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否重来》轩辕凌天

51、一朝了却再启程

　　且不说这边庙祝一介凡人要如何承受三位仙人的怒火，那一边，接到老君传讯的元始在离开玉虚宫后，就直接去了大罗山。

　　还未进门，就听到通天满是怒气的声音：“……他当真是欺人太甚！这口气，师兄你咽的下，我可咽不下！”

　　“咽的下怎样？咽不下又怎样？”元始推开门，冷冷地看了通天一眼，“经历了这么多事，你怎还是这副老样子？！”

　　“……”闻言，通天一窒，接着哼了声，也不接话，气哼哼地侧身捧了身边茶几的茶灌了一口。

　　端坐上首，始终闭着眼睛，对通天的话不置一词的老君，这时忽然睁目看向元始，道：“坐。”

　　元始在通天对面坐下后，慢悠悠地捧盏抿了口，从容不迫的动作和通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老君看看通天，又看看元始，拿这两个师弟也没有办法，颇有些无奈地道：“今日唤两位师弟前来，是有要事相商，旁的事情，就且先放放。”

　　“要事？现在还有什么事比那件事更重要吗？”通天冷哼一声，“又或者是师兄你想出办法来了？”

　　相比通天，元始倒是冷静许多：“师弟此言差矣，我想师兄所说的‘要事’，当和那件事一般，是与那人脱不开关系的吧？”

　　老君颔首道：“正是如此。盛会上，那人威势为兄也是看在眼里，依那人的性格，时日长了恐会横添变数。到那时，我们想要办成那件事的希望，将更为渺茫。”

　　“……”

　　“……”

　　半晌，元始道：“……那师兄，依你所见，我们现在应当如何？”

　　“现今三界，能牵制那人的，唯有老师一人。”

　　“老师？”通天哼了声，眼神变幻间，语气亦有些莫名，“所有人都只道老师于紫霄宫中闭关，却哪知……”

　　“师弟！”老君喝道。

　　“……”通天嘴唇动了动，似有不甘，闷哼了声，末了也未再说什么。

　　元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老君，视线转回，低垂眼帘道：“不说其他人，便是咱们师兄弟，在见到……之前，又如何想得到……”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当日见到那座宫殿外缭绕着无边火海的景象，内心深处竟禁不住又升起了那时的惊惧，身体抖了抖，元始连忙驱走头脑中的画面，打起精神道，“师兄既然提到老师，可是有了对策？”

　　“……”老君沉默了会儿，道，“只是有了一些想法，还不完善，还要再斟酌斟酌。不过，即便老师‘出关’，能够扭转局势将那人禁锢的可能性也很小，到得那时，就怕事情反而会变得更加糟糕。这件事，还要仔细考虑才是。”

　　“不论怎么说，我觉得此事值得一试。不消禁锢住他，只要稍加牵制，咱们就有更多的时间去完成那件事了。”

　　“师兄说得对！不试的话，盛会上的事，就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

　　似乎被通天的话触动了哪根弦，老君的眼神微动，片刻后沉吟道：“若要解决此事，倒也非之前所想的那一条路可走，还有一个人，或可成为破局的关键。”

　　“嗯？”元始瞳孔微缩，疑道：“师兄说的人是……她？”

　　那边，通天也想到了师兄说的是谁，回忆起盛会上的情景，思忖道：“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先试试再说。就这么定了，我这就去找小师妹！”

　　“诶——”元始还有话没来得及跟他说，就见通天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师兄，你看看，你看看，他性子仍是这么急，总是说走就走，真是！”

　　“无妨，终归是无法瞒过那人的眼睛，倒也省了些力气去做那些无谓之事。”老君始终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淡定模样，淡声道，“但通天师弟此一去，有些事，咱们还需从长计议，多做一些打算了。”

　　元始眸光微变，片刻后，慢慢点了点头。

　　“的确。是该——从长计议——”

　　“你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三人刚从空中落下来，敖烈就冲了过去，一把揪住庙祝的衣襟将人提了起来，一双龙目几乎喷出火来。

　　庙祝抖似筛糠，两眼翻白，喉咙里发出“嗬嗬”声，喘息艰难的样子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断气。

　　杨戬走上前，轻轻握住敖烈的手臂：“三太子息怒，先把人放下来，你这个样子，他恐怕什么也讲不出来。”

　　敖烈看了杨戬一眼，扭头又看看庙祝，怒哼一声，愤愤地把人往地上一掷，狠声道：“你这凡人，胆敢欺瞒于吾，今日若不从实招来，本太子活剐了你！”

