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似梦，梦如烟》盛夏阑珊

86、往事已往

　　李德全一事让我不由得想起了湘怜，她与李德全同为康熙身边近身伺候的老人，一个是掌事太监，一个是掌事姑姑，如今李德全落得这般田地，而她又将有着什么样的命运呢？
　　我私下里让小詹子传了小夏子过来，询问湘怜的事。

　　小夏子进门给我请安，我遣走了屋子里伺候的人，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可知道原在先帝身边伺候的湘怜姑姑？”
　　小夏子回话，“奴才自然知道，湘怜姑姑是御前的掌事姑姑，从前与师傅一同侍奉先皇。”
　　“那你可知道她如今的去向？”
　　“回娘娘，奴才在先帝驾崩后就没见过湘怜姑姑了，许是同师傅一般放出宫去了。”
　　我心里一沉，“当时先帝驾崩之时，她可也在殿中伺候？”

　　小夏子不明白我为何问这个，但还是老实答道，“在，当时姑姑与师傅同在殿中。”
　　我的心一痛，早就应该想到这样的结局，有李德全的前车之鉴便早该料想到湘怜的结局，如今的询问不过是多此一举，好让自己死心罢了。
　　我挥了挥手打发小夏子出去了，想起当年在御前与湘怜的点点滴滴，心中不免悲戚，这宫中奴才的命就如草芥一般轻贱，生死不由得自己，而在命。

　　午膳的时候，苏培盛过来传话，说是四阿哥要来我这边用晚膳，可是快到晚膳的时候，苏培盛又过来传话说四阿哥来不了了。
　　我放下手里的书问道，“皇上可是有什么事，不是说好了过来么？”
　　苏培盛看不出我的喜怒，只得躬身回话，“今儿个午后出了点岔子，皇上这会子在养心殿生闷气，批折子。”

　　“岔子？出什么事了，让皇上如此不悦？”我喝了口茶道。
　　“额……是九爷，皇上斥责了九爷。”
　　胤禟？
　　是呢，如今皇位稳固，接下来便是逐一清算八爷党，削除八爷党在朝中的势力，八阿哥胤禩在朝中根基不浅，一时间不易拔除，十四阿哥是他同母亲弟，不能做的太绝情，那便只有先向九阿哥和十阿哥下手，以儆效尤了。
　　“因为何事？”我淡淡问道。
　　“似乎是因为宜妃……不，应当是宜太妃娘娘，太妃娘娘经常出入寿康宫，挑拨皇上与太后的母子情，这被皇上知道了便传九爷进宫，说宜太妃不守祖制，当初迟迟不肯搬出延禧宫，如今更是居心叵测，挑拨离间，而九阿哥亦是有约束不善，怂恿教唆之嫌。”苏培盛一五一十的说道。
　　我轻轻应了一声，九阿哥始终是四阿哥心中的一根刺，如今更是我和他之间心照不宣的忌讳，所以关于九阿哥的事，我是越少知道越好。

　　“本宫只是关心皇上才多问了两句，皇上一向不喜后宫干政……”
　　“奴才知道，皇上那儿奴才不会多嘴半句。”苏培盛一向伶俐，一点即通，倒是省去了旁人很多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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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早，我去寿康宫看德妃，路过慈宁宫的时候，看见慈宁宫挂着白绫，廊檐下还挂着悉数的白灯笼。慈宁宫及周围的宫殿因为这里临近佛堂，又清静少人，所以新皇登基后，按照规矩，除了太后外先皇的妃嫔便都要搬至这里来住。看这阵仗，莫不是哪位太妃、太嫔过世了。

　　“喂，你们几个过来！“紫玉冲几个小太监喊道。
　　几个小太监见是我，慌忙过来请安，“奴才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这是怎么回事，是哪位太妃娘娘过世了，本宫怎么没听说。”
　　“回娘娘，不是哪位太妃，而是先皇的两位贵人——兰贵人和欣贵人，两位贵人感念先皇恩德，先皇驾崩后不愿独活，便请旨随先皇而去，殉葬了。”
　　兰贵人……欣贵人……
　　“可是戴佳氏和马佳氏？”
　　“正是两位贵人。”
　　我挥了挥手，那小太监便退了下去。

　　“娘娘您怎么了，怎么脸色这样苍白，这两位贵人可是和您有什么渊源？”紫玉看我脸色有些苍白问道。
　　“她们是和我一届的秀女，当年我们一同入选，在乾西四所时相处过一段日子。”我淡淡说道，思绪像是回到了很久以前的记忆。
　　紫玉轻叹了一口气，“两位贵人对先皇情深义重，宁愿殉葬，这样的德行也实属难得。”

　　听紫玉一番感叹，我一笑，“你真相信她们是因为对先皇情深意重才甘愿赴死的么？在这深宫之中的女子，尤其是不得宠无子嗣的先朝遗孀，虽有生不如死的寂寥心境，但是也同样有‘好死不如赖活’的说法，凭我对她们二人的了解，她们万万不是那般贞烈如此的女子。”
　　“您的意思是皇上……”紫玉的眼睛睁得老大，一脸不敢相信的模样。
　　“对外宣称殉葬，不过顾及皇家威严与声誉罢了。”我叹了口气，“在这皇宫之中这样的事太多，所以也不再是什么秘闻了，不过是大家心照不宣，也不敢宣之于口的事罢了，时间久了你就习惯了。”

