他一直闭着眼睛不敢微张。而紫金月的笑声太过惬意,教他不由警惕了起来,消失了多日的味觉也瞬时回归。
血!是血的味道!他推开身上的重物,惊恐地瞪大眼。
韩笑——
已经来不及了,四分五裂的身体,张大了眼不肯瞑目的韩笑。北云芷深吸口气,益发惨白的脸上染满了手下人的鲜血。
良久,他朝向门口的紫金月:“月,究竟经历了什么,让你变成这样?”
紫金月笑:“怎么,北教主仍旧对在下念念不忘?”
北云芷垂眼,怀里躺着的韩笑挣扎过的表情:“不,紫金月,我只是好奇,你做那么多,难道只是为了报复?”
紫金月走过来,身上套的是乞丐的褴褛衣衫,他的背有些驼,满头的白发也不似伪装。他逼近北云芷的脸,道:“你看看我现在这副模样,你告诉我,要有什么样的经历可以把人变成这样!”
北云芷抬眼望着他。是的,他的变化教他惊异,一个风华正茂的男人变成此刻这番狼狈模样,谁能想象?可是,他也没有必要去想象别人的曾有的遭遇。
紫金月踢开了韩笑的尸体,弯下腰,对着他:“廖碧知道吗?我的妻子。你灭我满门那年,我从境外赶了回来。廖碧她是族里的公主,为了找我,只身一人赶了过来,来中土,结果族里看她不惯的人将她外出的消息泄漏了出来。”
北云芷淡淡道:“她死了?”
紫金月摇头:“她逃到小福村。我后来在小福村附近的霖山上替她造了竹楼,待到我寻到北教主你时,报仇雪恨之前,暂作安息。”
北云芷忽而笑了起来。紫金月冷着脸:“你笑什么?!”
北云芷道:“你不懂的。”
小福村,印象里好像就是在附近捡到的沧海……
紫金月拎着他的领口,目光移至他肩口的火凤:“我告诉你这些只不过要你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我和九儿根本没有做过任何违背伦理的事情!我爱我的妻子,虽然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北云芷眯起眼:“在你看来,做和想,是如此独立的两件事吗?你敢说,你没有在那个叫廖碧的女人身上幻想过她是九儿吗?你吻你的妻子时,有没有觉得愧对你自己内心真正所爱的人吗?”
紫金月霍地砸了记耳光过去。北云芷的脸偏到一边,嘴上挂着讽刺的笑:“你在中原那么多年,到底是为了找你的廖碧呢,还是找你的九儿?这事,恐怕只有你自己心底最清楚吧!”
紫金月咬着牙,手举到半空硬是没抽下去。
他很清楚,眼下的这个人再也挨不起他一掌或是一拳了。他要他活着,必须的。
紫金月收回手:“北云芷,我再说最后次,九儿死了!”
“那你还要千方百计找她的剑干嘛?”北云芷冷声道,忽然他想到什么,努力坐起身,眼睛对上面前这个濒临疯狂的人,“等等,你不是说廖碧为你跳崖殉情的吗?怎么还说她活着?”
紫金月张大眼,完全莫名的神情:“廖碧为我殉情?什么时候?”
他冲过去抓着北云芷的肩膀,猛地一摇:“你说清楚!”
北云芷被震得耳鸣,一个想法倏地窜进了他的脑门:紫金月,不会是已经走火入魔到意识涣散不清的地步了吧?
他轻叹,不过一切都无所谓。该死的,欠他的,他已经用了整个魔教还了债。
紫金月见他神情安定,目光淡漠,手上的劲道不自觉地放缓:“你骗我的是不是?北教主,你我多年的挚交,你怎么可以那么对我?!”
北云芷舒了口气,道:“我怎么对你了?”
紫金月摇头,松开手,拨开他挡住半张脸的发,举止温柔:“北兄,告诉我,这一切不是你做的对不对?是江湖谣传……是我师叔们诋毁你的对不对?”
又是什么事?北云芷疑惑地望着他:“我还做过什么了?”
紫金月纠起眉头,欲言又止:“他们说……他们捎信来告诉我说……”他别开眼,有些不自在。
“他们是谁?说什么了我?”若是许多年前,紫金月这样茫然无措的样子,他定会冲动地一把抱住他。而此刻,一个满脸肿瘤的老头这样扭捏,只会叫他觉得恶心!北云芷想深呼吸,但是鼻间嗅到的全是尸体的腐臭。
紫金月侧过去的脸有些悲戚:“九儿说你喜欢廖碧公主,所以一气之下杀到紫家。”
北云芷本来就隐隐觉得廖碧二字几分熟悉,听紫金月一说,顿时想了起来:“廖碧?就是西域那个擅长易容术的蛮夷女人?紫金旒在胡扯些什么!我和这个女人不过两面之缘,我至于那么无耻去垂涎你的女人?”
