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否重来》轩辕凌天

40、十里忘川彼岸枯

　　下了罗酆山，二人顺着那条大路前往阎罗殿。

　　一路上遇到了数个押解罪鬼的鬼差，却也无人对杨戬、哪吒这两个不该出现在地府深处的生人投来什么异样的目光。这也得益于哪吒当日在枉死城一番大闹，地府多少年都没有什么新鲜事发生了，现在整个地府基本上没有鬼差不知道地府里来了两个生人，而且还是两个被地府高层青眼相加的生人。

　　二人跟随着鬼差们一路前行，哪吒的脚步在看到那座高达三丈余的宫殿时停了下来，杨戬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也留步不动。鬼差们却没有停上半刻，径自越过二人赶着一众罪鬼进了阎罗殿。

　　哪吒站在那儿，咬着嘴唇，眼中不时闪过一道挣扎之色，良久，他仰起头，对杨戬道：“杨戬大哥，你不要进去了，我自己进去找判官就好。”

　　杨戬看着他，眸光微闪，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哪吒深吸了口气，然后大步走了过去。杨戬站在原地，目光一路追随，看着他上前被拦住后跟殿门口的鬼差说了几句什么，猜到应是“烦请通报”一类的话，果然看到那鬼差点头后走进殿内，不一会儿又出来把哪吒引了进去。

　　杨戬心下稍安，等了一会儿，忽见有人从殿内出来，定睛一看，却不是哪吒，而是押解着鬼魂的鬼差。

　　那鬼魂面目狰狞，眼神看似死寂呆滞，却隐隐透着一丝凶光，身上还带着重重枷锁，明显是个恶鬼。

　　“嗯？”杨戬不解地看着鬼差押着恶鬼往东方走去，如果他没有记错，无论这个恶鬼是去地狱里服刑还是去投胎，都应该往南走才是，为何现在却是往东面去？

　　他看看毫无动静传出的阎罗殿，又看看东面隐藏在迷雾中的区域，想了想，还是决定跟过去看看。

　　远方河水的奔流声中不知何时裹上了压抑的呜咽，时有时无，断断续续，教人听了心头不由得蒙上一层阴霾，更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感觉。

　　杨戬皱了皱眉，凝神细听片刻，望向前方雾气的目光不自觉带了些许疑惑，因为他已经听出那种压抑的啜泣就是从前方传来的。

　　快走几步，眼前雾气忽而散去，一高达四十九丈的高台映入他的眼帘。杨戬额上银光乍闪，转瞬即没，已然是将面前建筑的全貌尽览于心。

　　只见此台朝东西南三向，面如弓背，湾直八十一里；后如弓弦，坐北剑树为城；刀山为坡，砌就六十三级。

　　台上有人影数个，细细的呜咽也正是从他们中间传来。杨戬仔细看去，却没有瞧见之前被鬼差带来的那个恶鬼。这时，台上忽有动静，两个人影从那些人中步出，走下台来，离得近了，发现正是之前那个恶鬼。

　　只不过现在那个恶鬼的神情中，凶厉少了一些，反倒多了几许……茫然？

　　杨戬看着那个鬼差押解着恶鬼从他身边一步不停地走过，扭过头来又看看那个高台，心中隐约像是明白了什么。

　　“杨戬大哥。”身后传来哪吒的声音。

　　杨戬刚回身，正瞧见哪吒朝他跑了过来，只是哪吒的身后跟着的是……

　　颀长身影从雾气中显露出来，杨戬微感惊讶：“判官大人？”侧头看向哪吒，想从他那儿得到答案。

　　哪吒见杨戬目光投来，极为开心地冲他扬了扬手上的文书：“杨戬大哥，判官大人说了不会怪我，还给我开了文书。咱们这就去第六殿找六殿主吧。”

　　杨戬看着他，略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哪吒到底还是孩子心性，瞧这样子八成一拿到文书就跑出来了，也不知礼数尽到了没有。思及此，他转向判官，拱手道：“小子在此谢过大人。”谢他的不怪罪，也谢他肯再帮忙。

