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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对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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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语既出,真如惊雷一般,震惊四座。窦姨娘脸色一白,颤声道:“你说什么?”猛地反应过来,怒道:“你竟敢……”
蔡姨娘见她慌乱,反而平复下来,凄厉的神情正常了不少,冷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这般慌乱做什么,既做了那般伤天害理之事,你就该想到,被人看见,揭发出来,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窦姨娘捏着手绢,道:“若要人不知?怎么天不知、地不知、我不知,从古至今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只有你知,只怕你是从肚子里检出什么牛黄狗宝,就要栽在我头上。老祖宗火眼金睛,岂能受了你的欺骗!”
三姨娘突然道:“窦氏,你等她说完了再辩白,身正不怕影子斜,没做过的事情听听有何妨,这般吵闹有什么意思?”
窦姨娘一怔,二姨娘飞速的接口道:“三妹妹,你说话十分有道理,这般义正词严,若叫人听了,还以为这件事是你做主审呢。”三姨娘怔住,这才想起自己也只能跪下听老祖宗处置此事,咬了咬牙,终于闭嘴。
老祖宗道:“蔡氏,你来说。”
蔡姨娘闭上了眼,再睁开时,已经平静如水,带着一种“豁出去了”的决绝,道:“是贱妾亲眼所见。今日下午,妾身路过映日湖,正在那荼蘼架下路过,就听见水里有响动,似乎还有人说话,便多看了一眼,正见一艘小船从扶苏水阁里头开出来,上面站着的是窦姨娘,正游湖而去。”
二姨娘突然问道:“那是什么时辰?”
蔡姨娘一口道:“申正时分。”
二姨娘道:“你记得倒明白。那已经尽了黄昏了,你在岸上也看得清楚?”
蔡姨娘一怔,马上道:“虽则黄昏,但是湖面开阔,妾身一眼便看见了。”
窦姨娘没想到二姨娘话里话外竟是帮着自己,心中涌出几分感激,正要做一个眼色,却听得二姨娘道:“是了,我听说窦姨娘每日申正时分,最爱游湖,每每到了酉初才回,说是喜欢夕阳映在湖水上的景色,想必你也想到此事,因此确认了。”
窦姨娘一口气憋住,暗自发恼道:我竟傻到以为她有什么好心,这不就立刻坐实了蔡氏的言语么,想来她适才是欲擒故纵罢了。
老祖宗对蔡姨娘道:“你继续说。”
蔡姨娘心中暗喜,知道自己这边明的、暗的帮手不少,那窦姨娘虽然狐媚,却是招架不得,心中这一喜,说话声音都提高了不少,道:“贱妾虽见了窦姨娘的船,但没打算多看,本来贱妾与窦姨娘便不相熟,她游湖也与贱妾不相干。只是贱妾一闪眼的功夫,却见船上有一个小小身影,妾身吃了一惊,再仔细一看,分明是四小姐。”
三姨娘嘴角一挑,道:“这可奇了,窦姨娘何时与四小姐混在一起了,我记得刘姨娘前日还冒犯了窦姨娘,窦姨娘搬出老爷来,罚了刘姨娘认错,还停了一个月的月例,怎么如今又亲近起四小姐来?”
窦姨娘冷冷道:“我有半月没见过四小姐了,更不必提什么共同游湖。老祖宗,妾身一向安分守己,谁知道竟还有人编排这许多瞎话来!”说着滚下泪来。
二姨娘掩口道:“窦妹妹安分守己与否,自有公论,若说你做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可叫人不好相信了。不如等蔡姨娘说完了,大伙儿一起评评理吧?“
蔡姨娘接着道:“妾身当时只是奇怪,平日不见得四小姐与窦姨娘亲近,怎么今日一起游湖?也不知怎的,就在花阴下看了许久,便见船上窦姨娘与四小姐说说笑笑,十分亲热,妾身虽然惊讶,却也道是窦姨娘心地善良,只可怜四小姐,并不在意她姨娘如何冒犯。看了一会儿,那船划得远了,妾身看不清楚,也就罢了。只沿着岸边上走着,突然,便听见一声惨叫,接着便是‘扑通’一声,似乎是什么落水的声音。”
三姨娘急急追问道:“你可看清楚了,什么人落在水里?”