搞笑,我看中的是你好不好?!
紫金月幽幽地道:“那你为何要杀我全家?”
北云芷意欲伸手过去,手却被铁链所束缚,疼痛顿时蔓延全身。他锁紧了眉,这才记起前几天紫金月斩去的一截小指……难怪手上这般剧痛:“紫金月,你能不能说得清楚一点……你是真的不记得我为什么要杀你全家的事吗?”
紫金月作沉思状。
北云芷万分难耐地端望着他:“好了,我懂了。你出去吧,我想安静下。”
紫金月似懂非懂地点头:“需要点什么吗?”
妈的你连为什么抓我进来都忘记了吧?!北云芷隐忍着怒意,努力扯笑:“食物,水,谢谢。”
在你毒死前,或者在你清醒前,我还不想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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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雪旋和孟浪二人匆匆赶往咸城。
购得两匹好马,孟浪刚付了钱,转过头只见定雪旋远远立在道口的茶铺边,已经换了身绯红的衣裳,白剑束在腰际,朔风吹来满目的萧条,墨发扬起,隐隐遮住了她沉静若水的侧脸。
定雪旋抬起手,直指山口处逶迤而来的一队不速之客。
孟浪跟着望过去,笑笑,撂了张银票丢给马贩子:“赶紧收拾了走吧!”
马贩子见对面人来势汹汹,猛地接过银票,牵着余下的几匹马儿,连声谢都来不及道,纷纷扭头就跑。
孟浪移至定雪旋身侧:“如何?”定雪旋颔首,右手悄然抚上腰际的剑:“寻着马蹄声,约莫不出二十人。”孟浪大笑:“二十人?开源节流也不兴在捉拿朝廷要犯上省人手啊!”定雪旋犹疑一下,摇摇头:“未必是来抓你的。”孟浪扬起手中扇柄,指着来人的方向:“喏,就算不是,此刻恐怕也不会对我视若无睹了。”
果然,带头的官兵跳下马,领着一队人走进茶铺。茶铺老板兢兢颤颤地提着铜壶,眼见官兵大爷们踢翻了周遭的桌椅,仍旧强忍怒意,凑上前和颜悦色道:“几位爷累了吧?小的给你们倒茶!”
定雪旋没有数错,待二十余人皆入座,茶铺老板朝他们连连使着眼色,示意避开。定雪旋正欲转身,孟浪忽地拽住了她的衣袖。
定雪旋侧过头:“怎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眼下情形,这队官兵也不是冲他们而来。
孟浪奴奴嘴,扇柄转向其中一个小兵手中所执的宣纸。
拗不过他,定雪旋故作不经意地走过去。走至桌边,她俯身微笑道:“这位兵爷,可否借来一看?”
“看什么?”小兵扬起头,见是一柔婉女子,顿时语气放缓,“姑娘你一个人?”
定雪旋点头,眼睛端望着他手里纸上所书:“闲来无事,信步郊外。”
隔着茶棚,只听得孟浪低笑的声音。
这些官兵似乎有要务在身,来不及喝上几口热茶,带头的官爷砸了杯子,长矛一挥:“小的们,走!”
孟浪这时才从边上绕进来:“上面写什么了?”
定雪旋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你这人,好奇心那么重!”
孟浪摆起扇,蓝诀翩翩,英姿勃发的脸上几分戏谑,他走到定雪旋跟前:“快告诉我,是不是皇帝老头不要那玉玺了,取消通缉令了?”
定雪旋说:“别做白日梦了!”孟浪摇头:“非也,非也!也许他们终有一日,知难而退。”定雪旋不理会他,移步边上栓好的马儿,提起马鞭,顺势跃上:“走不走?沧海比我们早一日出发,此刻应该已经抵达城内了。”
孟浪快步上马,定雪旋夹紧马腹,猛地一鞭抽下,马蹄声铿铿,将他甩在身后。
孟浪见状,挥起鞭子,赶紧跟上。
“雪旋,你还没告诉我,那纸上写的什么呀?”
定雪旋回头:“宫里丢了个太监,兴师动众了几队人去找罢了。”
孟浪道:“就那么芝麻大点的事?”
定雪旋牵起笑:“说小也不小,那个太监碰巧我认得,叫王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