　　判官笑笑：“小友何必如此客气？当日险些害小友枉丢了性命，该是我向小友赔不是才对。”

　　“不敢当。”杨戬忙道，“当日之事，我与我兄弟有错在先，还要谢过大人不计较我二人之过，对在下施以援手。”

　　判官正要接口，忽听哪吒在旁嘟囔道：“既然都有错，那么就一笔勾销好了。杨戬大哥，我们快去找六殿主吧。”

　　“哪吒……”杨戬很无奈。

　　判官失笑：“你这娃娃性情倒也爽直。罢了罢了，我不耽误你们，要去就快去吧。”

　　哪吒冲他扮了个鬼脸，拽着杨戬就想闪人。

　　杨戬轻轻把袖子从哪吒手里抽出来，对一脸不解的哪吒摇头道：“哪吒，你自己去吧，我还有事要办。”

　　哪吒闻言很是迟疑：“杨戬大哥，你有什么事不能等一会儿和我一起吗？”让杨戬大哥一个人在这地府里行走，他不放心啊。

　　杨戬摇头，也没有说自己要去办什么事，只道：“一会儿，在奈何桥那里会合。”

　　哪吒看了看他，心晓得他已经定了主意，虽然不甘心，但也无可奈何：“那好吧。杨戬大哥你自己多加小心，我走了。”打定了主意快去快回的哪吒说完就驾起风火轮一溜烟儿地跑掉了。

　　哪吒走后，杨戬和判官之间就陷入了静默，杨戬思考着能不能从判官这里问出些什么，而判官则在想杨戬支开哪吒是意欲做何事。

　　许久，还是判官先开口了：“方才来时，我观小友正看着前方高台，可是心有不解？”

　　虽然不知判官问此何意，但杨戬还是顺势答道：“正是。”

　　判官轻笑了声，仰头看向台上模糊的几道人影，语声淡淡：“此为望乡台。”

　　“望乡台？”杨戬蹙眉，“可是据阳世所说，望乡台不是该在奈何桥附近，供鬼魂轮回前登台望尘世故人之用？”

　　判官再度笑了一声，只是那笑中依稀可辩出一丝轻蔑：“凡人讹传而已，岂能当真？那些人，又有哪个到我冥府走了一遭安然回返？不过是凭空想象，随心捏造罢了。”说到这儿，他看向杨戬，“小友也是修行之人，怎可与凡夫俗子一般见识？”

　　杨戬默然。好在判官也未指他真答些什么，自顾道：“说来，这望乡台与鬼判殿旁的孽镜台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此话何解？”

　　判官淡道：“如果说孽镜台是让作恶之鬼生平所做的恶事无所遁形，那么望乡台就是让这些恶鬼好好瞧瞧他离去后，所有与他有关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嗯？”杨戬有些不解，正想问个仔细，可这时脑海里似乎又有一些东西闪过去了，他住口不言，隐约觉得这件事情他应该是知道的。

　　判官没有注意他的神情，只是轻描淡写地扔下四个词：“亲离、朋散、家破、人亡。”末了他轻笑了声，“世人所谓轮回前登此台望前尘观故人，却不知此为何来？”杨戬望向他，却听判官悠悠道，“喝过孟婆汤，走过奈何桥，投胎转世后前世无用，旧事不记，既然如何，何必观之徒增执念？”

　　杨戬眸光闪了闪，觉得判官的话似乎很有道理，可好像……又有哪里不对？算了，“大人，在下醒后听闻当日还有一位娘娘也曾对在下予以施救，不知可否告知那位娘娘的下落，在下想当面致谢。”

　　判官闻言，疑道：“这就是你想办的要事？”

　　杨戬神色不变：“救命之恩，难道不重要？”

　　判官打量他片刻，语声玩味：“是挺重要。”但似乎也不必支开哪吒单独去做。心头明了杨戬定是未说实话，寻平心娘娘想是另有他事，但这些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当下直言道，“那位娘娘，就在奈何桥旁。”

