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否重来》轩辕凌天

39、千疑万惑无人解

　　酆都殿，内室。

　　哪吒坐在塌边，望着杨戬身上不时闪现的虚影，内心有些担忧。

　　已经过去十天了。

　　从枉死城出来后，本以为只需要稍作休息就好，但杨戬始终都没有要清醒过来的迹象，而且他的天魂地魂似乎也没有完全与身融合，时不时的还会突然闪现一下，只是一瞬就又没入杨戬体内。看那样子，就像是被猎人捆缚住的猎物，明知没有逃离希望，仍旧不死心的企图挣扎出去。

　　第一次看到魂影，还吓了哪吒一跳，匆匆跑去前殿找酆都大帝，却被告知稍安勿躁，这都是正常情况，等三魂彻底归位，杨戬就会醒了。

　　哪吒其实是不太相信的，可他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耐下心等待，好在这两天他也看到了那两道虚影的闪现次数没有前些天频繁了，所以渐渐的也是真的安下心来了。

　　“大概……再过些时日，杨戬大哥就会醒了吧？”哪吒这样想着，忽然察觉到杨戬身上有一股气息流露。那气息时强时弱，但很快稳定下来，接着开始逐渐增强。“这是……”细细辨别，哪吒蓦然睁大了眼，有些惊喜，“杨戬大哥突破了？”

　　在哪吒欣喜的目光中，杨戬散发的气势一路直上，跳过太乙金仙初期，停都没停直接冲过中期、后期，最后将将在太乙金仙巅峰平息下来，良久才消散。

　　“一定是三魂完全归位了！”哪吒开心极了，因为终于可以确定杨戬无事了。不仅无事，还修为大进，这也可以算是因祸得福吧？“是不是一会儿杨戬大哥就会醒了？”

　　这次他没有等太久，大约半个时辰后，就看到杨戬睫毛微颤，接着缓缓睁开双眼。

　　哪吒与杨戬的视线对个正着，顿时僵住了。

　　眼前人黝黑的眸子令他瞬间回忆起刚回来时第一次看到杨戬的情形，甚至……杨戬现在的眼神比起那时候还要漠然、还要无情几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这些日子以来他几乎都要忘了杨戬大哥失去了情魄，明明、明明之前……明明之前杨戬大哥都没有那么冷漠了，明明之前看起来都有起色了，为什么现在三魂归位后反而看起来更加冰冷了？

　　“哪吒？”耳边传来杨戬的声音，与这些日子听到的一般无二。哪吒回过神，正迎上杨戬望来的目光。那里，也和这些日子里他见到的一样，不是那种绝然的冷漠，染着浅浅的温度，看起来，似乎还有一丝关切。

　　哪吒勉强扯开一个笑脸：“杨戬大哥，看到你醒过来我真是太高兴了。你知道吗，你已经昏迷十天了。”很想告诉自己最初只是看错了，但是看着杨戬的眼睛，却有另一个可怕的想法慢慢的升上心头，渐渐的占据了他整个头脑。

　　“已经十天了啊。”杨戬淡淡应了一声，眼睫低敛，完全掩盖了眼中的思绪。“这里是哪儿？”

　　“酆都大帝殿内殿。”哪吒简单把那天他昏迷后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杨戬闭目倾听，待哪吒说完，他慢慢睁开眼睛，口上不咸不淡道：“倒是给大帝添麻烦了。”

　　“还好吧。”哪吒看着这样的杨戬，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是随口乱扯转移思路，“杨戬大哥你刚刚清醒又兼突破，要不要再休息一下？”

　　杨戬摇头，他方才仔细感受了一□□内翻腾的力量，只觉得根本不像是刚刚突破了一个境界，反倒是一个半空的桶刚被注满水，完全不需要花费时间去稳固境界，适应新增长的力量。“不必了，这就去向大帝道谢吧。”奇怪的事情太多，倒也不差这一件了，他现在很想去见一见大帝，因为他有很多疑惑需要大帝帮忙解答。

