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无春花秋月事》子楚口牛

26、落叶

　　说真的，卫之若不爱去卫之馥那边的院子，不为卫之馥，只为了与卫之馥同住的卫之荇，卫之荇虽然老实多了，但是卫之若早有偏见，不可能毫无芥蒂的与她相处，因此总是磨磨蹭蹭的，到了上午，这才出门。

　　刚出门，却见对面来了一人，一身青衣，低眉垂目，挽着头发，不带任何装饰，看着露出几分与卫府全然不相称的寒酸来，不是蔡姨娘是谁？卫之若暗道：原来是她，听说老祖宗将她放出来一日，母女团聚，我可不要现在过去，碍了她们的眼，等等过去也不迟。想着，无声无息的退回了屋里。其实这也是她自己找借口，能推迟一刻，就推迟一刻。

　　珊瑚见她又回来了，不由的奇怪，听她说了缘故，才点头道：“果然如此。大小姐也大了，蔡姨娘虽然当初可恶，但毕竟不是主使，也不是没有可恕之处，多半这一回趁机放出来，今后就这么饶恕了也不一定。”

　　卫之若道：“也是，大姐姐该说人家了，蔡姨娘是生母，多半还是要看一看的。”

　　珊瑚笑道：“小姐说笑了，大小姐的婚事，老爷说的，老太太说得，太太在，太太也说得，如今太太不在，就是二姨娘，最多不过在旁边提上一提，就得按着主子们的吩咐操办，正经的话都不能说得，何况蔡姨娘！蔡姨娘就是好好地，也不过跟着听个信儿，如今还是戴罪的，更没有说话的余地了。”

　　这个道理卫之若也知道，不过还是道：“虽然这么说，但是规矩是规矩，人情是人情，老太太这时候放了蔡姨娘，大抵是为了给大姐姐说亲事，讨个好彩。及笄之后，总不能还拖着，就在这一两年。”

　　珊瑚心中虽觉得老太太未必考虑到这个人情，却也道：“小姐说的也是。大小姐毕竟及笄了，虽然年纪不大，但也确实到了时候了，只是外头并无人过问小姐，想必是大小姐出身不高，拖累了她。”

　　正说着，只听门外哗啦一声，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爆发开来，声音极为突兀。接着乒乒乓乓一阵乱响，似乎有什么人在砸东西，隐隐的，还伴随着尖利的哭喊声。卫之若一愣，出了门去，仔细辨认，发现竟然是卫之馥院子里传出来的。几下子过去，虽然砸东西的声音暂时停止了，但里头哭声高一声低一声，越发的凄厉，似乎闹得极为厉害。

　　卫之若心中诧异，蔡姨娘刚刚进去，好好地母女重逢，又是卫之馥及笄的好日子，正应当欢喜，怎么闹了这么一出？况且蔡姨娘和卫之馥都是安静的性子，怎么会爆发这样的冲突？莫非不是卫之馥，是卫之荇不懂事，闹出什么来？

　　卫之若站在门口，犹豫着是否要进去，旁边的院子门一开，卫之皖出来了，眉头踅起，神色带着几分担忧，一见卫之若，急急道：“五妹妹来了——你也不放心么？走，咱们一起去瞧瞧，怎么大好的日子，就这样闹起来。”说着一拽卫之若，半拖着她进了院子。

　　一进院子，就见院子里头满是碎瓷片，北房门闭着，门口蔡姨娘坐在地下，哭天抹泪，哭的声嘶力竭，旁边吕姨娘搀着她，徐徐地安慰，卫之荇和温姨娘两个倚在廊下观望，屋子里头传出来断断续续的哭声，虽听不真切，但看这些人，便知道里头的没有别人，必定就是卫之馥。

　　卫之皖皱眉头皱的越发深了，走过去，碰了碰卫之荇，道：“这是怎么说？”

　　卫之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蔡姨娘一进院子，先进了大姐姐的房间，我们见了，自然不会去打扰她们母女，都推了出来。只留下她们两个关在屋里头，开始还好好的，后来不知道说什么，不过片刻功夫，就闹开来了。先是往外头飞东西，一件件瓷器砸的粉碎，后来大姐姐把蔡姨娘推了出来，关了门自己在里头哭，蔡姨娘在外头哭，吓得我们不敢过去。”

　　卫之若暗自诧异，听这个意思，仿佛是卫之馥挑起来的这件事，这个可是奇了，卫之馥那样没主见的安静人，怎么会发这样的脾气，还是对着自己的亲娘？

　　只见蔡姨娘拍着门，哭叫道：“我一片心心心念念都在姑娘身上，做的哪一件事不是为了你，难道还为了我自己不成？如今到了这个地步，我落了这个下场，熬油一般熬到了这些日子，老祖宗见不得我，人人都骂我，连姑娘都怪我，我竟是白活了这些年！我还有什么意思，不如一头碰死罢了！”说着就要往柱子上碰，吕姨娘连忙死死地拉住。

