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初晴》夏∮雪

28、恶人谷

　　出发去梅花恶人谷前，沧海在市集上购得两顶乌黑的斗笠，两套墨黑的长衫，以及两斤阿福记出品的上等黑芝麻。七夜刚与她自三潭龙跃归来，余惊未平，右臂上还有着潭主姑苏寒雪姑娘留下的鞭痕记号，一听沧海兴致勃勃地示意带他前往恶人谷，实在忍无可忍，紧抿着唇坐于茶楼一角，无视着她的兴高采烈。

　　沧海提着芝麻上前，凑过脸，七夜别过头，无奈地叹气。沧海跟着哈气，见他没反应，又换个方向，绕到另一边冲他咧嘴笑。七夜见状，干脆闭上眼。沧海嘟着嘴，干脆把一袋芝麻砸上了桌，顺便，把旁桌好奇的目光全部瞪了回去，颇不乐意地道：“喂，带你玩你不要！好端端地跟我打官腔是不是？”

　　欲说还休，七夜彻底无语。沧海不依不饶，单手提起他尖削的下巴，几分调戏几分胁迫：“去，还是不去，七夜大侠？”

　　“我保证，这次我若是看中别人东西，一定先打招呼再上去抢！”
　　“闷包，东西我都备齐了，好歹我也是陪你散心疗伤的吧，你这样做，不仗义！”

　　“好吧好吧，我发誓，发誓成了么？”沧海软下口气，放开手，挑了个凳子坐到他边上，小手爬上他的衣袖，拽啊拽，摇啊摇。七夜终于睁开眼：“你的誓言呢？”沧海一愣，嘿，还真要我发誓了？这人，难道不知道誓言是这世上最蹩脚的谎言吗？好吧，她敛了敛神色，吸口气，徐徐道：“我，沧海，哦不，定雪娇，对天起誓，这次——”

　　话音未完，七夜伸手挡住了她的口：“够了，你只要按照你以前的保证，一路少开口别做事就好。”沧海拿开他的手，低低笑着：“闷包，你这个人……怎么可以那么死板那么迂腐，却又那么……”她没有说下去，七夜转过身翻弄她丢在桌上的黑芝麻，不经意地接口：“还那么什么？”沧海望着他，眼里是他的侧脸，细致的线条，这个人，怎么看都不厌……

　　盛夏，老天爷变脸比翻书还快，刚走进山谷，倾盆的雨狂肆席卷过来。沧海和七夜赶紧奔向山谷口的茶铺，雨如瀑布，势不可挡。他们闷头往前跑，脚急速地踩着泥潭，污浊的泥水飞溅。
　　原本卷曲蓬松的发紧贴着脸，沧海看着七夜一身的泥迹斑斑，哈哈大笑了起来：“闷包，你怎么那么脏？”七夜只忙着抱紧怀里沧海准备的黑芝麻别浸水，身上自然顾不得。此刻被沧海一笑，再看看她自己，其实也好不到哪里：“我踩湿地，从不溅水。”沧海不悦：“意思是我笨手笨脚弄脏你咯？”

　　七夜低头望了眼怀里的包，故意跳过她不可理喻的挑衅：“为什么进恶人谷要带这个？”沧海哼了声，别开眼：“我沧海，向天起誓，少说话不做事。”七夜轻笑，禁不住伸手帮她整理额前的刘海。沧海回望他的眼，清澈如水，他的手指修长，指腹有着粗糙的茧，他整个人，话少得可怜，却能在不知不觉中让人感受到他身上的热。

　　“哎哟，这年头做生意不容易哎！”身后一个男声，他们一并回头，只见一个跛脚的老头提着个金灿灿的茶壶，一步一颠地走上来，“两位客官，喝茶否？”七夜蹙眉，一个人拿着金子做的茶壶开茶铺，实在匪夷所思。沧海笑而不语，手拉扯他的衣诀，小脸上嚣张地写着六字：少说话不做事。

　　老头见两人都没啥反应，提着茶壶转身蹒跚地走回炉子边：“哎呦呦，这年头，生意好难做哎！”七夜环顾整个铺子，两桌六凳，一个起火的炉子，一叠边缘镶金的瓷碗耀眼地竖在炉子边，足有半人那么高。沧海踢了个凳子出桌，大大咧咧地入座，小手拍拍桌，两下，那老头立马从凳子上跳起，身手敏捷得和之前截然不同，他一下冲到沧海桌对面，手中高举金壶，稳稳当当地：“姑娘，喝茶否？”