　　“可是皇上为何要这么做？”紫玉不解道。
　　“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当年同在乾西四所时，我因深受先皇喜爱，难免招人嫉恨，如今想来也不过都是女人间的事，但是我却不知道他是如何知晓的，而且还记到今日。”
　　“您是的是皇上？”紫玉也惊了一惊，“可是他们毕竟也是先皇的贵人，怎么就这么轻易的赐死呢？”
　　我一笑，声音清冷，“没什么能不能的，一朝天子一朝臣，更何况是先朝的女人呢，本就红颜薄命的，如今时移世易，轻贱起来还不如一个得宠的奴才，而且……”

　　而且，这件事也不仅仅完完全全因为我，前一日才有宜妃的事，如今正好借着这件事在后宫中以儆效尤，看后宫之中还有谁敢倚老卖老，不安本分。
　　在瑟瑟的寒风中，我将披风拉紧了一些，心中一阵凉薄之感。

　　二月的北方仍旧是寒风阵阵，屋子里仍旧生着炭火，炭火噼啪作响。香炉里燃着淡淡的檀香，檀香中掺着些许木兰香，袅袅生烟。

　　我在书案前临帖，紫玉从外间走进来，轻声道“娘娘，九福晋来了。”
　　我手下一抖，一滴墨滴在了雪白的纸上尤为刺眼。
　　“她可说了是何事？”我将滴了墨的纸从镇纸下抽了出来，拿在手上细细端详。
　　“似乎是为了九爷……听说前几日早朝时皇上以派遣王公往赴军前为名，将九爷发遣西宁，九爷多番请旨缓行都被皇上拒绝了。九福晋许是为这件事而来。”紫玉看了我一眼，“娘娘如何打算？”
　　我将手中的纸揉作一团，“去回她，就说我身体不适，不便见她，让她回去吧。”

　　不是我绝情，而是我知道此时的九阿哥的处境还不算最坏，四阿哥本就对九阿哥颇为忌讳，若是我现在因为此事向他求情，必然会导致我与他之间的嫌隙，那么日后十阿哥、十四阿哥甚至太子的事便不容我置喙了，我答应过娜布琪，答应过康熙的，一定会尽力做到，所以此时就原谅我的那一些私心吧。

　　我在沉思中，紫玉又进来道，“娘娘，九福晋无论如何也不肯走，她说若是娘娘不见她，她便一直跪在门口，直到娘娘见她。”紫玉见我沉默，又道，“其实看她也是十分可怜的，大冷的天，身上只穿了件淡薄的袄子，脸色也是白的吓人，大概是为九爷的事担心的。”
　　我微微叹了口气，“让她进来吧。”
　　不一会儿，静茹进来，的确如紫玉所说，整个人像雨打的落花，毫无生气，一张脸苍白如纸，一双眼眸中透着灰白的空洞，身上穿着素色的袄子在这寒冬中显得尤为单薄。

　　“妾身董鄂.静茹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静茹低着头，进门向我行礼，规行矩步，礼仪周全。这让我觉得我们之间仿佛那样陌生，那样遥远。
　　“快起来吧。”我将她扶起来，心里有些酸涩。
　　“皇后娘娘愿意见妾身，妾身感恩戴德。”静茹下意识的避开我的手往后退了一步，这样一个举动却让我的心顿生凉意，如今果真是物是人非了。
　　“我知道你来是为了九爷的事，可是这件事我帮不了你！”我开门见山，话中似有决绝，“皇上与八爷、九爷他们的关系想必不用我再多说，何况后宫不得干政，前朝的事不容我置喙。”
　　“姐姐当真要做的如此决绝么……”静茹仍旧低着头不看我，但是声音中却充满着一丝凄凉和怨怼。
　　“不是我决绝，而是有些事情不是我能左右的！”

　　“姐姐可曾还记得当年我们在乾西四所的时候，静茹为了帮姐姐被嬷嬷惩罚，姐姐亲自为我上药，那时我们相互照顾，相互依靠，那样的情意怕是皇后娘娘如今都不记得了吧……”静茹话语幽怨而飘渺，似乎又回到了许多年以前。
　　“我没有忘！”我有些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尤其是想起了一些往事与今昔的无奈相对比，那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无助感，不仅仅关于静茹，也关于他。

　　可是，我能怎么做呢……

　　“为今之计做好的办法就是——回去劝九爷尽快启程往西宁。”只有这样才不会招致更多的责难。
　　静茹终于抬头看向我，眼神中有着我没看过的凄厉，“姐姐若定要如此绝情，那么从今往后我们姐妹恩断义绝！”她眼中有泪但却不让它滑落，“妾身拜别皇后娘娘！”
　　“静茹——”我两个字细若不闻，还没叫出声，静茹已然留给我一个决绝的背影。

　　往事已往，再美好的年华终是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