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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比酒(下) ...

  •   夜。松软的鞋底踩过冷风习习的小巷,素白的裙摆飞扬。
      远处星点的光在月色下闪烁。
      月光惨白,她的心脏填满了焦躁与不安。脚步加快,身边的景物如夜魅般穿过,冷汗涔涔,她的手握得紧紧,胸口剧烈起伏,呼吸益发急促。

      初次被人追杀的那时,她也是如此狂奔。
      北云芷给她和其他小伙伴们的任务:十日之内,提着大烟山上匪首王五良的头颅回来。
      王匪首只有一个脑袋,而提不到脑袋的人就必须死。
      这个任务,难的不是上山杀个强盗头目,难的是如何在同样训练有素的同伴中抢得这个头颅。
      北云芷说,沧海,这次你可是最有希望的。
      身边的小伙伴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她,如刀片般锋利的视线一道道穿过她的双颊。

      一句话,害得她尚未踏上大烟山就被众人追杀。
      北云芷,你究竟是何用心?沧海不解,也无力去琢磨。
      四个曾经嘻笑打闹的小伙伴,银刀银鞭,暗器毒药,无所不用其极地追在她的后头。
      风在呼啸,她愈跑愈疲,呼吸凌乱,肆扬的发遮住了她满是血丝的眼。
      终于,过长的白色衣摆教树枝勾住,她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抬起头时,两把利刃直指着她的额际。
      沧海恨恨地望着他们。
      那些人嘴里在说什么,她听不见。耳里一片轰鸣声。北云芷调笑的脸忽然浮现。摇摇头,咬着牙的沧海把手绕到身后,摸到了北云芷初次送她的礼物,盘在腰际的,剑。
      “受死吧!”带头的小力说。
      刀划过她的右脸,火辣的疼蔓延开来。沧海斜着头,嘴里抽搐着:“你们,为什么要杀我?”
      怜花手挽着长长的鞭子,笑起来两个酒窝:“明知故问!”说罢,她推推方才教沧海避开的幽蓝,眼睛睇着他光洁的刀刃:“快点了结掉她!”
      沉静的幽蓝有了丝迟疑。冰凉的刀刃上映着沧海此刻异常冷静的脸。

      沧海牵起笑。血液顺着右颊流淌下来,白衣上星点的红。她伸手扯过衣摆,用力一拉,布帛撕裂的声,北云芷特地为她订做的新衣——她故作漫不经心地道:“你们以为杀了我就能顺利完成任务吗?”
      怜花冷笑:“至少你不死,我们肯定完成不了任务!”
      沧海闷笑,把视线转向幽蓝:“蓝,你该知道的,只有我,能救你。”
      树林里噪杂的声响仿佛一瞬间默了下来。
      平均不到十二岁的一行人,互相对望着,踌躇着。
      胆怯的心彼此碰撞。谁都怕死。
      而——
      抽签抽中出任务的一共十人。王五良只有一个脑袋。没抢到脑袋的余下九人就必须死。
      沧海继续笑着,小小的粉嫩的脸上满是虚作的天真烂漫:“我死了,还有八个陪葬,你们杀吧,死去的冤魂会和苍蝇似的永无休止地纠缠幸存的那个。”

      北云芷说过,人最大的敌人便是他自己。

      幽蓝手中的刀落地,他俯身拉起了地上的沧海,伸手过去,拍掉了她头发上缠绕的树枝残叶。他想起初识沧海那时,她拿条死蛇丢进了自己的棉被。她是所有人中即便饿得半死还能微笑的女孩。她也是唯一一个,来教书的先生死后,冲上去拿砚台砸破北云芷额头的女孩。
      “沧海,”羞愧盈满胸膛,幽蓝避开了她坦荡的注视,“你有办法吗——可以帮我们逃过此劫?”
      沧海抬手抚过自己右颊,粘稠的血液沾满手。她的气息仍旧不稳,奔跑过后双腿酸麻,她靠着树干,眼睛扫过面前忐忑的四人:“我们五个,还有剩下五个。北云芷只说要王五良的脑袋,这个世界,叫王五良的人何其多!”
      小力说:“沧海你少混淆视听了!叫王五良的人多,可是叫王五良还做强盗头子的可没那么多!”
      沧海轻蔑一笑:“我们当中,你岁数最小,自然不懂。”
      小力冷哼:“你也就话说得漂亮罢了!”
      怜花揉了揉手里的鞭子,抬眼望向沧海:“我很想知道,你凭什么叫师父那么器重你。”