　　杨戬眸光一闪，还真是那位？之前想到这点时他还不是很确定，毕竟已经有太多的记忆出现偏差，没想到这次居然是对的。究竟他记忆中哪一些才是真实的？

　　杨戬谢过判官，出发去奈何桥的时候，哪吒也刚到第六殿。通禀过后，就见到了卞城王。

　　卞城王似乎根本没认出哪吒就是当日大闹枉死城的人，接过他递来的判官手书一目十行的看完后，就随手抽来一本空白文书，“唰唰唰”写完，扔给在旁候着的鬼差，又由鬼差递给殿中央等待的哪吒。

　　哪吒接过文书的时候还有点不敢置信，虽然他对地府人员的公正已有了一点儿认知，但是完全没有任何刁难和怪罪，事情这么顺利得就办完了还是让他感到很不真实。心里又升起了几分后悔，连他大闹枉死城的大过卞城王都没有计较，那么当日倘若他没有逞一时之勇闯入枉死城，是不是这事儿早就办完了？而且有了阎罗的文书，林嫂子他们母子也是一定要去投胎了的。早知如此，当时他何必闯枉死城呢。

　　无声地长叹了口气，哪吒暗暗告诫自己今后一定要三思而后行，这才谢过卞城王，转身出殿赶往枉死城。

　　枉死城看起来与往日并无二致，城里的鬼魂们仍旧悠然自得的生活，但是当哪吒刚刚走到城门前，就被鬼差拦住了。

　　“是你？”那名鬼差眯起眼睛，神情很是不善。

　　“原来是你啊。”哪吒也认出这人正是当日围攻他的四名鬼差之一，“怎么，没有被判官大人调离这里啊？”

　　“哼，跟你无关！”鬼差的神色更差了几分，目光在哪吒的脖子、心口之间来回巡梭，似乎在研究再打起来该从哪儿下手，“小子，今天又来做什么？”

　　“小爷今天可是得到你们城主许可的。”哪吒扬了扬手中的文书，“来，接好喽，然后跟小爷我去领鬼。”

　　那鬼差狐疑地接过文书，扫了一眼，神情迅速端正了，仔细阅读起来。

　　看过了一遍，鬼差抬起头：“是六殿主手书没错。”

　　“怎么样？小爷没有唬你吧？”哪吒挑挑小眉毛，“前面带路。”

　　鬼差瞥他一眼：“就算有六殿主手书，你也不能进枉死城！”

　　“你！”

　　“你什么你，这是规矩！在这儿等着！”鬼差再度扔给他一个白眼，仰头发出一声短而急促的轻啸。片刻，又一名鬼差从城中大步走了过来，城门这个迎上前，“老四，这小娃奉六殿主命令过来领人，你在此看着，我去把人带过来。”

　　“没问题，这儿交给我就好。”被称作“老四”的鬼差一口答应下来。

　　头前的鬼差见此点点头，快步走向城中，新来的那位则接替了他先前的位置，盯着哪吒。

　　跟被防贼一样的盯着让哪吒感到很不舒服，不过这当口他也不会再傻到逞口舌之快耽误正事，当下只扭过头去，眼不见心为净。

　　没等多久，城内再度传来了脚步声，哪吒扭头望去，与林嫂子的视线对个正着。

　　紧紧牵着儿子，神情很有些忐忑不安的林嫂子在看到哪吒时明显怔了下，但转瞬神情就放松下来了，目光变得十分复杂。相比下，小狗子就没有那么多心思了，三步并两步的跑到哪吒身前，脸上写满了开心：“大哥哥，你是来带我和娘走的吗？”

　　哪吒揉揉他的头：“是啊，大哥哥答应了带你走，就一定会带你走。大哥哥一向说话算数。”语罢看向林嫂子，“这次可是阎罗让你与孩儿投胎，你拒绝也是没用的。”

　　林嫂子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嗫嚅半晌，才道出两个字：“谢谢。”当日那一番打斗，她是看在眼里的，她也并非不识好歹之人，只是活着的时候被伤得太重。哪吒走后她也感到有些后悔，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狗子。她不介意在枉死城内徘徊几十年，但是她却希望狗子能够早日投胎。即使他投胎之后就与她再无关系，她依然希望他能够早一些再世为人。