蔡姨娘低头道:“妾身离得远了,不曾看清。不过,妾身想要上去看时,窦姨娘的船已经折返回来,妾身怕她发觉,只有再退回去。只见那船上只有窦姨娘、船娘和服侍的丫鬟,哪里还有四小姐的影子?”
二姨娘和三姨娘同时转过头去,盯着窦姨娘,窦姨娘先惊后怒,这时反而平静下来,冷笑道:“你说的这样隐晦,又说什么不曾直接看见,虚虚实实,不肯直接把那害人的帽子死死栽在我头上,倒留了许多退步,实在枉费了这一番心思,还有什么直说吧,免得到时候后悔。”
蔡姨娘看了她一眼,转而垂首道:“贱妾该死,见了那样的场景,想不到别的,只觉得十分害怕,又见窦姨娘的船往我这边划过来,只吓得腿都软了。当时贱妾不是没想到呼救,但窦姨娘就在眼前,贱妾哪里敢乱动一下?当时贱妾满脑子想的,都是大小姐,大小姐还在等着贱妾回去,贱妾万事不求,却一想到大小姐,就是多一件事也不敢做,真是……”说着掩面啜泣起来。
三姨娘道:“真正是可怜,一个大小姐的生母,老爷身边的老人儿,竟给旁人吓成这个样子。也不知是你胆小怕事,还是旁人太嚣张。”
二姨娘道:“你说的倒罢了,只是你见她们走了之后,就不曾过去看看么?”
蔡姨娘道:“妾身倒也曾看过,天色近晚,光线变暗,妾身没看见湖水中有人没有,却也看见了此物——”说着掏出一个小小的绣荷花的香袋,双手奉上,道,“这是四小姐随身之物,正是绣了水莲花的香袋儿,正飘在河岸上。妾身捡起此物之后,顿觉后怕,一路跑回了院子,缩在床上发抖,只想着就这般睡过去,两眼一闭,什么都不知道便罢了。偏偏又睡不过去,妾身前思后想,终于知道这件事不是妾身担待的住的,若是假作不知,妾身良心不安,更对不起老太太和老爷的恩待,是以终于下定决心,前来禀告,求老太太为四小姐做主。”说着重重磕下头去。
魏芷在后面听了经过,不由将信将疑,她是那小姐死后才穿过来的,对于怎么落的水,实在一无所知,不由得看向那窦姨娘,心中暗道:难道就是她害了我?然则这几个姨娘相互之间斗得乌眼儿鸡一般,蔡姨娘的话,也未必可信。
老祖宗转过头来,问窦姨娘道:“你怎么说?”
窦姨娘脸色发白,跪在蔡姨娘身边,道:“老祖宗,妾身虽然愚蠢,却不是阴毒之人,与四小姐无冤无仇,怎会害她?蔡姨娘虽然一口咬定妾身,但她也不过一个人罢了,红口白牙,难道就做得数?她胡乱攀咬,只是疯魔罢了,老祖宗不可信她。”
魏芷心中暗道:这个窦姨娘不算厉害,辩驳的一点都不给力,不如蔡姨娘说的仔细真实。
二姨娘笑道:“是呢,蔡姨娘虽然说得像话,但到底她不过是一个人罢了,窦姨娘若是就此不认,各执一词,这段公案如何是了?”