      轻叹着,沧海笑着摇晃脑袋:“不,我不能说——我能说是因为教里废物太多的关系吗?哈哈——”
      鞭声短促,她的左颊光荣得裂开小缝。血,染满了她整张脸。她抬起下颚,看见他们眼里的惊恐:“北云芷说抓王五良,关键是,他自己见过王五良没?你们个个自命不凡,看在他眼里跟一群没有头脑的飞禽走兽毫无区别!”

      十五岁的沧海,站在与自己同住一室的怜花面前,血液沿着下巴淌下,湿热了一地的苍凉。

      一直沉默不语的却儿开口:“沧海,信你次。”

      信任。北云芷嗤之以鼻的东西。沧海想都不敢想。曾经和她一起捉弄教书先生的却儿,小黄死后流泪不已的却儿,洗澡时泼了自己满脸冷水的却儿。她说,沧海,信你次。
      直到五个人兴冲冲带着五个脑袋回教坛,直到半路上和其他五个人殴斗仍旧把不谙武艺的自己挡在身后,直到他们四个人中了迷药倒在地上的那刻,却儿安然自若的眼对视着自己,她说,沧海,动手吧。
      剑,划过她白皙的颈部。鲜红鲜红,她自己的血有这样的热烈吗?不,她满手同伴的鲜血,她亲手划破了同伴递上来的喉咙。
      血液,罪恶,北云芷,前所未有的,恐惧充斥了她整个胸口。

      她对自己说,他们该死。他们不死,你就要死。你死的话,就再也见不到他的笑。
      再也,见不到……杂草地里,荒芜一片,被母亲丢弃的我,许多黑衣服的人走了过来,他一袭华贵紫服,如此闪耀,如此眩目,他对我笑,从没见过如此美丽的人,他说,小姑娘,为什么你一个人在这里?

      “为什么,时至今日,我却还是这样贪恋他的美色……贪恋他的笑呢?”沧海放缓了脚步,无奈地笑着,胸口刺痛一阵阵。放眼前方,小巷的尽头一点点的白光,夜凉如水。薄薄的夜雾中一袭黑衣倚着墙,修罗剑收敛了嗤人的阴寒,月光反照下,些许温凉的光,只一点点,在她的前方闪烁着。
      “闷包?”沧海不敢置信地走过去,“你怎么会在这里?”
      七夜抱着剑,侧过头:“我陪你去找北云芷。”

      ###

      孟浪放下酒坛,面对堆着九个空坛。他自怀里抽出银票,丢给了边上瞠目咋舌的小二:“酒不错。”
      定雪旋至始至终只喝了一碗。孟浪在发疯,一个人把十坛酒像凉白开似的往嘴里灌。
      末了,他搁了酒坛打完赏,抬起疲倦的眼望向她:“她去哪里了?”
      定雪旋霍地抬头。
      孟浪继道:“她始终不相信我!我说的每句话她都不曾相信过!”
      暴怒的人掀翻桌子,酒坛相互碰撞打碎,藏青色的长衫遭酒水浸染。孟浪受伤的表情:“为什么,你都帮着她来骗我?”
      定雪旋犹疑了一下,开口道:“沧海没有要骗你。”
      孟浪愣了下,笑:“是啊,自始自终都是我自作多情!对,我用情不专,我活该!”
      定雪旋朝后退了步,面前的人激烈地教人不敢靠近:“孟浪,我不是这个意思。沧海她——”
      “她根本就不爱我!”孟浪打断道,“我跟她说,我能够清楚地分辨你们,你们是不同的。我告诉她,此生不会有二心。我已经尽力了——为什么她还要让你和她演出第二场掉包计?!”

      良久,定雪旋淡淡地道:“沧海爱玩,我任她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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