　　七夜在边上坐定，沧海扬起笑：“本姑娘不喝茶。”老头沉下脸：“不喝茶拍桌子做什么？”沧海耸肩：“想拍就拍。”老头说：“拍一下一百两黄金。”沧海摊手，无赖地靠到七夜肩头：“要钱没有，要人一双。”老头笑：“姑娘可曾看清楚我这茶铺的名字？”沧海故作长叹，小手提起，斜着指过去，一块摇摇欲坠的木排，上面裱金的字：食人铺。

　　老头满意地点点头，道：“知道便好。”沧海挑眉：“老头，你能不能有点新意，前年来的时候做人肉包子，今个跑过来又是人血泡茶，拜托，姑娘我胃不好，不吃生食不近血腥！”老头一惊，赶紧凑过来查看她斗笠后的秀容，忽然，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满脸不敢置信：“沧……海……姑娘，您……怎么来了？”

　　七夜面露疑惑，沧海得意地漠视之，反正你要我少言谨行的。她从凳子上站起，撂开斗笠的面纱，和善地笑着，虽然倒地上的人正浑身抽搐着，发抖不已：“钱老头，借你地方避雨，这回我不是闹事来的，放心。”老头闷头嘀咕：“每次你都那么说……”沧海坐回七夜身侧，忽然去抽他腰间的修罗剑。别人拔自己的剑，一般的剑客都该立即反抗，无奈，七夜已经习惯成自然，沧海似乎很钟情这柄剑。

　　沧海将赤红色的剑放到桌上，手细细抚过。剑尾处火凤尾翼暗红的宝石，老头涎着口水爬上桌，眼珠子快掉地了：“好东西啊！从哪里骗来的？”沧海凶了他眼：“去，姑娘我像坑蒙拐骗的人么？”老头自觉失言，把目光转向一边淡定的七夜无痕：“小伙子，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节哀啊！”七夜正欲开口询问，沧海桌下飞起一脚，跛脚老头咚的声踹到了炉子边，手上的金壶靠上火红的炉火，他连忙心疼地捂进怀里，也不管烫没烫着。

　　雨停。沧海丢了张银票在桌上，抱起修罗剑，牵着七夜走出茶铺。两人在谷口撞见个断了双臂的小孩，头发凌乱，眼神飘忽。沧海拉住了七夜，递了个别搭理的眼神，径直走进谷中。

　　所谓梅花恶人谷，四季长春，却开遍白梅。白梅，白花白蕊白枝，四处白茫茫，如坠云雾中，又如雪花絮絮洋洋飘洒一地。
　　沧海一直搂着修罗剑，七夜侧目望去，她那张笑意盈盈的脸上似乎透露着某些情绪，深藏心底，不易察觉的某些。一个原本快乐洋溢的人，总归很难掩饰其忧郁悲伤的心境。
　　七夜说：“沧海，你以前经常来这里吗？”沧海想了想，转过头，道：“十五岁来过次，取走谷主的宝贝蜥蜴做了药引，治好了右护法长年的坐疮，十六岁，成年礼……前年也来过次，是来……算了！北教主语云：家丑不可外扬！”

　　七夜跟着她走。沧海熟门熟路，梅花林里交错的小径上尽是凋零的白色花瓣，她毫无留情地踏过，踩上，蹂躏，碾转，似乎有着发泄不完的厌恶。七夜及时拉住了她：“沧海，你这是？”沧海一个回神，挤出尴尬的笑：“我好像也走火入魔了。”

　　沧海走在前面：“谷主白素素是个隐居的神医，酷爱梅花，故起名为：梅花恶人谷。闷包，这里其实没芙蓉池和仙人岛好玩，我是有点事没做完，想来看看。顺道，让白谷主看看你的内伤。”七夜说：“谢谢。”沧海回过头：“闷包，你做了几年的大内侍卫？居然惜字如金到这步田地？”七夜说：“一共三年，我本来话就少。”沧海不解：“那更怪了，丘己那老头爱炫耀，嘴皮子时刻不消停，你做他徒弟，怎么一点都不像？”七夜抬眸，天际一道绚丽的彩虹架过恶人谷的上空，美则美矣，却缥缈遥远，手不可及，他道：“难道你和你师父就很像？”

　　沧海低下头，嘴角的笑收起：“你一定没爱过人……”
　　只因爱他，我才会情不自禁地去效仿他，一个眼神，一个手势，点点滴滴，然后彻彻底底，失去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