　　哪吒笑了，之前的一些想法在这两个字下全部散去，他忽然觉得，自己做了这么多，却是都值得。“走吧。”牵起小狗子的手，他领着他走在前头。刚走两步，就听见后面有人喊道：“那小娃，你是往哪儿走？”

　　哪吒回头：“当然是带他们去投胎。”他走的路没错啊，那边就是奈何桥，过了奈何桥不就可以投胎转世了？

　　两名鬼差顿时嗤笑出声，领人过来的那鬼差大笑道：“你到底是哪家教出来的？这就要送人家去投胎？你可有十殿主的批准啊？”

　　“十殿主？”哪吒努力回想了一下，“轮转王？投胎还要轮转王的文书？”

　　“没有文书你试试他们能否投胎？”那鬼差似乎笑够了，想了想，他扭头道，“老四，你在这儿守着，我辛苦一趟，带他们去轮回殿。”边说，边走向哪吒，“走吧，小娃，算我今天好心。”语罢，当先起步。

　　留下来的被称作老四的鬼差看着四人离开的背影，挑了挑眉，颇有几分不解。要知道正常这种情况，都是鬼差之间交接，一方把枉死鬼从城里领出来，带来文书的另一方则负责把鬼带去轮回殿。谁曾想这次居然只有这小娃自己来了，而且居然连还要去轮回殿一趟都不晓得。实在令人搞不懂是怎么回事。

　　哪吒也有些郁闷，为什么都没有人和他说还要去轮回殿找轮转王呢？而当随行的鬼差把正常程序和他说过之后，这份郁闷就变成了恍然大悟：难怪卞城王都没有刁难他，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要是他派人跟过来，他岂会闹这般笑话。亏他之前还真当卞城王宽宏大量。

　　哪吒一路上咬牙切齿，越想越觉得不痛快，然而现在他也确实没有什么法子能把场子找回来，所以只好打定主意赶紧把事情办完然后再也不来这里了。

　　其实这事儿还真是哪吒误会了。

　　十殿阎罗中一殿秦广王统领幽冥吉凶，六殿卞城王主管枉死城，十殿轮转王负责死灵投胎转世，这些都是常识。卞城王怎么会想到哪吒这个能下地府、够胆子闯枉死城的修士会连这事儿都不知道？至于为什么没派鬼差跟着，既然大帝都对其信赖有加，任其在地府闲逛，他又何必担心？

　　当然卞城王的心思哪吒是注定不会晓得了，不仅如此，哪吒还在心里给卞城王打上了一个“小器”的标签。

　　哪吒跟着鬼差穿越沃焦石前往轮回殿的时候，杨戬已经到奈何桥旁了。

　　轮回殿其实离奈何桥不远，居于沃焦石外正东方，正对着五浊世界。站在杨戬现在的位置，已经能够看到奈何桥对面不远处庞大的六道轮回盘的轮廓，也能够看到右手边十余丈外隐约露出迷雾的乌沉宫殿，以及从殿内出来、由鬼差们押来奈何桥的鬼魂们。

　　杨戬站在原地没有贸然上前，虽然一路来都没有再感到神魂动荡，可是现在毕竟距离六道轮回这么近，难保不会有意外。不过或许是修为精进了的缘故，杨戬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这才徐步走向奈何桥头那个正将汤碗递给一个鬼魂的老妇人。

　　花白的头发，浑浊的和桥下河水有一比的双眼，沟壑重重的脸颊，还有那端着半碗汤水都似不堪重负般轻轻颤抖的手，没有人会不认为她已经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妪，同样的，也没有人会忽视她已融进了骨血的无怨无悔、大慈大悲。

　　他站在她身前不远处专心看着眼前的一切；鬼魂们依次走到她的身前饮下她送来的那一碗浑浊的汤；鬼差自顾押解喝过孟婆汤的鬼魂走过奈何桥，前往桥对面的六道轮回盘投胎转世；她则不断为每一个鬼魂送上一碗由忘川水为主料煮的汤。