　　“这……”哪吒看了看杨戬，发现他的脸色在这一会儿已经变得好多了，起码多了几分血色看起来不再苍白，遂点头道，“那好吧，杨戬大哥，我跟你去。”

　　两人来到前殿的时候，酆都大帝毫无意外之色，看着杨戬微笑道：“小友修为精进，实乃喜事。”

　　“不敢。”杨戬抱拳道，“还要谢过大帝宽宏大量，不怪罪我二人在枉死城之事加以收留。”

　　大帝微闭了目，不喜不怒道：“此事你要谢当谢平心娘娘，而不是谢吾。”

　　“自是当谢平心娘娘，然大帝允小子在此养伤，也是该谢的。”杨戬没有把大帝的话当真，顺势下来，而是坚持谢过。事实上，无论是他和哪吒在枉死城闹事的罪名被豁免，还是事后得以在酆都大帝这儿养伤，都是平心的功劳，他最该谢的的确是平心，但是大帝这一份儿，却也是不能少的。

　　大帝闻言嘴角微勾，好像笑了笑：“你这小子倒也知礼，既然如此，吾若是不回赠一二，便是吾之不是了。”

　　“嗯？”杨戬疑惑莫名，就见大帝稍稍抬起指尖，一道金光从他指尖射出，瞬间袭至。

　　“唔……”杨戬闷哼一声，右手按住额头上的流云天目。虽然那里现在不痛不痒，但是刚刚那道金光确实是打进神目里了。

　　“杨戬大哥？！”哪吒吓了一跳。

　　“无事。”杨戬抬起头，摆了摆手，示意哪吒不必担心。正想问一下，就听见大帝平缓的声音一字字道：

　　“尔天生神目，本能观破虚妄，威慑诛邪，吾今赐尔洞悉阴阳之能，日后可凭神目打开鬼门，将生灵打入吾冥府。其余妙用，尔今后可自行探察。望尔善用。”

　　杨戬顿感惊讶，万没想到大帝居然会回赠了他这样一份厚礼。能打开鬼门意味着他随时可以下来地府，这还在其次，毕竟他日后修为够了也是可以来的，重点是后面那个“将生灵打入地府”。

　　打入地府，换句话说，就是将其打入轮回！

　　修为比他高的，基本上不太可能被他打败，而修为不如他的，一旦入了地府，那就是有进无出，与打入轮回无异。

　　这样的神通，在他的记忆里只有准圣以上可以办到，如今，因为酆都大帝这个地府掌控者的允许，又多了他。

　　杨戬有理由相信，酆都大帝绝对不是仅仅因为他“知礼”就将这份礼物给予，这其中肯定是有其他的原因，但若是他未曾来致谢，恐怕大帝就算是碍于什么给予了他这份礼，心里对他的印象也会打上几个折扣。

　　想到这儿，杨戬再次道了一句：“小子多谢大帝。”不管怎么说，他得了好处都是事实。

　　大帝看了他一眼，缓缓道：“不必言谢。”顿了下，“那小娃，你且出去。”

　　诶？哪吒愣了下，没有想到聊得好好的，大帝居然又会出言赶他出去。

　　那边杨戬也感意外，不过他没有把疑惑表示出来，只是对哪吒道：“哪吒，那你就先在殿外等我一会儿，待大帝吩咐完我就出来。”想了想，又叮嘱道，“别乱跑。”

　　哪吒的小脸腾地红了，杨戬才刚醒，前些天的事情也还历历在目，就算他再健忘也不会现在就又跑去惹祸：“杨戬大哥你说什么呢，我等你就是了。”说完就匆匆跑出去了。那背影，颇像是被戳中心事后的落荒而逃。

　　杨戬看着他跑出去，不禁摇了摇头，似乎有些无奈，接着转回来道：“大帝可是有话要对小子吩咐？”

　　大帝望着他，目光有些奇异：“不是吾有事吩咐，而是你有话想要问吾吧？”

