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善若水海兰珠》林潇湘

7、正宫宴

　　此时正式的宴请一般在金銮殿和笃恭殿举行，而部分的宴筵也在翔凤楼摆。正宫的宴筵多称“家宴”，能被邀请而至的人身份莫过于三种，一是皇室的其他成员，二是蒙古贵族，这里头既有后宫福晋的家人也包括与皇室其他成员结亲的部落，三是明朝降将。从以上诸人特殊的身分也可看出，每一次所谓的正宫宴都绝不是简单的叙礼招待，而是带有某种政治意义的国事活动。
　　不管怎么说，受邀之人都算得上荣耀无比，定当感恩戴德。而科尔沁做为皇太极竭力笼络的蒙古部落，又内有中宫、西宫两宫福晋，领得正宫之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不足称奇。

　　初六日，宫中上上下下忙得不亦乐乎，收拾装饰、摆桌设席、核对菜品，很是繁冗。
　　正宫中地平南向面北摆金龙大宴桌，特为皇上、三宫福晋、科尔沁贝勒吴克善而设。其后左侧设镂花屏障，屏障后面西座东设三桌，头桌：育有皇子的福晋乌拉纳喇氏、颜扎氏、叶赫纳喇氏，以及海兰珠等科尔沁女眷等，另两桌是其余侧福晋。
　　翔凤楼一层又设有陪席，专供随同而来的科尔沁的其余贵族入座。

　　只听一声宏亮的传报“皇上驾到！”
　　坐上诸人都立即起身，屏声敛气跪行礼道：“给皇上请安！”
　　“平身！”皇太极一面抬手示意众人起来，一面径直入席，从蹋进正宫门起他脸上就一直挂着笑容，意气风发心情颇佳。
　　吴克善随在皇太极身后而入，他下意识地四下搜寻着海兰珠的身影，自到盛京后兄妹二人还未曾见过面，正巧海兰珠行礼毕抬头，二人互相点头致意，都知彼此心中牵念。
　　皇太极看了看堂下诸人，笑言道：“众位请入座！”

　　话声一落，只见一排宫女端着各式宫制菜碟徐缓而入，从金龙大宴桌开始一一上菜，菜品虽多却是一丝不乱、序列有致，可窥平日之训练有素。
　　海兰珠因由是客被推了上座，心中也难免有些紧张双颊微红温润，双手抬合置于腰侧，神态矜持修洁端丽地直面三位侧福晋，谦恭有礼又不失大家规范。

　　“燕窝四字、三鲜瑶柱 、芙蓉大虾 、龙井竹荪 、桂花干贝 、金钱吐丝 、凤凰展翅、御扇豆黄、 炝玉龙片 、糖醋鱼卷、 金鱼鸭掌 、琉璃珠玑……”
　　先上的仍是主菜，每新上一道菜肴，就由站在门侧的奴仆备报一道菜名。

　　上菜完毕，待皇太极入座的一桌开始用膳后，其余桌次方拾箸开宴。
　　翔凤楼的陪桌不提，就宫内四桌，也只听得金龙大宴桌的谈笑声，另三桌却是极安静的，各自低头用餐互不相扰，兴许是皇太极在的缘故，就连那些平日爱叨扰的侧福晋也收敛了不少。

　　主菜连上菜到收桌不过个把小时，真要论起来大概只够把桌上美食依次品一次。
　　主菜撤后，有加上各类小点心，诸如金糕 、栗子糕 、芝麻卷、 仿膳饽饽、 酥卷佛手 、油焖鲜蘑 、莲子膳粥、麻辣牛肉 、金丝烧麦 、凤尾群翅。