　　庙祝被敖烈一摔，险些背过气去，刚缓过来，就听见敖烈这番话，顿时浑身骨头都软了，爬都爬不起来，索性趴在地上连连磕头：“大仙……大仙饶命、大仙饶命……饶命啊——”

　　“还不快说！”

　　“若想活命，就把这些年做下的恶事一一说来，或许，还能落个痛快。”

　　比起敖烈和哪吒的满目怒火和杀意，面如止水、语气亦是无波无澜的杨戬无疑显得好说话多了，而且他的身形和气度，相较身后那两个小娃，更像是能做主的那个，因此杨戬一开口，庙祝心下就定了一定。

　　咽了咽唾液，庙祝原原本本地把这几年的事儿都道了出来：“事情还要从三年前说起，那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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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就是如此了，几位大仙，小的这回可是没有半句假话啊，所有的事都和你们说了，小的再也不敢了，今后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求几位大仙饶小的一命吧——”语罢，磕头如捣蒜。

　　敖烈恨的眼睛都红了，怒极反笑道：“当初本太子一念之仁竟教你这等小人利用了去，背着本太子做下这许多恶事，败坏本太子的名声，还指望本太子饶你一命？！受死！！”

　　“且慢——”

　　“你又拦我！”再次被杨戬阻挠，敖烈也有些不悦，“你到底想做什么？为何三番四次阻止我？难道也想杀他？哼，他败坏本太子的名声，理应由我处置！”

　　杨戬沉默片刻，目光在敖烈和庙祝之间兜了一转，沉声道：“非是杨某不信太子，只是此中尚有一些疑点，待弄清楚了，再杀他也不迟。”

　　“你！”敖烈眉头一扬，怒视着杨戬，“说到底你们还是怀疑他做的这些混账事是本太子在背后指使的是吗？吾堂堂司雨正神，岂会那般荒唐，更不会敢做不敢当！说不知情，就不知情！”

　　“……”

　　“既非你所为，又何必急着杀人灭口？问清楚了，对你也好。”哪吒在旁道。

　　“你们……”敖烈气急，“谁说我是杀人灭口？！”

　　“哪吒！”杨戬回首，用眼神制止哪吒，见他撇撇嘴角，不打算再开口后，方转回道，“并非怀疑太子，只是心存疑窦，想请太子解惑罢了。”

　　“哼！有什么问题，快问快问！！”

　　“敢问太子为何来到距离西海这么远的地方，且这么偏僻？”

　　“……？”没想到杨戬第一个问题居然会问这个，敖烈愣了愣，有些不情愿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你们小时候没有跑出来玩过吗？”

　　杨戬和哪吒也愣了，闹了半天，敢情这位龙太子是离家出走的啊？！

　　杨戬抿抿唇，一时找不出词来形容，只觉得这位龙太子当真还是个孩子，也是，龙族的寿命一向漫长，这位太子放在人族，恐怕也就比哪吒大个一两岁吧，小孩子都是贪玩的，当年哪吒若非贪玩在海中洗澡，又怎会惹下那般祸事。这般想来，这位龙太子倒也算是个乖孩子了。

　　“既然如此，太子是何时来的？”

　　“三年前。”

　　杨戬沉吟片刻，道：“之前我兄弟二人在镇上遇见一位老丈，据他所言，三年前太子初来的时候，曾经闹出很大动静，并且大家不是很信服你，以至于险些给镇子造成了灭顶之灾。我想问太子，当年……是怎么一回事。”

　　“三年前……灭顶之灾……”敖烈的表情有些茫然，像是完全没反应过来杨戬说的是什么事。

　　“喂，庙祝做下的事情你不知情我可以理解，但你自己做的事情，不过三年，总不会想不起来了吧？”哪吒忍不住道。

　　“谁、谁说我想不起来……”敖烈的表情有些心虚，“那时候就是、就是……”

　　“就是怎样？”

　　“就是我刚来想吃点人间的食物，又没有银钱，又不想随便拿个枯枝石子的变成银钱，于是就和他们说我是龙王太子，只要他们供奉我，我可以满足他们的愿望。结果……结果……”他明明是那么有原则的好龙，却被那些人那么对待，他很生气！

　　“结果怎样？”

　　“结果他们不但不相信我，还笑我。”似乎想起那时众人的嘲笑，敖烈又有些羞恼。

　　“那你做了什么？”

　　“我下雨给他们看啊！”

　　“诶？”

　　“谁教他们不相信我是龙王太子的，我当然要证明自己没有说谎！”