　　“……”杨戬默然。

　　他的确是有事想要向大帝打听，他之前也一直考虑过该如何开口，现在被大帝戳破后，他忽然又有些茫然，只觉得心中思绪纷杂，疑惑万千，一时竟不知从何问起。

　　自从他在金光洞见到太乙师伯开始，似乎很多事情就已经无声地改变了。哪吒复生后，他更觉得哪吒对他的态度有些古怪，可具体是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直到遇见后羿……若不是后羿，他甚至都不能确定自己失去了大量记忆。不，就算是现在，他也不能确定自己是真的失忆，还是……

　　从遇到后羿、溪仲他们到在玉虚宫见到的孔宣等人，从龙逆天的出现再到昆仑盛会上的种种，从会后诸位师叔伯的叮嘱到在地府的见闻，一桩桩一件件无不在清楚地向他昭示着这个三界与他认知中的那个三界的冲突与矛盾之处。那样的清楚，无时无刻不在催促他快点找回遗忘的过往。

　　如果说，之前的那些事他还可以用“失忆”来欺骗自己，那么，他昏迷中见到的那些……就让他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下去。那些事……与其说是幻境，倒不如说真切的记忆！

　　他能够清楚地感受到那些事情的真实，那些画面，都是他曾经亲身经历过的，那就是他真正失落的记忆！可也正因如此，他才感到了深深的茫然。

　　如果说，“梦境”中他见到的那个蓝衣女子才是他的母亲，那么他记忆中的那个母亲又是谁？如果说，他之前记忆中的家破人亡才是真实，那么他要怎么解释他看到的那个小时候的“杨戬”？如果说，那个山谷才是他曾经和母亲生活过的地方，那么他与父母兄妹的记忆岂不全是虚妄？到底哪一段记忆才是真正的事实？到底哪一个才是他杨戬？还是两个都是，又或者两个都不是？他……到底是谁？！

　　思及此，不自觉就问了出来：“我想知道……我是谁。”

　　“杨戬。”

　　杨戬听到大帝如此肯定的语气，反而更觉迷茫：“如果我是，那么我见到的……”那个杨戬又是谁？

　　“那也是杨戬。”

　　嗯？杨戬更加不解。是说那个“杨戬”也是他么？可是两份记忆中的冲突之处根本就是无法解释的。他望向大帝，希望能得到更多的提示。然而却看到大帝缓缓闭上了眼，一字一字更显高深莫测：

　　“天机不可泄露。”

　　杨戬若有所思，也没有揪着这事不放，思索了一会儿，想到“梦境”中听到的，转而试探道：“大帝可曾听说过‘云华仙子’？”

　　大帝掀起半个眼皮，看着他，道出的话语意不明：“吾听未听说过无甚紧要，重要的是，你是否知道。”

　　“！”终于……可以肯定了么……大帝的话几乎算是证实了他心中的猜测，杨戬有些沉重的阖上双目，其实他早就该怀疑了不是吗？

　　记忆中，母亲是因为私嫁凡人触犯天条，后因他使用神目被天庭发觉，接着……就是家破人亡。但是现在天庭甚至还未立，何来的思凡之过？这么明显的疑点，为什么他早没有注意到？

　　如果说母亲是在妖族掌天庭的时候犯的过错，可是记忆中的母亲却是人族！而且，如果他没有记错，妖族任天庭之主的时候，是没有思凡是过错这一说法的。所以……是他本来的记忆是虚妄？可是要他如何相信那样真实的过往，全部都是虚假？而且就算是虚假的，当初为他制造了那样真实的记忆的又是谁？那人又有什么目的？

　　就在杨戬陷入千头万绪无法自拔时，大帝的声音悠悠传来，将他从有些混乱的思绪中惊醒：“勿要轻下结论。吾并未说什么，也未证明什么。真即假，假即真，真真假假，又有谁能说清道明。”

　　“真即假，假即真……”杨戬心有所悟，却忍不住想要再确定一下，“敢问大帝此话何解？”

　　大帝再次摇头，又恢复了那副古井不波的样子：“天机不可泄露。”

　　杨戬默然。

　　想了想，他道：“小子斗胆，还望大帝能准小子前往孽镜台一观。”既然大帝不肯说，他也只能按照原先的想法自己去寻找。正好地府里就有这么一样可观过往的宝物，岂能错过这个机会？他很想知道，那个“杨戬”后来与“他”的母亲去了哪里。

