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妾意投狼 ...
-
曼春亟亟行至无人处，才抬手拭去额头上渐渐浮出的汗珠，若方才她再晚退出去片刻，额头上突突冒起的冷汗便会将她出卖。她长舒了一口气靠在墙上，却未觉这寒冬腊月的外墙冰凉，原是自己这一具身躯，早就已经凉的透彻了。
她垂眼看看手里端着的燕窝粥，却觉方才在屋内那片刻的欢愉更像是真实的，她当真想吃这一碗燕窝粥，而现在却只想反胃。
下午那一幕幕仍在眼前上演，她莫名在自己屋内发现的小纸，令她趁此机会去城中京华楼见人，她从胤祯手里接过的对子，却是他试探自己的路石，跟踪她的小厮，她费尽力气去到京华楼相见，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神秘人物。
曼春的心脏剧烈的跳着，在宁谧的夜中愈加清晰。她又垂眼看看，便抬手将那一碗燕窝粥一灌而下，可是也已经凉透了。
其实那神秘的人物也未曾吩咐什么特别的，只是将曼春叫去，自己却不露面，不知在何处观察了曼春许久，忽然出声道：“不过几月未见，你看去却是不同了，方才机智的紧，愈加伶俐了，此后仍需事无巨细一一报来。”
曼春被那忽然冒出的声音吓了一跳，转身四望却未见其人，“你是谁？”
那人却未曾理会曼春的问题，只道：“桌上放着的小笺，可是你写的？”
曼春在屋内一张圆桌上看到压在镇石下的几张小笺，取出来看了看，“没错，是我写的。”
“那奇怪的字，是什么意思？”
曼春看那纸上细小的字，长长的话记录着胤祯一天所见过的人，所做过的事，都出自她的手，而她似乎未曾在里面写过什么难懂的字。她抬头往窗外看了看，忽然注意到窗边挂着的裱字，那上面的字显然是繁体，恍然回过神来，她在小笺上写的，具是简体字。“我担心被别人看出来，所以写了些别的。”曼春道。
那人道：“看来我低估你了，我以为你不如你父母说的那般聪颖。”
曼春皱了皱眉，只想到她醒来时见到的奇怪的父母，便觉得是这身躯原来的主人恐怕是被那父母卖了，“你是谁，为什么不现身？”
那人只低低笑了两声，“曼春，我且问你个问题，若你答对了，那我便现身相见，若你答错了，此后我们便如此见面吧。第一次见面时，我穿了什么颜色的衣裳？”
曼春一怔，不知为何这人会突然问到这个，她一个百年而来的灵魂，不过借宿在这具身体里，这主人从前看见过什么，她又如何知道？无意于欺瞒，曼春只答：“我不知道。”
那人又低低笑了两声，道：“果然，当真爽快，你确比以前更果敢了。”
曼春咬了咬唇，又四周望了望，只见身后立了个巨面屏风，遂道：“你既然将我叫来，为何不敢出来相见？”
那人道：“不是不敢，而是你答错了。我们断不了关联，日后总能得见，今日你便回去吧，不要让人发现。”
曼春盯着那屏风看了半晌，问道：“是不是做完答应帮你做的事，我便能回去？”
那人问道：“回去，回哪？”
曼春道：“回家。”
那人又低低笑了两声：“这是你的新条件？”
曼春皱眉，“我只是要回家，这必须算作条件吗？”
那人道：“也罢，我答应你，你若能做到，便允你回你想回的任何地方去。”
曼春点点头：“这是你说的，君子一言，若做不到，天诛地灭。”
那人笑道：“好狠毒的誓言，不过我喜欢。”
曼春便道：“如此，契约成立，我们各取所需。”随后便干脆利落的转身走出去，再也不回头。
曼春想，那人今日叫自己去的目的，多半便是为了确认自己是不是摔傻了，失忆了。若非如此他也不会问及第一日他们相见，他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既然问到这么细微的问题，看来这具身躯原来的主人当是个严谨细致的人，那么她当初答应为他做这些危险的事情，是为了什么好处？