　　哪吒有些无言，好像……好像很有道理，又好像有哪里不对的样子……

　　这事儿听起来貌似不怨敖烈，可问题是正常人谁会相信一个毛头小子会是龙太子？！

　　杨戬接过话头，道：“那场雨，太子下了多久？”

　　“唔……”敖烈努力回想了一下，不确定道，“应该……是十天吧，这也不算什么事吧，怎么就成了灭顶之灾了？诶，对了，就是那场雨之后，他找到的我。”

　　“……”看着敖烈至今都不明白状况的表情，杨戬很是无力。十天……敖烈当时气愤之下，这十天的雨想来必然不会小，十天十夜的暴雨，他可知这对凡人意味着什么？难怪那位老丈会用灭顶之灾来形容。

　　“他？就是这个庙祝？他是怎么找到你的？”哪吒奇怪道。刚刚庙祝只交代了自己做的恶事，对于怎么和敖烈认识成为他在镇上的代言人的这事儿，还真没说。

　　“……”当时没细想，现在看来，是有些奇怪，连日大雨，庙祝是怎么知道这事儿和他有关系？“你说！”

　　“大仙想必是不记得了，当日您来镇上的时候，小的就在一边，您说的话，小的都记着呢，后来连日大雨，也是猜测，并不敢肯定，想到您肯定在镇子附近，就跪在镇子外头，后来果然等到您了。”

　　“原来那也是你自己的主意！”敖烈一直以为是镇民们经历了十天的暴雨后，终于相信了他的身份，于是让庙祝出来找他，没想到只是庙祝一个人的主意。居然从那时候就开始算计他了么……想到庙祝这几年的所作所为，敖烈顿时恨得想一掌拍死他。

　　看敖烈和庙祝的神情不像有假，杨戬想了想，便也放下这个问题，沉声道：“照此说来，接下来便是庙祝回镇上要求镇民们建神庙，献供奉了，太子得到供奉，也开始护佑一方，那之后又一次发怒是何原因？必不是如镇民们所想，是因为没有得到供奉吧？”

　　“又一次发怒？没有吧……”说到这儿，敖烈顿了顿，跟着恍然大悟道，“你们说的是那次……嗯……”

　　杨戬和哪吒正等着他说下文，不料等来的却是久久的沉默。敖烈不知想到什么，半天没有说话，但脸却在杨戬和哪吒的注视下慢慢红了，看起来有些羞窘的样子。

　　……什么情况？杨戬和哪吒很是不解。

　　“这个问题，太子很难回答吗？”杨戬斟酌用词道。

　　“唔……那次是……是我和一个妖打架，那个……打输了，受了点儿伤……”敖烈吞吞吐吐的道。

　　“正好赶上有人没有及时上供，所以你就迁怒了是吗？”哪吒冷笑道。

　　“你胡说什么！谁迁怒了！”敖烈像被踩到龙尾巴一样跳脚道，“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眼一闭，敖烈豁出去一般道：“伤势不轻，我疼哭了不行啊！”

　　“啊？”哪吒傻眼了，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答案。回过神后，上下打量了两眼敖烈，终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脑海中一直浮现当年那个面瘫脸的敖烈和现在这个性烈如火的……怎么也想象不出他哭起来是什么样子，会是变回原身蜷在水底“呜呜呜”吗？哈哈哈——好想笑……

　　敖烈被他这么一笑，更觉得丢脸，嘴硬道：“有什么好笑的，我就不信你从来没哭过！本太子以前从来没有受过伤，那次伤的可重了，掉两滴眼泪怎么了……”没说的是，以前在龙宫，从来没有人那么欺负过他，那时候不仅仅是伤口疼的，更是莫名的觉得委屈，这才、这才默默哭了好久。

　　哪吒忍住笑，努力正色道：“真的伤的很重吗？那你好的也太快了吧？之前交手的时候看你可是活蹦乱跳的。”

　　“……”敖烈咬牙，他和哪吒一定是犯冲！回头修为上来了，他要揍他一百遍啊一百遍！“不知道我们龙族肉身恢复能力强吗！”

　　“嗯……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说完又捂嘴窃笑不止。

　　“……”

　　杨戬在旁看着两人玩笑，心下也是有几分忍俊不禁。敖烈第二次降灾的缘由，委实也让他没有想到。龙族落泪，身周地区便会降雨，修为越高，降雨越大、范围越广，这件事他早有耳闻，只是未料到敖烈居然会因伤势疼痛难忍而哭泣，到底……还是个孩子。