　　娜仁托娅的心思可不在这些美食上，凡遇这样的场合她都是另有打算的。
　　眼下她正瞅着皇太极和吴克善说话停顿的间隙，蹭过身子，柔媚地道：
　　“皇上，臣妾愿演奏一曲为皇上和大福晋助兴。”
　　皇太极点头应允：“是啊，这样的日子怎能少了你的琴声？”
　　又喜悦地指着娜仁托娅对吴克善道：“东宫福晋的琴艺是闻者必赞，在盛京里头也算无人不晓，今儿让她也为我们奏一曲。”
　　听得皇太极如此赞誉，娜仁托雅两靥浮起一抹红云，娇怯怯地垂下头。
　　吴克善忙起身谢道：“得此殊荣臣何其幸也，臣谢过皇上、福晋恩典！”

　　说话间，早有奴仆搬来一把古琴，呈耸而狭之状，其制料为桐面梓底倒也是普通不足为贵，最妙却在其灰胎乃用八宝漆灰，即是金银珠翠珊瑚等碾碎混入鹿角灰共用而成。
　　娜仁托娅坐于琴前轻抬起袖端，伸出那双嫩白如雪的玉手右手拨弹琴弦、左手按弦取音，眼波随弦而动，身子随乐而动，如落叶飘零之舞转，又如剑上飞燕般灵巧。
　　那起调之音迂回曲折，疏而实密，进至曲中抑扬起伏，断而复联。

　　不单皇太极不禁露出赞许之色，但凡能静心而听的其他福晋也沉醉于曲中恍若置身忘我之地。
　　就连海兰珠心内也思到：“真是其无尽藏，不可思议。曲进至此，高声易变，变调易折，且看她如何收音。”
　　正想着却听得琴音陡落突转温厚，继而转为和淡，将人拉入一片山居深静，林木扶苏之意境。

　　“臣妾献丑了！”娜仁托娅颔首致意，挽裙而起，额上已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接下来，只听得一片掌声雷动，久久不绝，宫宴的热闹气氛也达到了极致。

　　“好！”皇太极也加入鼓掌之列，在一片杂乱声中扯高了嗓子复赞这位东宫福晋道：“所谓音之精义，意之深微也不过如此了！”

　　“皇上谬赞了。”娜仁托娅柔情蜜意地望着皇太极，又坐回原位。

　　此时的哲哲早已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焦灼之气，只不住饮茶来勉强镇住。
　　布木布泰倒是很沉的住气，只不紧不慢地笑到：
　　“东宫姐姐真是好琴艺，又让玉儿开了眼。皇上您看，既然大家都这么喜欢听琴瑟之音，想必一首难以迎合众望哦！”

　　娜仁托娅还陶醉着，竟抢先答到：“妹妹过奖了。不是我抬高架子不肯再奏一曲，实在只是我现在的身子……”
　　说着她顿了顿，低下头去看了一眼微隆的小腹，又向皇太极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东宫姐姐误会了。”布木布泰出其不意地站起身来，绕到屏障之后，对海兰珠道：“姐姐请随我来。”

　　“玉儿，怎么了？”海兰珠方从刚才的曲乐中回过神来，诧异地看着她，压低了声音问道。
　　“哎……”布木布泰使了个眼色表明不宜再问：“您只管跟我来罢。”

　　就在众人注目之下，海兰珠被布木布泰拉了过去，转眼间站到了皇太极面前。
　　布木布泰看着皇太极有几分诧异的神情，忙陪笑解释道：
　　“皇上，这位就是臣妾的亲姐姐海兰珠。这一次随吴克善贝勒来盛京省亲，还没拜见过皇上呢！”

　　“海兰珠给皇上请安！”海兰珠心中虽怨布木布泰唐突，可事已至此也只好赶紧蹲下身去，只始终低垂着头，并不看皇太极。
　　“平身。”皇太极望着眼前这个沉静如水的女子，心中忽生似曾相识之感，不由说道：“怎么总是低着头？都是自家亲戚不必如此拘谨。”

　　布木布泰忙拉了拉海兰珠的衣角，小声提醒道：“姐姐抬起头来，总是如此恐对圣上不敬。”

　　海兰珠咬着下嘴唇，有些颤颤地抬起头来，此时方看清了座上诸人。
　　当她与皇太极目光触碰的刹那，心中一阵悸动，并不为眼前这个男人的威严所震慑，只觉得内心中的某种记忆被猛然翻出了一般，倾刻间伥然若失，又垂下头。

