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无春花秋月事》子楚口牛

6、姨娘

　　既然老祖宗都是无妨，大约就是真的无妨，魏芷理所当然的开始偷窥。
　　这时候外面的堂屋已经点了灯，光线比之前充足了不少，魏芷这个位置虽然不算黄金，但大部分情景都能尽收眼底。老祖宗还是坐在原本的位子上，齐嬷嬷站在一边，一屋子丫鬟婆子在一边垂手站着，半声咳嗽也不闻。
　　这时，那个二姨娘已经走了进来，只见那姨娘约莫三十来岁，相貌白净，颇有韵致，穿着一身月白色襦裙，外罩石青色莲花纹半臂，头上只别了一把玉梳并一支素金钗，打扮的虽不似蔡姨娘简素，但也丝毫不见奢华，以她的年纪来说，这般颜色还稍微老气了些。
　　二姨娘走上前来，跪下叩见道：“姨娘孔氏叩见老祖宗。”
　　老祖宗见了她，语气淡淡道：“罢了，你起来。”
　　孔氏站起身，眼观鼻鼻观心，垂手规规矩矩站在一边，看着与旁边的丫鬟相似。老祖宗见了她的模样打扮，语气神态，虽未明说，但神色略作缓和，道：“你来的倒快。”
　　孔氏俯身道：“老祖宗召唤，贱妾不敢轻慢，听了这边姑娘传的话，放下了手边活计便来了，总算还没有迟了。”
　　老祖宗嗯了一声，道：“这早晚还做什么活计？光亮不好，容易伤了眼睛。”
　　孔氏道：“谢老祖宗关爱。妾身手笨，精细活计做不来，前两日做了一件松鹤延年屏风，因赶时候，做的有些急了，熬得眼睛有些疲累，这一阵倒不敢再动针线了。最近找了个新鲜活计，串珠子玩儿，也是贱妾浅薄，见了那简易省事的便爱，练了几日，越发爱不释手，一直做到晚上，倒叫老祖宗笑话了。”
　　老祖宗道：“你倒有闲心，府里头你也当半个主事，竟还有心做这般费事的活计，倒是不怕累着。”
　　孔氏陪笑道：“贱妾微贱之躯，哪里能累着。况且贱妾虽说在府里头管着些琐事，但那是因贱妾岁数大些，服侍的年头也长些，老祖宗和老爷方才许了几分体面，并不是贱妾真有理事之能。梁妹妹虽然后进，但家学渊源，精通持家之道，将府里的事情接过去大半，上上下下无有不尊，妾身嘴笨心拙，插不上话，偷得几分清闲罢了。”
　　老祖宗看了她一眼，道：“我瞧你不笨。”孔氏抬起头，露出错愕的神色，老祖宗已经接着道，“口角伶俐，这很好，想必心思也不是糊涂的。你虽然不精通家事，却也该当多练习着，不然哪里能精通，没的三十多岁还不省事。我看梁姨娘事情忒多，又要侍奉老爷，你该当叫她放一放，好好服侍老爷才是第一件事。”
　　孔氏低低道：“贱妾知道了。”虽然得了几句想要的准话，但也给敲打了一番，心中绷紧，额上微微沁出汗来。
　　好在这时候，小丫鬟回道：“窦姨娘到了。”
　　外面进来一人，她一进来，把着屏风偷看的魏芷便吃了一惊，只因这人实在是她穿越以来所见到的第一个大美女。那女人一进来，魏芷竟没功夫看她穿什么带什么，甚至长得如何，全身心都被她一双桃花丹凤眼吸引了，魏芷第一次见到什么叫做“烟视媚行，顾盼生姿”，这女人一双眼睛，好似一双勾魂的钩子，叫人一见就恨不得醉死。
　　“这便是人说的，天生尤物神马的吧。”魏芷喃喃道，仔细看来，那女人打扮的也不出挑，身上衣裳，头上首饰都是最普通的，但是无论穿什么带什么，总不减她相貌气质分毫，就是布衣荆钗，只怕都是个绝色。
　　那女子走上前来拜倒，莺莺沥沥道：“妾身窦氏，叩见老祖宗。”
　　老祖宗脸上看不出喜怒，只道：“站下。”
　　窦氏站起身，小心翼翼站在一边，老祖宗却不似对孔氏一般聊上几句，半眼也没有瞧她，只问道：“怎么老爷还不来？”
　　孔氏见无人回答，低声道：“老爷今儿在梁三姨娘处歇下了，许是梁三姨娘来了，老爷便来了。”
　　正这时，只听得外面有人道：“姐姐好无端的言语，怎么见得老爷就歇在我那里。难不成姐姐有那千里眼顺风耳的本事，竟知道老爷行踪？”只见外面一个打扮妖娆的妇人走进来，只见她面如满月，身材窈窕，虽然看来已经有三十岁左右，但是依然极有风韵，比之同龄的孔姨娘出色了不止一筹。那妇人虽然妖娆，却不似窦氏看来温柔，一双眼睛刀子似的，狠狠地剜了剜孔氏。
　　三姨娘笑道：“今儿爷多喝了几杯，收了香雪海里头的春及，这时分怕是叫不醒了。”说着转头盈盈一拜，道：“妾身梁氏拜见老祖宗，因为棠丫头晚上积了食，有些睡不安稳，妾身哄了半日，因此来迟了，还望老祖宗不要怪罪。”说着自己起了身，面上满是笑容。
　　魏芷暗自惊讶，心道：这人怎么这么无礼？是真傻呢，还是背后有什么依仗？
　　只听得老祖宗冷哼一声，道：“放肆。”
　　三姨娘脸色顿变，不知所措的看着老祖宗。
　　魏芷心道：原来不是有什么依仗，就是真傻。
