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否重来》轩辕凌天

26、临行师恩重如山（下）

　　“那当然，杨戬大哥你也不看这是谁给我的。”小哪吒扬着脑袋，很是得意洋洋的等着杨戬的下一句夸赞，可竖着耳朵等了半天，也没等来下一句话，回过味的哪吒眨了眨眼睛：“这就完了？”

　　“不然你还想我说什么？”杨戬淡定反问。

　　哪吒哑然，这些日子看着杨戬行动如常，他几乎忘了，杨戬大哥是没有了情魄的……瞅着杨戬，哪吒眨巴着乌溜溜的眼睛，忽然嘟起嘴，把金砖放到另一只手上，然后用腾出的那只手拽着杨戬的衣袖似真还假的抱怨道：“杨戬大哥，好歹你也要夸我两句啊，你这样我很没成就感耶！”人家这么辛苦的献宝给你看，你居然这么不配合，呐，未免也太对不起我积极的行为了。边说着小哪吒还努力地眨了眨眼睛，硬是挤出了两滴眼泪。

　　哪吒这般别扭的闹孩子脾气看在杨戬眼里，实在让他有些忍不住想笑。内心深处似乎还有一点宽慰，是为了哪吒的亲近么？但是哪吒一直都是和他这般的，不是么？

　　哪吒抱着杨戬的胳膊只顾着和他撒娇耍赖要夸奖，既没注意到杨戬走神，也没留心周围的师长们几乎都已经和各自的徒弟交代完了，当然更没意识到此刻玉虚宫里有一半以上的人都在看着他的杨戬。

　　殷洪和韦护不知何时站到了一起，冷眼看着他们中最小的小师弟缠着那个和玉鼎师叔/伯如出一辙的冰块不知在说些什么。殷洪撇撇嘴，传音道：“真是想不通，哪吒为什么那么喜欢黏着那个杨戬。”冷冰冰的，凑在一块儿不会冷吗？“管他呢，跟咱们无关不是么。”韦护倒是没兴趣去探究这些，他比较关心的是……“诶，咱们真要跟杨戬一起走吗？”“这是大师伯的安排，你不想去行么？”殷洪声音很无奈，“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讨厌他？”“办法是想出来的，你不试过怎么知道大师伯不会同意？”韦护依然很乐观，“至于杨戬，谈不上讨厌，我只是觉得跟这家伙下山的话，这一路上肯定会闷死。诶，怎么？你想和他一起走？”“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愿意和他一路了？”殷洪很直截了当，“我不喜欢他！”“这样啊……那一会儿咱俩一起去跟大师伯说说？”虽然自己去说也没什么，但是有个帮手总是好的。“好啊。”殷洪一口应承下来。他也担心自己去找大师伯不太合适，被骂一顿倒也没什么，可被骂了之后还是要和那家伙一起走岂不糟糕？一个人去只代表个人意见，但是两个人的话……大师伯总不会说是他们的问题了吧？

　　那厢广成子眼见诸位师弟都已经吩咐完了，便也是开始最后的叮嘱，说是叮嘱，也不过就是把前面说过的话再次强调一遍，一派长篇大论听得众三代弟子昏昏欲睡，总结起来也不过就这么几句：大劫将起，天机被掩，众弟子当谨言慎行。若是不识天数，招惹不该惹之人，吾等却是救之不及，莫白做那应劫之人。有些人尽量不要惹，比如那个小心眼的妖师；有些人惹了也没关系，比如西门教的一群；有些人绝对不能惹，譬如那个心性不定的逆天龙神。惹了不该惹的被应了劫也是活该！

　　杨戬一边盘算着一会儿怎么和大师伯请求单独下山的事儿，一边听着大师伯不厌其烦的一遍遍的叮咛嘱咐，说来说去也无非就是担心他们眼睛不够亮，招惹了不能惹的，平白应劫。正听到广成子讲到龙神，还没等杨戬感慨一下大师伯的用心良苦，就听广成子语气一缓，话锋一转，从严厉警告变成了温声安慰：我三教向来同气连枝，除了有限的几个人，也没啥人愿意跟咱们三教对上，若是那个情况真发生了，我们也定会为尔等讨回公道。入世之后，除了龙神是万万不能惹的，其他人均可视情况而定，想来除了那位，也没人敢欺我阐教门下，然尔等乃我三教亲传弟子，圣人门下，行事切不可失了我玄门面皮，万不可胡乱惹事，否则小心你们的皮！