　　“你想观孽台镜？”大帝反问一句，不待杨戬回答，便自答道：“却是无用。”

　　“为何？”

　　大帝淡道：“小子不知孽镜台是用来辩人心之险、观生平善恶。你所想见，既非善，亦非恶，如何观来？”

　　“……”杨戬闭目静立片刻，蓦然睁眼，对大帝恭敬行了一礼：“望大帝指点。”

　　大帝不语，只是静静看着杨戬。

　　杨戬亦是一动不动，任大帝打量。

　　半晌，

　　“也罢，”大帝轻轻摇了摇头，叹道，“吾可为你指一条路，但那位娘娘肯不肯告诉你，吾亦不知。”

　　听到“娘娘”二字，杨戬神色一动，“大帝是说……”

　　大帝轻轻颔首：“正是。”

　　“多谢大帝指点。”

　　大帝凝视着杨戬，目光这时忽然变得有些复杂，但只是转瞬就又恢复平静：“且去吧。”

　　大帝眼神的变幻，杨戬却因微低着头未曾看见，此刻听得大帝此言，便顺势开口告辞。大帝自然允许。

　　杨戬出得酆都大帝殿，殿门在他身后无声地阖上，掩起了殿内大帝意味不明的目光，也掩住了某些他不欲出口的话。

　　当然这些杨戬都没有发觉，他出来后就收好了那些纷乱思绪，准备找到哪吒办完最后一点事后就离开地府。

　　好在哪吒这次也似乎是真的吸取教训了，虽然没有真的乖乖站在殿门口，但也没有走远。杨戬出来的时候，他正站在殿右一块凸起的山石上眺望远方，明显是看得入神，连杨戬走到身后都没有发觉。

　　“哪吒！”

　　“杨戬大哥？”哪吒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扭头看去，“你出来了？”

　　“嗯。”杨戬点点头，看了看他先前眺望的地方，“还放不下林嫂子母子？”

　　“嗯……”哪吒低下头，声音有些闷闷的。他用脚尖无意识地划了个圈，“我只是觉得……”半天也没说出下文，他忽然抬头，“算了，我觉得有什么用，她根本就不想投胎。”顿了下，“杨戬大哥，我们走吧。”

　　杨戬却没有动。“哪吒，若是你希望，我可以陪你再去枉死城尝试一下。”

　　“真的吗？”哪吒有些惊讶杨戬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心里自然也有些惊喜，然而想到杨戬之前在枉死城二魂离体，差点丧命的事，顿时打消了再入枉死城的念头，当即摇头道：“还是不要了，杨戬大哥，我们这就走吧。”谁知道杨戬大哥的三魂有没有彻底稳固下来，如果进到枉死城再出什么事怎么办？

　　“不必担心。”杨戬明白哪吒担心他会和那日一样昏迷，但是从他醒来后，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从入了地府开始就有的那种神魂无故的动荡不安的感觉已经彻底消失了，所以，如今就算他再去枉死城，应该也不会有问题了。

　　“可是……”哪吒还是有些不放心。杨戬大哥每次都要他不必担心，但是每每最后都会出事。这让他怎么放心？！

　　“没有可是。”杨戬摇头，“既然你仍放不下，就再去试一试，无论结果如何，也算是了了你一件心事。”不然只怕此事会成为哪吒的一个心魔，于修行无益。

　　“是啊……”哪吒深吸一口气，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凡事总要去试一试的。”抬眼看向杨戬，他笑得灿烂，“杨戬大哥，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杨戬揉揉他的头：“走吧，先去第五殿寻判官，之后再去第六殿找六殿主。”说到这里，他无声轻叹了一声。当日哪吒可是给这二位添了不少麻烦，也不知他们这次找过去，这二位会是什么态度，又是否愿意帮忙。只是看当日情形，无论判官还是卞城王，应该都不是感情用事、牵累无辜的人，所以，林嫂子母子的事，大概还是有些希望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