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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骨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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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年一怔,抬头看着卫之若,忍不住大笑道:“原来小姐竟认得我,倒是我犯了傻了。适才多有冒犯,小姐恕罪。”说着又是端正的一揖,神色落落大方,全无被揭穿的尴尬,卫之若心道此人也真够不要脸的,就听他道:“不知小姐如何认出我的?莫非我的演技有什么差错不成?”
卫之若鄙视的看了他一眼,道:“废话,你们两个长得一样啊。”
那少年终于露出一丝狼狈神色,道:“原……原来如此。”隔了一会儿,笑道:“小姐放心,在下绝非坏人,更非小贼。小姐不必怕,上面实在危险,小姐千金之体,不该犯险,快些下来才是。”
卫之若盯着他,过了一会儿才道:“澄清的时候应该把你背上的包袱放下来啊,魂淡。”有那个小偷会把赃物背在背上,大喊:“我不是贼”啊,你耍我是不是?
那少年一怔,忍不住再次大笑,笑道:“又让小姐发现了。是江某的不是——只是我不明白,小姐既发现我了,怎么不肯叫人,反而上了假山,越发偏僻了。莫非是愿意先以言辞感化本小贼,劝我改邪归正不成?”
卫之若满头黑线,竖起两根手指,道:“你是不是二?”那少年一怔,卫之若道:“你是个凶贼,万一我叫人,你上来把我砍了,那便如何?现在我在上,你在下,就算你爬上假山来,用的时间够我喊人了。”
那少年点头赞道:“小姐好决断,那么你为何现在还不叫喊?”
卫之若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叫道:“来人呐,有贼人!”
她年纪虽小,声音却不低,这一声大叫在风中回荡,随风送出老远。那少年脸上浮现出一个囧字,举手道:“我服了,回见吧,卫小姐。”说着转身往假山石中一钻,身影就不见了。
卫之若的叫喊声很快就有了效果,只见一人飞奔而来,不等靠近,先喊道:“出了什么事?小姐可好?”
卫之若一愣,发现竟是熟人,正是那日救自己起来的于辰,心中一松,若是旁人未必信得过,于辰必然无妨,虽然见面不多,但卫之若信得着他。
于辰一见卫之若独自在假山上,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叫道:“小姐别动。”说着往上爬,一面道,“小姐别怕,就这么坐着,我这就上来,稳着点。”
倘若这话是刚才那少年说的,卫之若难免吐槽:“你哪看见我害怕了?”但是既是于辰,卫之若便在上面等着,见他来接自己,索性让他抱着,一步步爬下假山。一面下山,卫之若道:“适才有个小贼,是个道士,往假山里头走了,你快去抓住他。今日是老祖宗生辰,出了这样的事,怎能容他。”
这时,附近几个丫鬟娘子也到了,于辰指了两个人道:“你两个看着小姐,其他人和我去找人。”卫之若忙道:“我不必人看着,你们一起去吧。”说着摆摆手,先走了。于辰怔了怔,也带人沿着另一边找过去。
卫之若回过头,见他们去的方向,眉头一皱,虽没说什么,但存了一个影子在心里。看看天日,日头已经渐渐下来了,寿宴是设在酉初,想必已经到了,于是渐渐往开宴的沉香亭行来。
走过一片山石后头,就听角落里有人道:“大姐姐这回可糊涂了,怎能这样莽撞?”
卫之若一怔,认出是卫之皖的声音,暗道:“她们在这里说悄悄话?”八卦的血液燃起,忍不住靠近了,藏在石头隐蔽处,留神细听。
只听卫之馥的声音道:“我看她实在可怜,一个孤身女子带了个孩子,穿的补丁衣裳,瘦的衣架子似的,一阵风就能吹倒了,咱们府里那姨娘们什么光景,就是丫头,地下的婆子,也胜过她十倍。我想今日是老太太的好日子,哪怕图个吉利,为什么不积点阴德呢?”
卫之皖冷笑道:“大姐姐还知道今日是老太太的好日子,既是这样,就该知道今天断不能扫了老太太的兴致,任什么天大的事,都要先弹压下去,断不能闹到老太太跟前来。老太太虽不管老爷的事,但却讨厌外头的狐媚子,当初郑姨娘、窦姨娘两个为了进府里,生出多少事来!今日一见她,就该找人带出去,远远的打法开了,不然闹出来,别说老太太,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卫之馥沉默了一会儿,卫之若能想象她低着头说不出话来的样子,过了好久,才听她低声道:“我看她倒是个老实本分的妇人,或许只是生活不下去,才来府里求一碗饭吃,就是接济她几个钱,大略也无干吧?”