　　话说到这里，所有的事情总算是弄清了。两次降灾均是敖烈的无心之过，至于那个童女……先前庙祝也说了，是他误信人言，以为童男童女的血饮之可以长生，正好敖烈在那个时候“因为镇民没有及时献上供奉而二次降怒”，他便索性借此要求镇民献上童女。好在庙祝打着长期饮用童女血的主意，那个女孩现在还活着，就被庙祝藏在神庙里。

　　“还差最后一点收尾，这个镇上的事情就算是彻底了结了，也可以和哪吒继续前往东海了。只是不知，东海之行，是否可以求得这位小太子相助。”看着干脆利落地挥袖震断庙祝心脉的敖烈，杨戬默默想到。

　　“就这么死了，当真便宜他了。”敖烈瞧见庙祝脸上似是解脱的神情，顿感不甘道。

　　“太子怎知死亡便是终结？”杨戬淡声道，“待他下了地府，免不了要到八热地狱里走上一遭，其中滋味，怕是会让他追悔莫及。”

　　一旁的哪吒也心有戚戚的连连点头。

　　敖烈抿抿嘴，也不说话了，眼睛转了转，忽然道：“你们这便要离开了吗？”

　　“是的，我们兄弟二人还有事，欲往东海一行。太子可要同往？”

　　敖烈脸色一变：“我才不回去！再说，谁要和这个杀我东海三哥的凶手同行啊！哼！”语落，蓦然现出原身，直冲天际，转眼消失不见了。

　　“这……说走就走，这个龙太子也太奇怪了吧？不想和我一起，我还不愿和他一起走呢！”

　　杨戬未说话，心下却是了然敖烈为何走的匆忙，大概是怕他们去了东海无意透露了他的行踪，惹得龙族中人前来寻他吧？四海龙族本一家，小太子看样子就没玩够，自然不愿这么早就被抓回去。只是大劫将至，各方高手出世不少，这小太子的脾气……勿要招来什么祸事才好。

　　“杨戬大哥，我们这便离开吗？”哪吒抱怨两句后，扭头看向杨戬。

　　“做事总要善始善终，先回镇上告诉镇民庙祝伏诛的消息吧，顺便也还敖烈一个清白。再说，哮天犬还在镇上，总要回去接它才是。”

　　“哮天犬？”哪吒这才想起在镇上看到林嫂子的事儿后，哮天犬就不见了，原来是被杨戬大哥放在镇上某处了？“它在哪儿？”

　　“客栈。走吧……”

　　今天镇上注定是不得安稳的一天。

　　白日里林嫂子母子的离奇出现和离奇消失已经让镇上谣言四起，好不容易大家平复了些情绪，各做各事，可刚入夜，一声轰隆隆的巨响让整个镇子再次沸腾起来。

　　镇民们拿起火把，纷纷走出家门，赶往声响传来的方向，到的地方，却只看到变成一片废墟。

　　昔日的神庙，已经成了一片瓦砾碎石，而曾经和庙祝一起住在神庙的那些人，此时正满面惊恐、手舞足蹈的悬浮在空中，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关进了囚笼。

　　废墟前，还躺着一名瘦弱憔悴的小女孩。

　　“丫头——”一名妇女冲出人群，抱住昏迷的女孩，“丫头啊，可想死娘了……”发现女孩还活着，妇女顿时喜极而泣。

　　镇民们看着眼前的种种，一时间面面相觑，忍不住彼此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就在他们正惴惴不安地猜测着种种可能的时候，忽有一个声音响起，清越缥缈，恍如来自云端的仙人之音：“庙祝伏诛，大仙无辜，神庙倾覆，远走五湖。”

　　“大仙——”

　　镇民们这才知道一直以来错怪了人，一方面对庙祝的可恶恨的咬牙切齿，一方面又因大仙似要离开的举动而倍感不安，毕竟，有大仙在的时候，他们这儿确实风调雨顺，忽有人跪下恳求，其余人见此呼啦啦跪了一地，连声恳求大仙留下来。

　　可惜，无论他们再怎么求，该听见的那个人也听不见了。

　　杨戬抱着哮天犬，和哪吒隐身站在人群后面，看着前方的混乱，忽然觉得这是一场闹剧。希望人走的是他们，现在希望人留下来的还是他们。人心啊……如此看来，敖烈还是走了的好，不然日后若是再出了像前两次降灾那样的无心之过，怕是又会惹出许多事端。

　　“走吧……”静静看了会儿，杨戬淡声道。

　　哪吒跟在他身后，无声离开。

　　两人的离开并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他们并不知道，就在他们转身出镇的时候，镇上唯一的客栈里，来了一名身着鹅黄衣衫，模样俏丽无双的姑娘。

　　“店家，我想向你打听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