　　没有谁多看谁一眼，四方都专心致志地做着自己的事，无论是那些鬼魂、鬼差，还是孟婆，好像都没有注意到此处多了一个大活人。

　　杨戬在那儿站了许久，终于举步走到孟婆身侧，恭敬道：“小子见过平心娘娘。”

　　孟婆连眼神都没有波动一下，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依然做着自己的事情，为一个个即将开始新生的鬼魂递上汤碗。

　　杨戬沉默片刻，传音道：“小子冒昧，还望娘娘恕小子不敬之罪，只是小子心有所惑，盼娘娘能够为小子解答一二。”

　　孟婆仍不作声，未回答，也未怪罪。

　　杨戬闭了闭目，自顾传音道：“我想知道……”

　　“为什么我会有两段截然不同的记忆？”

　　“那些记忆……又有哪些是真实？哪些是虚妄？”

　　“我娘亲究竟是谁？”

　　“是云华仙子？还是瑶姬仙子？”

　　“我又到底是谁？”

　　“是杨戬？还是另一个与杨戬全然无关的人？”

　　“娘娘，您能告诉我吗？”

　　或许是孟婆身上的气息让杨戬放松了防备，第一次可能也是唯一的一次说出了自己的种种疑惑，但是他得到的……仍旧是沉默。

　　杨戬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丁点回音。

　　孟婆，或者说平心，没有回答他。

　　是不知道，还是不愿说？或是……不能说？这些似乎都已经不重要了。杨戬按理应该感到失望，但是意外地，心头依然是死水一片，激不起半点波澜。

　　“打扰娘娘了，小子倍感不安，就此告辞。”杨戬最后传音一句，就准备退开，心头已在思考着待返回阳世后该做些什么，却在此时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一字一字如同在他脑中直接响起，又像是他本来就应该知道的事情被记忆的浪花翻卷了上来：“三途河畔割阴阳，记川忘川两相漾。回首向来尘世处，轮回一梦镜中驻。”

　　杨戬的步子顿时停住，本能地想往孟婆的方向看去，又生生地止住了。虽然从未听过这位娘娘的声音，不过他莫名地确定这个饱含慈悲的声音就是那位娘娘的指引。

　　“三途河畔割阴阳，记川忘川两相漾。回首向来尘世处，轮回一梦镜中驻。”默默地将这两句话在心里反复咀嚼了几遍
　　，“记川忘川两相漾……记川忘川、记川忘川……”杨戬的眼睛蓦然一亮，他好像明白了什么，“记川！”

　　记川，这对他而言，是个陌生的名词，他应该从未听说过。但细想，世间万物皆有阴阳，既然有能令人忘却前尘的忘川，那么为什么不会有能让人回忆起遗忘掉的所有的记川？虽然现在还不是很明白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是，若他能够寻到记川，是不是忘掉的那些事他都能够想起来？一切的前因后果，所有的疑惑，所有的不解……现在的困境就能够迎刃而解？

　　杨戬没有传音，只是默默在脑中想道：“小子斗胆多问一句，记川……在何处可寻？”

　　静默。

　　那个苍老的声音没有再响起，刚才的事好像仅仅是他的幻境。

　　杨戬等了半晌，没有得到回应。暗叹自己似乎是太贪心了，能得到“记川”这个线索当知足才是。罢了罢了，还是不要再打扰这位娘娘了，或许他该去轮回殿看看哪吒过来了没有。

　　杨戬念头刚动，就听见哪吒的声音传了过来：“杨戬大哥。”循声望去，不远处有四人正朝这里走来。除了哪吒和一名鬼差，另两人可不正是林嫂子母子。

　　“办妥了？”杨戬道。

　　“嗯。”哪吒跑到他身边，得意笑道，“轮转王已经许他二人投胎，而且……”说到这儿，他有意顿了下想吊杨戬胃口。杨戬见他开心，也不点破，顺着他的话头道，“而且什么？”“而且因他二人母子缘分未尽，投胎后还能做一世母子。”