　　只听里头抽抽搭搭的回道：“姨娘愿意为哪个好，就为哪个好，只是别为了我，伤了姨娘的身子，我越发折了寿了。与其这样，不如咱们不见面，姨娘别管我，我死了就死了，姨娘也不必苦恼，两下里干净！”说着哭声不绝，几乎噎气。

　　蔡姨娘听了，越发要撞墙。卫之皖见了，陡然立着眉头道：“怎么回事，竟这样闹开，太不像话。去把蔡姨娘搀走，留着两人对着门拱火么？”两个老妈子上前，搀架起蔡姨娘，卫之皖转头对卫之荇道：“扶到你那里去，行么？”

　　卫之荇眉头皱了一下，显然不怎么乐意，卫之皖却不跟她多说，直接叫人：“搀进去。”两个老妈子将人带进去，卫之皖，卫之荇连着卫之若一起进去。

　　两个老妈子要把蔡姨娘扶进里间床上去，卫之皖斥道：“没眼色的东西，姑娘的床是别人随意上的么，放在外间的榻上罢了。”卫之荇这才舒了眉头。

　　蔡姨娘靠在榻上，情绪稍稍缓过来，掏出帕子来擦着泪，卫之皖道：“去给姨娘倒茶水，换手巾。”

　　蔡姨娘啜泣道：“劳烦小姐了，今日之事，原是我的不是……”

　　卫之皖凉凉地看着她，直接开口道：“自然是你的不是，难道还是大姐姐的不是？今天是大姐姐的好日子，纵然天大的事，也该顺着她的意。你或许想，你是她姨娘，有什么事情是能说她的。虽然府里头没有这样的规矩，但是你既然生养了她一场，说上几句还罢了，但为什么好好地选在今日给她添堵？大姐姐的性子我们都知道，最不会和人争执，倘若不是你气着她，她为什么生这样大的气？倘若你一出来，就为了气着她，倒不如不出来的好。”

　　蔡姨娘怔住，虽然心中堵得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卫之皖虽然是晚辈，但是是正经的小姐，不是她能说得，再者卫之皖自有一股小姐的气势在，镇得住她不敢说出其他的来。只是想想终究觉得灰心，捂着脸又哭了。

　　卫之皖皱眉道：“我说话你不懂么——今日是好日子，有什么不好的，你只往肚子里吞，哭哭啼啼是碍着大姐姐的眼么？难道老太太大寿，你也敢哭不成？趁早把眼泪给我收了，不然我去回了老太太，及笄礼你也不必去了。”说着摆手，道：“四妹妹，五妹妹，咱们一起去劝劝大姐姐。”

　　三人一起到了院子里，见吕姨娘还在门口，贴着门缝，细声细语的安慰，卫之皖便道：“姨娘辛苦了，满院子里，只有你还是为大姐姐好的。”

　　吕姨娘道：“自从蔡姨娘被拉出去，大小姐就不哭了，想来最难过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只是我说什么，她也不回答。大小姐从里头上了锁，一个人闷在屋里，我也不好进去，还请三位小姐劝一劝。”

　　卫之皖见她温言细语，暗道：吕姨娘不愧是老太太屋子里出来的，比蔡姨娘强十分，倘若大姐姐果然有这样的姨娘，省下多少心！拍着门道：“大姐姐，不要恼了，我是二妹，你开开门吧，我有话与你说。”半响，里头没有回话的声音。

　　卫之若问吕姨娘道：“这里头为了什么缘故，姨娘知道不知道？”

　　吕姨娘道：“我倒是听了几句，似乎是为了大小姐的婚事。”

　　卫之若暗自寻思道：“婚事？是了，她最不顺心的事，就是为自己的亲事。难道是认为自己无人问津，是因为蔡姨娘的缘故？”

　　便听卫之荇拍门叫道：“大姐姐开门，婚事什么的有什么要紧，嫁不出去便嫁不出去吧。外头虽然风言风语多，但是咱们姐妹又不会笑话你，你在外面不好做人，府里难道也不好做人不成？别说你不一定嫁不出去，就算真嫁不出去，难道卫家不养你了吗？”

　　卫之皖和卫之若同时一惊，卫之若推了卫之荇一把，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卫之皖也道：“好好地你提这个干什么，四妹一边去，不许在这里胡说。”

　　卫之荇大声道：“我胡说什么？我哪一件说错了，难道你们都认为大姐姐嫁不出去了吗？”

　　正这时，只听门里头咚的一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倒地，卫之若心中一沉，不由得毛骨悚然，叫道：“砸门进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卫之皖一怔，随即脸色白了，回手一推卫之荇，喝道：“回头找你算账。”又叫道：“来几个力气大的，把门给我撞开，撞坏了算我的，快快！”

　　几个老妈子抄起花园的耙子和铲子，一起撞门，几下子便撞开，一伙儿人不分黑白往里头挤，跑进里间，略一看，卫之皖几个冲在前面的登时尖叫起来。

　　只见房屋正中，一把椅子倒在地上，一个人影挂在房梁上，晃晃悠悠，如同飘零的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