　　杨戬听到最后总算是听明白了，这时只觉袖子一紧，低头看见一双紧紧攥着他袖子的小手，视线顺着那双小手往上滑，最后看到了一对闪闪发亮的眼睛……面无表情地抬头扫视一圈，最后回到广成子的脸上，杨戬抿抿嘴，师伯，你确定你这是告诫而非鼓励吗？

　　再长的话也总有讲完的时候，所以等广成子语气中出现了停顿的时候，一干昏昏欲睡的小辈立马精神一振，终于可以走了啊！在一干弟子期冀的目光中，广成子意犹未尽地道：“吾等言尽于此，尔等稍作准备……”“师伯！”突来的两个声音打断了广成子的话。其他人怔愣了下，随即有些恼怒地望向声音来处，想看看是谁这么不知趣，耽误大家的时间。而另一头，殷洪看着神情如冰的杨戬，也是有片刻的呆滞。虽说平日里他们也是不甚尊敬……咳咳，错了，是平日里他们与各位师长的关系是亲如一家，是以行为间难免有些随意，但是这种场合上，他出言截断师长的话真算起来责任却也不小，刚刚他那是一时情急失了常心，事实上话方出口他便后悔了，正懊恼呢却听见了杨戬的声音。他开口是因为不想和杨戬下山，可杨戬冒这么大风险是为了什么？

　　广成子掀起眼皮瞟了殷洪一眼，复又垂下眼帘，不咸不淡地道：“有什么事等下山后再说。”他早就看见殷洪和韦护在那里眉来眼去搞小动作，两人的心思他也知道几分，可还是惦念着二人能念及同门情谊，没想到……广成子暗自叹息，声音中不自觉就带了几分失望。

　　一心想着自己主意的殷洪完全没有留意到广成子语气间的变化，听到广成子说要等以后，当时就急了。这要是能等以后他刚才何必冒着被处罚的风险出声呢？不就是想着一旦大师伯说完话事情就尘埃落定无法更改了吗！以后？他才不要等以后！“大师伯……”殷洪不死心的试图做最后的努力，广成子却没有再看他，而是转向了杨戬：“戬儿，你有何事？”温和的声调与方才的不愠不火判若两人，听得一干小辈均是暗暗腹诽，要不要偏心的这么明显啊师伯！

　　杨戬神色不动，沉稳道：“请师伯准许杨戬一人下山。”“嗯？”包括广成子在内，大家都没想到杨戬会提出这样一个请求。殷洪和韦护对望一眼，彼此眼中都是同样的难以置信。现在这是什么情况？谁能来给他们解释一下？韦护觉得自己过去的十年里所受的震惊都没有今天一天来的多，而殷洪感受到周围投来的一束束含义莫名的目光，更是难堪地涨红了脸，险险跳脚！

　　他们居然被嫌弃了！居然被那个冰块嫌弃了！那个杨戬真以为自己比他们厉害很多吗？他们还没有说他的不是，他居然反过来说不要和他们同行！他凭什么啊！察觉到殷洪呼吸不稳，回过神的韦护赶紧死死地拽住他：“冷静，冷静！”“你别拽着我，我非得向他问个清楚，他凭什么不想和咱们一起走，他有什么资本嫌弃咱们啊！”殷洪气的几乎要暴走，浑然忘了自己也不愿和杨戬同行来着。“喂，大师伯看你呢，你真想被大师伯处置啊！”“那就这么算了？”稍稍冷静了一点殷洪仍旧很不甘心。“谁说算了？”韦护反问。“那……”“下了山机会多得是，不是么？”殷洪吓了一跳，“你不会是想……你疯了？！”韦护撇撇嘴：“你想哪儿去了，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我只是想找个机会整整他罢了。他害咱们丢脸，咱们就也落他一个面子，这样很公平不是吗？”殷洪看看他，又看看另一头的杨戬，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