　　杨戬微怔，转瞬便露出清浅的笑容：“那真的太好了。”

　　哪吒没有留心，听得杨戬此言，也是颇为赞同的点头：“的确，我也觉得这样真的太好了。”

　　杨戬和哪吒说话的工夫，林嫂子母子也终于是走到他们面前。或许是得知来世还能与儿子在一起，林嫂子眉宇间明显多了一丝开心，她端起孟婆汤，却没有马上喝，而是深深地看着杨戬和哪吒，像是要把他们的容貌记在心里。良久，她脸上露出一抹由衷的笑容：“谢谢，我知道这两个字太轻，但除此之外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为我们娘俩做的。谢谢！”语罢，将碗中的汤一饮而尽。

　　“两个大哥哥，谢谢你们。”小狗子端起汤碗也没有立刻喝，很认真地对哪吒和杨戬点了点头，“我会一直记得你们的。”明知道小狗子喝下这碗孟婆汤就会忘记这一世的一切，哪吒还是忍不住探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大哥哥也会记得你的。快，喝完这碗汤，去寻你的娘亲吧。”

　　旁边的鬼差对哪吒和鬼魂话别这种不符合规定的事表现出了足够的宽容，并没有催促，但是在小狗子也喝下那碗孟婆汤后，就没有再让他停留片刻了。

　　哪吒目送着林嫂子母子一同走过奈何桥，心中的那块大石也终于放下了大半：“事情终于是告一段落了，杨戬大哥，我们可以回去了。”

　　“嗯。”杨戬点点头，将目光从河边一块直立不倒的硕石上收回，刚刚……他好像在石头上看到了……看到了什么呢？为什么就这一会儿他就想不起来了？

　　“杨戬大哥？”哪吒看着杨戬，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走神了。“嗯？嗯，”杨戬回过神来，“没事，我是在想该怎么回去。”哪吒莫名其妙道：“怎么来的怎么回去了，这还用想？倒是林嫂子这事儿，还差一点才能完美解决。”等他回去，把那个庙祝和那个大仙一窝端了，这事儿才算真的圆满完成。

　　杨戬面无表情地看着说得轻松的哪吒，忽然很想拿出量天尺好好敲一敲他看看能不能把他给敲醒。怎么来的怎么回去？正常是这样，问题他们这次下来全是借助了量天尺，现在，指望量天尺再次灵性发作带他们回阳世？太不现实了啊！

　　被杨戬这么盯着，哪吒就是再迟钝也感觉到不对了，挠了挠头，想了半天，哪吒的脸色终于变了，他也是想起下来时是凭借了量天尺，那么回去呢？杨戬大哥现在的修为也无法使用量天尺，所以，现在似乎只能希望……量天尺主动带他们回去了？

　　杨戬无奈地叹了口气，思索了一会儿，蓦然转身往第五殿的方向行去。

　　哪吒赶紧跟上：“杨戬大哥，你干什么去？”

　　“去阎罗殿找判官大人。”虽说，他现在应该是能够用神目直接打开鬼门回到阳世的，不过莫名的，他不打算这么做。

　　“诶？”

　　“问问有没有哪一个鬼差去阳世勾魂，顺便带咱俩一程。”在上面的时候是因为错过了无常勾魂，但在下面……还怕找不到去阳世执行公务的鬼差？！

　　“诶诶？？”

　　就在杨戬和哪吒赶到阎罗殿，提出这个“搭顺风车”的要求获得许可，终于启程返回阳世的时候，因为盛会过去而又恢复往日平静的昆仑山上，一道流光从远处瞬息划至，如流星般落在山门之前，却没有激起半点烟尘。

　　那人似乎经历了长途奔波，但看上去并没有那种风尘仆仆，一袭青色道袍仍旧是纤尘不染，衬得他越显清逸。

　　他拂了拂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微微抬起头，凝视着眼前的结界，冰封的眸中倏地掠过一丝复杂之色，但转瞬又恢复成往日的沉寂。

　　静静在山门前站了一会儿，他这才打出几道印决，待结界开启后，徐步迈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