　　“海兰珠？”皇太极心中沉吟着，欲想说什么又仿佛无从说起。
　　哲哲看着这光景乍时欢喜起来，布木布泰与她对望一笑，又出来打破僵局道：
　　“臣妾要说的正是姐姐自小才艺双全，论于古琴也是再精通不过了。臣妾想也令她弹奏一曲，全作解闷，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皇太极这才笑道：“自然是好。那就请格格也弹奏一曲。”

　　海兰珠也无法理解自己心中的震动为何如此之大，她觉得恐惧极了，难道真是宿命的安排开启了这沉封的记忆之门？
　　“不，我早已做出了选择。”她仿佛听到了来自自己心灵深处的声音。
　　于是拿定主意撤后一步，双眸晶莹闪烁，两靥笑意荡绕：“回皇上、福晋的话，恕海兰珠难以从命。我疏于琴艺已是很久，今日非是不愿实为不能。”

　　“不是吧？”娜仁托娅笑盈盈的站起身来，托起海兰珠的手向众人道：
　　“不是我卖乖，凭我学琴数年的经历，单看你这纤纤素手便可辩出是琴中高人。瞧瞧指细且长，光润玉泽……”

　　她还未及说完，就发现众人的目光有些异常，包括皇太极。娜仁托娅琢磨着略作停顿，低头一望，不禁发出“啊！”的一声。
　　海兰珠的手，她总算看清了，那是一双并不美的手更谈不上光润玉泽，虽乍眼看来也是白皙，但那不过是因为海兰珠的皮肤天生白嫩。细看起来却是指节处多出褶皱，粗糙不已。

　　“呵，格格……”娜仁托娅倒吸了有一口气，讪讪地望了望她，自个儿也楞住了。
　　海兰珠平缓地抽出手，无可奈何地笑道：“福晋既然这么看得起海兰珠，那海兰珠只好献丑了。”
　　她转过身来，不由地闭眼定神，只觉身子空空如也，不知是怎样走到琴桌旁。

　　娜仁托娅的琴为仲尼式古琴，与她的又有些不同。于是，她先一扫七弦的所有徽位，复才抚手于琴上。
　　只听得《梅花三弄》的前奏响起，初觉起来吟猱微弱，及待推进也无十分跌宕起伏之音，整首曲子从始到终均给人以恬淡清逸、淳静简略之感。

　　“原来是她？”皇太极闻得琴声透澈，只感于其情、其伤，突才想起与那日在翔凤楼后听得的琴声出于一人之手。

　　一曲未尽，琴声再度骤止，海兰珠的脸上已添几分愁色，有些艰难地扶桌起身离了琴案，信步趋前，只道：“海兰珠所言不虚，唯有这首《梅花三弄》还大概记得但后弦之乐琴谱已忘。只能胡弹至此，还请皇上和福晋们见谅。”

　　比起娜仁托娅先前所得的掌声，此刻却只有几声突兀的冷笑。
　　“皇上看来如何？”布木布泰也只好硬撑着头皮给海兰珠也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皇太极握紧杯中之酒放至唇边一饮而尽，然后将视线移至海兰珠处，目光灼灼。
　　片刻，幽然地说了一句：“诉尽心中无限事。”

　　很快地，他放下酒杯，大笑两声，对吴克善道：“还是继续用膳吧，只顾着听这听那倒忘了桌上美食。若是没填饱肚子，还说朕怠慢了科尔沁的人！”
　　“不敢，不敢。”吴克善福身回道，却是为才刚一幕胆战心惊，只得以笑相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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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Ｐ.S:一,大大们催初见已经很久了,我突然想到周一课多恐怕没时间写,只好今天匆忙赶完了.
　　不知各位满意否?就姑且看之吧,周三再来作修改.
　　二,插了一首<梅花三弄>,不知道地址是否对,大家听听看.
　　三,海兰珠的心理可参见引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