　　殷洪和韦护暗自传音的工夫，广成子也一直在劝杨戬，可不管广成子怎么说，杨戬就是不松口，广成子终于没辙了：“戬儿，你真的决定了吗？”“请师伯准许。”“好吧，那就你独自前往东南方向，至于哪吒……”哪吒一听情势不对，当即就不干了，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扑到了杨戬身上：“我不管，我要和杨戬大哥一起走！”目前在场的人，杨戬对谁都可以保持淡然，唯独对哪吒没法儿，有些头痛地按了按额角，杨戬道：“哪吒……”“我不管我不管，”哪吒捂着耳朵，压根就不听，“我不喜欢他们，我就是要和杨戬大哥你一起走！杨戬大哥你要是甩下我，我就自己走，到时候随便让哪个上古妖兽吃了我好了！”赌气似地嚷了一堆，哪吒抱着杨戬的胳膊，小脸上的神情转瞬又变得可怜兮兮，“杨戬大哥你也要丢下我吗？还是你打算让兄弟我被哪个妖兽吃了？”乌溜溜的眼睛里似有泪光盈盈，大有“杨戬大哥你不带我我就哭给你看”的架势。看着抱着自己胳膊不撒手的哪吒，对哪吒这般依恋自己感到无奈的同时似乎还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心头涌动，杨戬叹气道：“话都被你说完了，我可以说我很忍心吗？”哪吒直接忽略了后半句，小脸由阴转晴，哪还有想哭的模样，倒是写满了计谋得逞的得意：“我就知道杨戬大哥你肯定不忍心看着兄弟我被妖兽捉去垫肚子。”

　　广成子太乙等人一直微笑着看着哪吒缠着杨戬闹脾气，此刻见杨戬妥协，他们也都是稍稍放心，毕竟杨戬只有彼时此刻的修为，又有伤在身，出昆仑后局势叵测，有哪吒在他身边，彼此间也是有个照应。“那就这样吧，戬儿你与哪吒前往东南，至于殷洪和韦护……”“去南方吧。”杨戬淡声道。广成子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杨戬，随后对殷洪和韦护道：“那你二人便随杨任和天化同去南方吧，也算有个照应。”

　　“是。”殷洪这次没提出什么异议，和韦护恭声应下广成子的安排。杨任和黄天化与他们彼此也算熟悉，只要不是和杨戬同行，其他人都无所谓的。至于杨戬……下山后看还有谁护着他！

　　广成子目光扫视一环，沉声道：“既已无事，尔等稍作准备，便入世去吧。”“是。”底下一众晚辈恭声唱诺，跟着转身向宫外走去。

　　哪吒也跟在杨戬身边往出走，可走到一半，忽然又想起八太子还在金光洞里生死未卜，忙又急匆匆的冲到太乙身边拽着就走，口中还念叨着再不救人就来不及了。身后赤精子等人看着哪吒拽着杨戬和太乙冲出去，都是有些莫名其妙，“师兄，这是……”赤精子想来想去也没想到有谁受了重伤必须即刻救命的。广成子掐指一算，道：“是那条小龙。”“师兄你是说东海的四公主？”广成子摇摇头：“是曾经的龙八太子，也是今时今日的敖丙。”“什么？”这个结果让众仙都是有些难以置信。“师兄，这是怎么回事？”广成子摇头轻叹了声：“这就是他的宿命啊……”

　　“宿命……”喃喃念着这两个字，众人的神情都变得很是复杂，一时只觉得嘴里泛苦，难道这一切就真的无可改变吗？龙八的宿命是这般，那他们呢？宿命……真的无法打破？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玉虚宫里一众金仙各怀心思，那头哪吒一手拉着杨戬的袖子，一手拽着太乙真人，出了玉虚宫就驾上了风火轮，在空中划出一道炫目的火光，火烧眉毛般冲向金光洞。

　　“师父，快点儿快点儿，晚了就来不及了！”离地面尚有一段距离，等不及的哪吒就已经收了风火轮，直接蹦下地去，拖着太乙就往洞里跑，连杨戬也顾不得了。

　　“慢点儿慢点儿，我的小祖宗欸，你师父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你这么生拉硬拽的。”太乙被拽得踉跄了一下，口中连呼让哪吒慢些。“慢了就要出龙命了！”哪吒头也不回，毫无尊师重道的精神，“再说师父你筋骨强健的很，散不了的！”说着速度反而更快了几分，脚下生烟的拽着连声抱怨自己教出个没良心的徒弟的太乙消失在杨戬的视线中。