只是他们都想不到，这主人原来的灵魂早已不见，如今宿在这身躯里的灵魂，来自遥远的另一个时空。所以她自然答不出他的问题，她提出的要求被他认为是追加的赌注。而那个神秘的人，显然是个手段凌厉，颇有心计的人物。曼春不觉笑了笑，若屏风后坐着的是个魔鬼，那是不是更好？她与魔鬼达成契约，总是能实现要求的。
因为人，总是善变而不可靠的。
比如她刚才就在胤祯面前俨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能绘声绘色的描述从不曾经历过的经历，能笑的若无其事没心没肺。把命作为赌注，什么人都会变的。
曼春擦擦汗水，端着碗回到耳房。不消一刻钟秦贵便来寻，说胤祯吩咐的家宴已经筹备好，叫曼春随行伺候。曼春点点头，便随着秦贵出去。只看胤祯已经站在院中，抬头看着漆黑一片的夜空，也不知在想什么。
而府中的除夕夜宴，也着实让曼春这个现代灵魂大开眼界。
她随着胤祯一路走到后府正堂，只见后|庭玉树，春光融融，金炉次第，红锦地衣，一群颜色各异，容貌艳丽的女人早就坐在其中等着，待胤祯踏入堂门的一霎那，她们便如流动的水，霎时莺莺燕燕起来。
曼春看着眼前这一片如花女眷，顿时便可怜起她们，那脸上明媚的笑意，又或者欲语还休的娇嗔，还有彼此间一瞬露出的敌视目光，都不过是为了她们面前站着的，带了丁点笑意的男人。而曼春觉得，那丁点笑意也不过是为了应应景，果然下一刻，他便敛了笑咳了一声，随后落了座，女眷们便也都随着坐下。
曼春跟着胤祯到正座后立着，不消片刻便觉得这宴上似乎略有奇怪。因为胤祯不苟言笑坐在上首，下面众福晋们也规规矩矩坐着。曼春想了半晌，才觉这是少了些家人和睦团圆的年气儿。
胤祯随后叫了秦贵与安德海，吩咐将年赏端上来，曼春忽然来了精神，便偷偷抬眼瞄了，见是一盘子红色缎锦的荷包，还有一盘子用彩绳穿起，结成龙形的制钱，便撇了撇嘴，她以为胤祯会包了数额巨大的红包一个个派发下去。
待分发了荷包制钱，胤祯又说了两句不咸不淡的场面话，便吩咐开宴。曼春并分不清他的侧福晋都是谁，都是长长一串的满名，一样的明艳动人，席间嫡福晋因为先前难产崩红，身子并未恢复，坐了不久便告假回房休息。两位侧福晋便坐在胤祯身边，似是想引起他的注意，其中一人便对身后婢女吩咐道：“将小阿哥和格格们抱来。”
胤祯便皱了眉，“都是半大点的孩子或者襁褓婴儿，此刻都已睡了，抱来做什么？”
那方得了吩咐的婢女讪讪收了步子回来，复又立在那侧福晋身后。胤祯却只又饮了两杯，便起身道：“我用好了。”遂绕过屏风出了门。
曼春正犹豫要不要随着出去，便忽然间见一个侧福晋追着胤祯的步子出去，曼春便垂了头恭立一旁。安德海见状，忙过来对曼春吩咐道：“爷穿的单，你将披风拿过去。”曼春回头看看仍在席上单独坐着的一个侧福晋，又看看安德海，只得点点头，便追了出去。
不过片刻功夫，那两人便不见了踪影，曼春左右寻觅，直到入了后府花园，才在小塘边看见两个人影。
胤祯正将那位侧福晋推开，道：“你回去吧。”
那侧福晋却又一把将胤祯抱在怀里，“爷，自多年前偶见你骑马射雕，妾便早已心中暗自相许，后来得皇上指婚，妾只求能日日伺候在爷的身侧。”
胤祯将她双手拉下来，一边笑道：“格芙赫，皇阿玛为什么把你指给我，相信你阿玛和你都很清楚，入府后我与你约法三章，如今你忘了吗？”
“妾不敢忘，妾只求十四爷能看在孩子们的份上，让妾日日伺候爷吧。”
胤祯便蹙了眉：“格芙赫，你当时并不是这么答应我的。”
“那时妾从未想到会对爷如此依恋，”说着她垂了头，擦了擦眼泪，“妾不敢奢求爷能回报同样的爱，只求爷能多看看我们。”
胤祯笑了两声，道：“舒舒觉罗•格芙赫，你的要求是不是多了点？若你是喝醉了酒神志不清，我便不与你计较。不然三从四德，格芙赫，你说你哪一样做的够好，能够成为我不休妻的理由？”