　　二姨娘见三姨娘手足无措，竟还直着身子，也不知请罪，不由得心中暗笑，心知三姨娘虽然年纪不小，进门却晚，对于老祖宗只在年节的时候远远拜上一拜，话也不曾说过，只以为那套手段哄老爷使得，哄这位老太太也使得，她哪里晓得老太太的厉害！只这一次，就要老祖宗彻底厌了她才好。
　　老祖宗拐杖一顿，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冷笑道：“我一时不查，这府里头的上下尊卑竟然乱成了这个样子，早就听说出了我这个院子，主子不是主子，奴才不是奴才，如今老婆子倒是见识到了。”说着目光冷冷扫了三姨娘一眼，三姨娘被她目光一逼，终于受不住，噗通跪倒。
　　老祖宗回到座位上，长叹道：“也罢，倒也不能全怪你，你不是大门大户、书香门第里头出身，是那商贾中的人，不知道许多礼数也罢了，但你也该知道谁是主子，谁是奴才。这府里头的公子小姐，都是正经的主子，他们的名字，老爷叫得，太太叫得，我这个老婆子叫得，来往的亲戚长辈也叫得，哪里轮到你一个姨娘‘棠丫头’、‘棠丫头’的混叫！你大抵以为你是小姐的亲娘了？你不过一个姨娘，在底下人面前许你个体面，也是丫鬟婆子服侍，当半个主子供奉，可也别错了自己的身份，忘了服侍主子们的本分，敢蹬鼻子上脸来！”
　　一番话说的旁人也罢了，三姨娘瞠目结舌，只觉得天旋地转，许多事情登时颠倒过来，竟一时分不清东南西北。
　　老祖宗犹自不足，接着道：“我耳朵里也曾传进去些个不干净的声音，我竟听说府里头有个说法叫什么‘姨太太’，整日里有人‘二姨太’、‘三姨太’的称呼，是也不是？”
　　二姨娘听到还牵扯了自己，连忙跪下，道：“那是那起子混账胡沁，万万没有应承的。”窦姨娘见人人都跪了，自己站着不好，跟着也跪了。
　　老祖宗冷笑道：“自然是胡沁，倘若是当真，那真是卫家的笑话了。太太两个字是什么，那是嫡，是正！老爷只有一个原配的太太，如今还不曾死，哪一个还敢叫做太太？可笑有人做了姨娘，一生当不得太太，却偏偏要沾太太的好处，仗着狐媚子功夫把住了老爷，竟自己关门做起太太来！巴巴的生造出个‘姨太太’来，掩耳盗铃，以为这样便占了太太的面子，做了半个太太了，可怜，可笑！我把话放在这里，但凡这个不干净的词再从哪个奴才的嘴里冒出来，我先打掉他满口的牙。”
　　三姨娘听了，心中暗恨，她头一嫁原来是做正妻的，虽然是个商户，但也是衣食丰足，家人尊敬，一人独尊，偏偏寡妇再醮进了卫府的门，只落了个侧室，其实府里头没有太太，她也算逍遥，但终究说来不好听，自己的子女也都占了个庶出，平白的低人一等。她心中不甘，也曾撺掇过老爷，家里没主事的人，虽然太太不在，老爷又不能娶第二个，但古来有三妻四妾，太太是正妻，二姨娘三姨娘做了平妻，暂代太太理事，岂不是好事？当时卫大老爷也有些意动，本来事情有几分能成，偏到了老太太那里压了下来，说道：“说出这样没人伦的话来，就该天打雷劈，不说卫府，整个宛城哪里有这样嫡庶不分的事情，倘要弄出两个平妻来，咱们卫家十辈子老脸都丢尽，别想在世交亲友面前抬头了。只要老婆子或者一日一日，叫那些人断了这个想头！”
　　想到这里，三姨娘心中恨得要滴出血来，倘若做了平妻，自己的子女亦可以叫做嫡出，将来成亲为宦，前途全然不同，却全叫这老太太搅和了，如今这老婆子端坐着太师椅，一句句言语刀子一般戳自己的心，怎叫她不恨的只想拿刀捅这老贼婆几百刀！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也只是红了眼珠，默然不说话。
　　这里头，只有窦姨娘是不与这件事相干的，冷眼旁观，只见另外两个姨娘面如土色，不由得心中暗自畅快，心道：饶是你们平时摆出太太的款拿捏我，现下知道了吧，都是一样的人，谁比谁高一等呢？柔声道：“老太太别恼，有老祖宗做主，府里再没有敢以下犯上的奴才。”
　　老太太盯着她，道：“你说没有以下犯上的奴才？”
　　窦姨娘见她刀子一般锋利的目光盯上，心中暗自叫苦道：我不过顺情奉承，怎么又冲着我来？这老太太难道奉承不得么？罢罢罢，下次我要再多嘴，便叫我做个王八。事已至此，只得陪笑道：“有老太太在……”
　　老祖宗道：“我虽还没咽气，但有些人已经当老婆子是个死人，以下犯上，以下犯上算得什么？人心毒到什么样的地步，连我这活了七八十岁，自以为也见识过的老太太都没想过，原来还是我见得少了。”说着一拍手，道：“带上来。”
　　里头小丫鬟带上一个人来，正是蔡姨娘。蔡姨娘行了礼，就听老祖宗道：“你认一认，那作恶的是这里头哪一个？”
　　蔡姨娘猛的抬起头，指着窦姨娘，声音带着凄厉，叫道：“就是她！就是她害了四小姐的性命！”

作者有话说

　　嗷……留言在哪里，亲们不要潜水了，出来透透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