卫之皖长叹一声,道:“老实?我看大姐姐是真正的老实。既是贫寒无势,有求于人,谁不知道做小伏低?你看咱们府里头家生的丫头,一个个可不是老实头?但有一朝飞上枝头,成了得宠的姨娘,你见哪一个老实了?明里嚣张跋扈,暗里头煽风点火,哪一样少的了她们!人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才是正理。”
这话说得,颇有地图炮嫌疑,卫之皖的生母固然是外头的良妾,卫之馥的姨娘正是家生丫头,明显是中枪了,卫之皖的话,她是不爱听的,卫之皖不知是不是想到了这一点,转头道:“还有一节,你说她老实本分,那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日一头撞上来?还不是看到老太太的大日子,非要顾及脸面,不能闹开了,不得不安抚她,这才拣着今日!我听说那女子和家人吵闹不休,也有几分口齿,为什么大姐姐一去,便一味的哭天抹泪,装可怜?分明是心里藏了心机,大姐姐不可给她哄住了。”
这一番话倒是叫卫之馥信服了,迟疑了一会儿,问道:“既是如此,如今她也进了门,那该如何是好?”
卫之皖道:“你看清楚了,她身边带着的,果然是老爷的骨血?”
她们说话,卫之若原本半懂半不懂,这时听到这一句,暗地吃了一惊,心道:怎么还有骨血的事?
卫之馥道:“我看得清楚,不但有老爷的手书和挂配,就是那孩子,正正经经的,和二弟三弟他们一个稿子里出来的。”又道,“倘若光是个女人,打发走了就完了,横竖老爷这样的外室不知有多少。但这确实是卫家的香烟,即使不留女人,孩子也该留下,就是老太太那里,怕是也要应允的。”
卫之皖一口道:“不中用!老祖宗不是别人家的老太太,不把儿孙什么的十分放在心上。就是咱们这些正头的,除了太太出的那个,她看得起哪一个?别说外面养的私孩子了。就是闹到老太太跟前,也没有留下的,至多闹一场不好看的罢了。与其到时候没脸面,如今正用得上女儿时,就该咱们拿个主意,了结这一件事。”
卫之馥叹道:“我如今是没主意的,你看怎么办?”
卫之皖道:“左右就是银钱的事,她有钱,必然就不会来闹,不拿了钱,她也不能认头,消停不了。给些银子,打发了就罢了。”
卫之馥道:“虽然如此,银钱往哪里拿去?办寿宴的钱还剩下几十两,倒还能腾挪出来,只是这些不算什么,她未必肯罢休。”
卫之皖道:“就这几十两!还想要多少去?大姐姐不知道外面的生计,又不是吃金喝银,几十两够她们两个活好几年了。你别担心她狮子大开口,她要多少是一回事,咱们给多少是一回事。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横竖这里是卫府,你是卫家的正头小姐,如今正能做主,难道由得她说了算?”
卫之馥叹气道:“你总是有主意的。我数数去,大不过三四十两。只是这么点子银钱打发了一个亲兄弟,我总是不好受。咱们虽不是那些大家的小姐,总是衣食无忧,这一场寿宴,够他们母子受用一辈子的。”
卫之皖声音透出几分不耐烦,道:“大姐姐有道理,愿意金山银海的搬出去,也叫他们过富贵日子,只是这银子哪里来?就这几十两银子,也是咱们自己抠出来的,况咱们自己的日子好到哪里去了?往日吃的用的说是府里的,并不归咱们管,头面摆设件件记档,少一件、碰坏了一个角都有人查问,多少份例悄没言声的给人扣了,咱们到哪里说理去?若不是老祖宗叫咱们管这件寿事,这几十两银子咱们也得攒好几年呢。就这样大姐姐还琢磨着把自己的梯己往外搬,我是没法子,多了一个子儿也没有的,大姐姐管二姨娘要去,再不然管老太太要!”
卫之馥忙道:“你别生气,件件都依你。”突然就听卫之皖一击掌,道:“对了,我竟忘了,去找二姨娘要啊。”
卫之馥愕然道:“什么?”
卫之皖道:“咱们这件事,固然瞒着老太太,难道就瞒着二姨娘?这里头本来不与我们相干,多一个兄弟、姨娘,我们有什么?还少吃一口饭不成。只是二姨娘许不许一个少爷进来分她的家财,才是真的。咱们既做了让她舒心的事,就该她出血。走罢,管她要银子去,那几十两银子,还不如留着自己买脂粉呢。”
卫之若在后面听着,只暗忖:我怎么没发觉,这二姐也不是省油的灯,别说旁的,只说这决断,就比大姐姐强出几条街!只听得卫之馥道:“我怕,二妹妹你去吧,我不去了。”卫之皖道:“有我呢,怕什么,来来来……”两人一路拉扯着走了。
等她们走远了,卫之若才透了一口气,心下不爽,暗道:好好的一个寿诞,为什么非闹出这许多事来?卫之皖,卫之馥,卫之荇,小贼道……唉,还有于辰……
脑中闪过于辰带着人去追小道士的情形——那明明是与她指认相反的方向,于辰公然偏护,他到底与那小道士有什么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