曼春呆若木鸡的看着眼前一幕，竟然忘记躲藏。胤祯言毕转身，正看到呆呆站在一边手里抱着披风的曼春，遂大步走来将披风抽出来披上，往前走了几步转头见曼春仍杵在哪里，遂道：“你还愣着干什么？”
曼春恍然一惊，忙转身跟上，一边回头偷偷瞥了一眼掩面抽泣的侧福晋，心里唏嘘，这女子柔情似水，却哪知碰上了个金刚不坏，当真也是个倒霉的。曼春一路随着胤祯疾走，本以为他是心情不畅要去别处释放，却哪知他一路回了书房，便解开披风丢回曼春怀里，又从案上将前两日写好的折子拿出来，边看边整理着。
曼春只觉看着眼前的境况似是不解，她实在回不过神来。方才那一幕月下诉衷情的场景，便是电视剧中唯美浪漫的镜头，那之后的男女不是应该相依相偎，柔柔软语，花烛春宵？可眼前这人，似乎也有点，太过冷情了。
胤祯抬眼见曼春仍抱着披风呆立，皱眉道：“你今日莫非也吃酒了？”
曼春骤然回过神来，忙道：“奴才该死。”
胤祯便道：“研墨。”遂又抽出一份空折子，摊开来抬眼看着曼春。曼春将披风放下，便着手研墨，一边看胤祯神情认真将那折子又誊了一遍，吹吹干放到一边，又拿起另一本细看，一边想着方才所见，却百思不得其解。
这一夜曼春站着，胤祯坐着，在这小小的书房里，听着外面热烈喧嚣的鞭炮爆竹，一点点迎来了康熙四十七年的新春。待着胤祯将手上折子都看了遍，时辰已到了平旦。
胤祯起身伸了伸腰，道：“你一夜欲言又止，到底想说些什么？”见曼春犹豫抿嘴，笑道：“你的胆子我还是知道的。”
曼春迟疑了片刻，脑中全是昨夜胤祯那冷情的一幕，她入府来时日不短，也听得不少蜚短流长，似乎从未听过府中那位福晋不得胤祯欢心，便是听说这几年福晋所出子嗣也基本相等，如此平均的数量，似乎也能证明胤祯并未偏爱钟情于谁，那么昨夜的侧福晋，又为何会被胤祯推了开去？她直想将此问出口，却觉恐怕她说出来的一刻便会被眼前这人提刀砍了，便只好道：“昨夜是除夕，奴才不解爷为何不享合家团圆的热闹，却在书房将过了一夜。”
胤祯手指扣扣桌上垒着的折子，道：“你不知今日元旦，朝廷要开笔、听政、务工么？若我吃喝玩乐一夜，朝堂上被问起政务哑口无言，你说要如何是好？”
曼春想到了无数个可能性，他可能偏爱的是府中的嫡福晋，而嫡福晋昨夜冷冷淡淡让他受了憋屈气，可能爱上了某个还不能娶入府中的姑娘，可能是昨夜另有往事引起了他的伤怀，也可能是……却偏偏没有想到这个，惊愕之余只得动了动嘴皮子，“奴才浅陋。”
胤祯便道：“时辰也差不多了，你吩咐备早膳，伺候我更衣，今日需要早些入宫。”
曼春应是，便去张罗。胤祯用罢早膳起身，又折回案边取出一只红色荷包并一串制钱，“昨夜忘了给你，新年讨个吉利吧。”
曼春接过，摸着那细细的软绸福了身：“谢十四爷。”
胤祯便点点头，命秦贵抱上那摞折子，起身出门。直到将胤祯送走，曼春折回来看着偌大的院子，才恍然回过神来，原来电视剧里那些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故事都是骗人的，她眼前的这一个，平白生了这么好的一副皮囊，平白身周如花美眷，却是个不要爱情的主。
她从怀里掏出那个荷包，将里面东西倒出来，是一枚康熙通宝，背面写着汉满两文的“福”并一个“丑”字。便想大约是他随意从给下人们的荷包中分了一个出来给她，又想到那日他将那一副对子交给她的时候分明已说了那便是自己的年赏，便疑惑起今日又为何多备给她一份年赏。
曼青直让自己站在胤祯一个古代男性的角度去想了半晌，后点点头自言自语道：“他只是举手之劳。”横竖他不重男女情，对自己来说，不是更好？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妾意投狼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