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无春花秋月事》子楚口牛

25、先生

　　那青年偏过头，笑了笑，道：“江越，你越来越出息了，一向发财了？”

　　那小道士直起身，笑嘻嘻道：“景则师兄，莫谈钱，谈钱岂不俗了？”

　　那青年走上几步，笑道：“我不跟你谈钱，我——”突然一脚踹了过去，气道，“我踹死你这个混小子。”

　　那小道士往前一窜，正好从他身边溜过，窜出庙门外，却没跑远，反而转过身，从容走进来，再次拱手道：“于师兄，你我同门数年未见，今日相逢，乃是喜事，不如让小弟做个东道，饱餐一顿，再品茗谈文，岂非乐事？”

　　那青年瞪着小道士江越，过了一会儿，才道：“吃饭怕不用了，我见到你便饱了。”

　　江越眼睛一亮，露出腼腆之色，道：“古人云，秀色可餐也。小弟竟不知道，自己还有如此姿色……”

　　那青年只觉得一阵无力，有气没力的道：“罢了，我不被你气死，总是我命硬。你过来。”说着招招手。

　　江越走上几步，停在他身前，那青年一手抓住他手腕，道：“你告诉我，你去卫府做什么？你不必说是仰慕大人，大人现在京城，你怎会不知？”

　　江越笑道：“师兄莫怪，小弟确实不存恶意，当然也不敢说是好意。小弟固然仰慕卫大人，但毕竟有我们老爷子的关系，只怕再难上门了，我也不敢去讨这个不是。但是我依旧很仰慕老大人的才学本事，正好他老人家不在府中，或许我可以去参观一二。”

　　那青年冷冷道：“你去书房了？”

　　江越笑道：“书房，水阁，厅堂，只要是能留下大人踪迹的地方，小弟都去拜访过，也有幸见过大人的墨宝，获益良多，果然是卫大人的府邸，处处透着学问。小弟倒是羡慕师兄了，追随大人多年，学问见识必然不同往日，小弟望尘莫及。”

　　那青年闻言，反而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大人么……这些年，并不大好啊……”神色恍惚了一下，突然手指一紧，再次冷笑道：“你小子的话总是不尽不实——倘若你说的果然不错，那我问你，你去内宅做什么？”混迹内帏之内，并非小错，即使知道这个师弟年纪还小，性子又一向是放荡不羁，无所顾忌，他还是恼的不行。

　　江越一怔，沉默了下来，良久，终于又笑道：“我……想去看看尹先生。”

　　那青年没料到他的答案，呆了一呆，道：“尹先生？那是为什么？尹先生也早就不在府里，我不信你不知道。难不成，你连尹先生的足迹也要瞻仰一番？”

　　江越连忙笑着摇手，道：“哪有那样的事。我只是想知道，尹先生失踪数年，如今究竟在哪里？卫宅毕竟是先生生活过的地方，或许留有一二线索。卫大人我固然要仰望，但尹先生，我一定要找到。”

　　那青年一怔，道：“那为什么？莫非……有事相求？”

　　江越道：“是，为了一个人。”

　　那青年不再问，道：“你找到了没有？”尹先生的足迹，没有人知道，倘若江越能够推测一二，哪怕是很小的线索，都是一件大好事。

　　江越摇头道：“不曾。或许是我愚蠢，没能发现蛛丝马迹。我倒是遇见了一个好玩儿的小姑娘。我以前曾想过，卫大人和尹先生两位的孩子，该当如何？今日见了一面，果然有趣。也不是一般的小女孩儿。”

　　那青年听了，嘴角一挑，道：“小姐自然与众不同。你又何须拿寻常女子与小姐相比？”

　　江越突然道：“师兄，既然卫大人不在府中，似乎身子又不好，将来卫姑娘是由师兄教导么？”

　　那青年道：“多半是的。老夫人本打算聘用博学鸿儒，但是如今世道你也知道，越发乱了，不是研究治世学问的年月，更不必提请饱学大儒，这宛城之中，连一个合格的教书匠都难寻，也只有让我先凑合一下。”

　　江越笑道：“我们老爷子都评价过，师兄非百里之才，难道当不好一个开蒙的师父？只是师兄，你既做了师父，一是多照应小姐，二来，要教导她兄弟姐妹们做人立身之道。”

　　那青年失笑道：“小姐是我看着长起来的，我照顾她，还要你小子提醒？只是她姐妹……”

　　江越道：“只期望师兄正清之道能教化一二。小姐那几个姐妹，实在是不当人子。我今日不过偶然路过，就看见有人妄图陷害小姐。若非我恰好遇到，只怕这个寿宴下来，小姐要受人欺侮。”