　　“八太子！”蓦然一声惊呼响起，跟着哪吒一路跑进洞府深处，一头雾水的太乙在哪吒松开他的手扑到前方一团黑乎乎的物体上时，终于是明白了哪吒为什么这般焦急地拽他回来的原因。

　　离去时尚是人身形态的敖春此时已然化为龙形，紧闭着的双目隐约可以发现照比往日要稍稍往内里收缩了一些，而他本该黑如暗夜的龙鳞业已完全失去光泽，变得晦暗，头上的伤口虽然仍旧血肉模糊，但是竟然开始了缓慢的愈合！再看龙尾处，也有少量的毛发脱落。哪吒的心越发往下沉，蓦然想到什么，赶紧探查了一下敖春的龙爪，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一颗心顿时直沉到了谷底，两对龙爪已然有一只开始有了退化的现象！这可如何是好？！

　　“八太子，你怎么样了？”哪吒晃着身下的躯体，小手隐隐有些颤抖，心下有些慌了。怎么也想不到他才离开这么一小会儿的工夫，八太子就变成了这般模样。虽说早就想到失去龙角的后果会很严重，可是这后果是不是也来的太快了点儿，太严重了点儿？

　　“哪吒，不要急，让为师看看。”温和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哪吒像是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转头拽住太乙的衣袖，“师父，救救他，救救他，他不能死！”太乙并没有马上施救，反而把目光投注到哪吒那张写满了焦急与不安的小脸上，半晌，伸出手摸了摸哪吒的头，一席话语重心长却又有几分痛心疾首，“瞧瞧你的样子，哪吒，你还认得出自己吗？我太乙的徒弟，可不是你现在这个样子的！哪吒，你还记得回来时的誓言吗？就凭你如今的状态下去，到最后，怕是你连自己都救不了，还谈什么去救回他？”

　　太乙的一番话有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了下来，哪吒立时就冷静了下来。可冷静后，又不禁有些怔然，回想方才的自己，竟也是觉得无比的陌生。不得不承认，自己刚才确实是慌了神了。可是，慌什么呢？八太子的伤虽然重，却也不致命，解决起来许只是稍嫌棘手了些。自己如今可是在师门啊，就算师父救不了，还可以去找师祖，总是会有办法的，况且……这并不是自己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面……彼时的封神，他见过太多太多的生死离别，上一秒还并肩作战的兄弟，下一瞬许就已魂归封神台，见识的太多，他早就已经麻木了，更勿论彼时的水镜……他到底是在慌什么呢？哪吒仔细的想了想，直视自己的内心，蓦然发现自己的内心仍然是有恐惧的！

　　或许从回来的那一刻起，他内心那片恐惧的阴云就从来没有消散——即使他对着杨戬扬着最灿烂的笑脸，逮着机会就拽着杨戬的衣袖撒娇。他怕，怕这一切都只是幻觉，他怕再也抓不住杨戬这个大哥，他怕轮回到了那时他却依然没能把杨戬的魂魄从心牢里唤出来，他怕有一天他只能再一次眼睁睁的看着杨戬亲手毁灭自己却无从挽回，他怕……后羿，天煞，九婴，龙神……种种的未曾出现在水镜中的不确定让哪吒的心充满了不安，而敖春的事情更是让这种不确定加深加重，在哪吒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重重的阴影！这么多无法掌握的事情，这么多与所知完全背离的变数……哪吒真的很怕，怕有朝一日，龙神阵里的那一幕会在他眼前成为现实！

　　“师父，我该怎么做？”哪吒抬起脸，望着太乙，目光破天荒的有些茫然。“还记得刚回来时的坚定信念么？”太乙满含深意的看着哪吒，“还记得彼时的誓言吗？哪吒，你该知道，什么是坚守本心，顺从本心。”

　　“坚守本心……顺从本心……”哪吒喃喃念着，刚回来时的信念么……自己的本心么……乌溜溜的眸子中有耀眼的光芒亮起，“师父！”哪吒猛地抬头，语气飞扬，眸光坚定。恍惚间，封神时那个意气飞扬的哪吒又回来了！

　　太乙见此欣慰的笑了笑，随即转向昏迷不醒的敖春，道：“现在我们可以来瞧瞧这条小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