三姨娘突然“咦”了一声,道:“说起这个,我倒想起一件事,今天我有一个丫鬟,回来到说了些四小姐的事,当时我就是随意那么一听,这么说来,倒是有些相干了?不知是不是把她叫过来对质?”见老祖宗没有反对的意思,吩咐道:“快把芦苇那丫头找来,老太太有事问她。
窦姨娘闻言抬头,咬牙道:“三姨娘,果然是你要陷害我。”
三姨娘道:“你要仔细!什么陷害,我一个丫鬟说两句闲话,你还没听到,怎么就说出陷害的话来?仔细闪了舌头。”
二姨娘笑道:“好好儿的,又冒出个丫鬟来,看来窦妹妹百口莫辩了。怪倒是人说举头三尺有神明,若是做下了什么事,当时没人看见,可是过后啊,那丫鬟、婆子、老妈子,一个个蹦出来,逃也逃不掉。”
魏芷在屏风后面暗笑,今晚的事,怕只有这位二姨娘不曾参与,是以她最轻松,欢蹦乱跳,皮里阳秋,搅和的好不热闹。
这时,有人道:“芦苇来了。”便见外面走进两个人来,一个是低眉顺眼的小丫头,另一个身着青衫,魏芷却认识,正是于辰。
老祖宗见了芦苇,眼尾也不曾看一下,只是对于辰诧异道:“你怎么来了?”旁边几个姨娘见了他,都暂时退到一边,虽不曾回避,也没有敢和他正面相对的。
于辰道:“辰奉老爷之命禀告老太太……”
一句话没说完,老太太已经恼了,道:“他还有脸禀告,自己的女儿给人害了,府里头牛鬼蛇神,蛇蛇蝎蝎一大群,几乎成了腌臜窝子,他倒不管,一门心思放在女人身上,他有什么话巴巴的叫你来说,怕是专门来气老婆子的吧?”
于辰忙道:“辰不敢,大人确有正事,刚才杨府……”
老祖宗听到“杨府”,眉头一皱,道:“你且住,上前来说。”
于辰果然凑过去,附耳说了几句,老祖宗眉头越缩越紧,等他说完,兀自皱眉迟疑,过了很久,道:“果然如此?可见世道不古,家宅不宁、妖孽横生,真真是到了乱……罢了,你下去吧。”于辰下去。老祖宗转头问芦苇道:“你看见了四小姐。”
那芦苇虽然不是一般的洒扫丫头,却也没见过什么大场面,一味低着头,怯生生道:“是,下午申牌时分,奴婢见过四小姐。”
三姨娘道:“你详细的说来,怎么告诉我的,便怎么告诉老太太,不要害怕,有人给你做主呢。”
芦苇道:“是,我见过四小姐。那时奴婢刚刚从家里回来,路过湖边,就见四小姐走过去,蹦蹦跳跳的,见了奴婢,还主动和奴婢玩笑。奴婢当时就问,小姐这是往哪里去?小姐道:‘窦姨娘请我吃果子坐船去。’当时奴婢还疑惑,窦姨娘平时不和小姐们玩笑的,竟然肯带着四小姐玩。不过奴婢当时也就一问便完了,再不知道之后的事。”
三姨娘道:“这丫头脑子笨,从来不想事,只是人品妾身知道,说不得瞎话,她也没那个脑子说。”
二姨娘突然道:“芦苇,你说当时看见四小姐,看见四小姐身上带了香袋么?”
芦苇看了三姨娘一眼,点头道:“见到了,那香袋绣着荷花的。”
众人心中一凛,连魏芷也有些相信了,倘若她没见到,断不能说出“荷花”这样的细节来,毕竟现在没有串供的机会。
三姨娘道:“那香袋妾身想起来了,原本是六小姐的,四小姐中午到我那里去玩,看着好了,我才给她的,想必还新鲜着,时时带在身上。妾身想不到,竟一日功夫会落在水里,求老太太给四小姐做主。”说着也落下泪来。
一时间,所有人目光都凝住在窦姨娘身上,眼见她被逼到了墙角,这一桩人命案就着落在她身上了。老祖宗也道:“窦氏,你还有话可说么?”
窦姨娘道:“即使有人要陷害我,想必是天衣无缝,不知道还有什么人证?一发说出来,叫我死心罢了。”
良久,三姨娘道:“青天白日的,谁会冤枉你,你既做了这样的事,遭报应是自然地,我劝你好好认下,老祖宗或许从轻发落。”
窦姨娘悠悠叹了一口气,垂下头,众人见她低头,只道她必定认了。然而,从魏芷的角度,竟看见她眼睛弯了起来。魏芷骤然一惊,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她在笑!
怎么可能!?到这个时分,她还能笑出来?
魏芷心中有预感,似乎事情还远不到尘埃落定的时候。
窦姨娘抬起头,嘴角分明的上挑,道:“我认什么?我清清白白,怎么就遭报应?那个时刻,我可是不在湖边,今天,我根本不曾游湖。”转头看向三姨娘,道:“这件事,三姨娘该知道啊。”
三姨娘愕然道:“你胡说什么?”
窦姨娘噙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道:“三姨娘,记得西府海棠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