　　生活平静如水。

　　卫之若觉得，自己就是贱，有事的时候，紧张的什么一样，没事的时候，又觉得无聊了，恨不得多些事来。

　　离着老太太的寿宴又过了半年，卫之若终于过了一个生日，又长大了一岁。这半年里，唯一可数的事情，就是终于开学了。师父不出意外，是于辰。老太太吩咐，把二门外靠近内宅的一间旧书阁收拾出来，给他们做书房。里外两间，里头是姐妹，外头是兄弟，老师就在中间讲课。而年纪大些的，譬如卫之馥，已经年近及笄，实不宜与于辰对面相见，于是坐在最后，前面拉了一道帘子，卫之馥只在帘子后面听讲。

　　说起功课，因为才半年，所以学的都是些寻常书本，因为是同一个老师教，年纪基础却完全不同，因此很容易就分出来高下。功课最高的，不必说，是卫之淇，她早就读了一肚子诗书，算的一个女秀才，蒙学一跳而过，直接上了四书和史记。卫之若本以为以她的性子，必然把这些书斥为浊物，大为排斥，哪知道几日下来，她居然安安静静，随着众人一起学了，甚至做出用功的样子，时常提问，也不怕展露文才，令卫之若大为诧异。

　　除此之外，卫之皖因为也认得字，所以也过了蒙学，不过她虽然基础好，悟性却是一般而已，因此进展并不快。倒是卫之若，她基础不论数理化，就说文字上，不能比卫之淇，比卫之皖还是绰绰有余的，再加上她天资不错，这一世记忆力似乎也增强了不少，因此学起来飞快，卫之若常常想，若是前世也有这样的记忆力，岂不上清华北大也是妥妥的？

　　另外一个就是卫之荇，卫之若见到她的时候，倒是吃了一惊，以前卫之荇人虽然阴狠，但是都挂了相，显得浅薄，这一开课才发觉，她竟然变得内敛多了，轻易不说话，说出话来也是轻言慢语。连上书的时候，竟不肯在前面就坐，非得跟着卫之馥坐在帘子后头，连脸都不多露一下，真真成了养在深闺安静本分的小姐了。

　　不过卫之若也是个难养的女子兼小人，看到这样的情况，绝对不会发出“哇，她已经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我们做好朋友吧”这种感叹，只会暗道：这丫头城府越来越深了，以后可要小心着，说不定更难对付了。

　　日子就这么一日日的过了，卫府没发生什么大事，卫之若无非读读书，或者出门转转，去的地方只有一处，就是杨府，杨肜多次邀请她去，有时去上半日，有时小住几天，一来二去，两人感情更好，也在杨府认识了几个宛城的少女，总算有了除了卫府之外，第二个小小的社交圈。

　　夏去秋来，眼看到了年底，在年前还有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虽比不上老祖宗寿宴那样的大事，自家关起门来，也算一件喜事，就是卫之馥的十五岁生日。

　　寻常小姐的生日就罢了，并不是什么大事情，也有庆祝的，也有就这么过去的，就是庆贺的，也就是几个姐妹吃吃酒，互相送礼物，府里再封一份礼物，不过几两银子，再加上挂面鸡蛋这些应用的，给小姐庆生。但是十五岁生日，毕竟不一样，那是女子的成人礼，及笄的好日子，即使不比冠礼隆重，但也要意思一下的。
　　这一回是老太太的吩咐，从老太太梯己里拿出三十两银子，府上再出五十两，二姨娘出了十两，又有几个姨娘、外加卫之若她们姐妹几个，合凑出来一百两银子给卫之馥庆生。虽然一百两银子不多，但是关起门来过，不算请客的钱，也就不错了。

　　说起及笄礼，卫之若还有许多人都想起一件事——卫大姑娘年纪不小了，寻常人家的女子十四五岁嫁人是常事，富贵人家会稍晚一些，拖到十七八岁并不罕见，但是及笄前后，大多会把婚事定下来。过一两年再出阁。而卫之馥是卫家的长女，虽然是庶出，但是卫家毕竟也是有面子的人家，拖着这种事不办，显然不合适，因此人人心中都有这个念头——卫大小姐，该找婆家了。

　　说也奇怪，寻常人家的姑娘，别管好坏，到了年纪总是有人说媒的，但是卫之馥却不同，别说正经的说媒，连问一声的也没有，仿佛那些走东串西，保媒拉纤的媒人瞬间消失了一般。这可奇了，卫之馥出身不必说，在宛城也算好的，相貌也是上等，针线女红不必说，至于性格——这玩意儿外人怎么会知道？样样都拿的出手的一个黄花大姑娘，哪里就被人忘了？要说门当户对，宛城能和卫府做亲的也有好几家，适龄的公子嫡出庶出的也有几人，难道就没有合适的？卫之若心中诧异也罢了，其他人难免就有闲话，就是卫之馥自己，只怕心中也是关心的，只是她少女面嫩，不可能大方说出来，只能一面在闺房里绣着花，一面静静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这一天，正是卫之馥十五岁生辰，老祖宗特别吩咐，许一直在佛堂里念经的蔡姨娘出来，参加女儿的及笄礼。学堂里放假一日，卫之若一早也起来，准备去庆贺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