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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近一段时日以来,靖桦禹总是尽量匀出晚上的时间陪伴罗雅汐。

      通常,他们用过晚膳之后,弃车不用,十指相扣着散步。

      他们缓缓走过街道,与路人擦肩而过时,靖桦禹总会搂罗雅汐入怀,仿佛将她保护起来,免受伤害。罗雅汐终于能体会那一日靖太太在辅导中心被儿子拥在怀中,面容上洋溢着的满足喜悦之情。这是一个多么宽阔的胸怀,身外的世界再广袤亦与她毫无关联,窝在他的怀中就已经非常足够,不求其他。

      路上情侣双双,他们在外人眼中大抵只是其中普普通通的一对。然而,在他们双方看来,对方却皆是人群中最最特别的那一个,由于在众人中显得突出,因此,彼此吸引注意,擦撞出火花。

      他絮絮地同她诉说着公司的事,绝大部分她并不明白,可是也不以为意,她唯一渴望的只是偎依在他的身边,不再多作它想。

      “公司准备推出一批概念房,试一试反响如何。”

      “此次的设计以都市院落为主题,突显人文与自然和谐的氛围。”
      ……

      罗雅汐静静地聆听,涌出丝丝深深幸福的情愫。

      “父亲赞扬豪庭的那个项目我完成得十分出色。雅汐,全是你的功劳,你知道吗?因为你,我天天都充满力量,信心倍增。”

      他展露的笑颜纯真得像一个孩子,令她不禁疼惜,紧紧同他拥抱,久久不愿放开。

      一天,俩人正拖着手有说有笑,骤然间狂风大作,紧接着大雨滂沱。

      靖桦禹携着她躲至街边商店的屋檐下避雨。她将头抵在他的臂膀上,他的手环住她的腰。

      “夏季的阵雨很快就停。”靖桦禹安抚她。

      罗雅汐却摇一摇头:“我情愿一直停留在这一刻。”

      靖桦禹微笑,点着她的鼻子说:“文绉绉的,哪本小说里抄袭的台词?”

      罗雅汐也不分辩。

      “那可不成。我们得继续朝前走,我们还要结婚,过快乐的日子。”靖桦禹握住她的手,目光眺望远处,犹如正畅想他们的未来。

      罗雅汐低着头笑,默不作声,一刹,又仰起头,问:“我们相识的那一天,下雨了吗?”

      “下了。”靖桦禹想一想,说。

      “真的下了?”

      “是的。”靖桦禹肯定,接着好奇,“为什么问这个?”

      罗雅汐并未回答,她只在心中悄悄对自己说:她与靖桦禹的相识亦在雨天,好运的雨天,正是他了吧,他便是上苍下雨时特意替她安排的相伴一生的爱情。

      她宛若笃定自己的想法一般,使劲地点一下头。

      和罗雅汐的柔情蜜意相较而言,孔孑就黯然失落得多。

      前一个返校日之后,孔孑颓丧不已地告诉罗雅汐,他并未邀约到那名女孩儿,听她的同学说,她同父母旅行去了。

      “希望她的旅程开心愉快!”

      说这句话时,孔孑一阵怅然,心仿佛飞出几千几万公里之外,随女孩儿去到天涯海角,陪她看海,陪她越山,陪她侧耳细听潺潺溪水流动的声音,陪她在蔚蓝天穹之下欢笑高歌,陪她在无垠草原之上策马奔腾……

      罗雅汐耸然动容,上班时间告假,请他吃冰,慰藉他岑寂的心灵。

      “打起精神来,别垂头丧气。”罗雅汐最见不得人在她面前如斯,使她也跟着不好受。

      孔孑无力地回答:“知道了。”

      可是,一点儿也不像“知道了”的样子。

      “来日方长,何必急于一时?”

      “不急。”孔孑诚实地说,“倒不是急,而是知道她和我不在同一个城市,于是就觉得……”

      “空荡荡的,若有所失,不踏实,对吗?”

      孔孑颔首。

      罗雅汐深切地理解他的感受。每当靖桦禹出差时,她的心亦随之远行,没着没落的。

      “那么,找些事做。”罗雅汐建议,“开学时竞选学习委员的演讲稿完成了吗?下学期的演讲比赛你要是已经知道题目,也可以先查阅搜集资料,届时写稿子也就不成问题。”

      “没有心思……”

      “不要一副消化不良的模样,好不好?”罗雅汐恨铁不成钢,只是,换作是她,她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

      孔孑依旧低垂着头。

      “孔孑,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罗雅汐用手拍拍桌子。

      “你准备给我催眠?”孔孑犹自温驯地抬起头。

      罗雅汐笑嘻嘻地:“仍会说笑,看来不成问题。”

      “我只是不适应。”

      “放心,她不在本市的这段日子,我会多抽时间陪你。”罗雅汐体恤地说。

      她果然言出必行,说到做到。

      开学的前一天晚上,罗雅汐还同孔孑碰面。

      “做好开学的准备了?”

      “开学需要什么准备?读到高中,开学至少经历了几十次。”

      罗雅汐想想也对,耸耸肩,不由自主地走神:明日,至上海出差已两周的靖桦禹终于将返埠。

      孔孑伸出手在罗雅汐面前挥两下。

      “什么?”罗雅汐收回魂魄。

      “我问你在想些什么?”

      罗雅汐掠了掠额前的头发:“我在听你说话。”

      “你不会说谎,最好不要说谎。”

      “你是不是在说顺口溜?”

      “你一说谎眼神就躲人。”孔孑一本正经地道。

      罗雅汐赧颜,求饶道:“你不必对我观察细致入微。”

      “是。”孔孑叠声说,竟有些难为情,“我喜欢观察人。有一次,和她一同放学,路途上讲起当天的考试,那天她大概考得相当不错,异常兴奋,一边说,一边笑,脸蛋红通通的,十分可爱。”

      原来,是想到了那个女孩儿。

      “情毒末期。”罗雅汐下结论。

      “明天又能再见到她。”孔孑搔搔头,“可惜,我没有勇气把两个月以来的思念一古脑儿告诉她。”

      “无须一古脑儿地倾倒,日后一点一滴地向她说,情话绵绵,永无止境。”

      “那也不必,以后有的是说不完的话题。”孔孑自信满满。

      罗雅汐纳闷:众多夫妻诉苦自己与对方并无共同语言,一周说不到十句话,究竟是怎么回事?
      自咖啡厅出来,他们在门口分手。

      罗雅汐步行回家。

      无端端地起了风,她迎着风向前走竟颇有些吃力。但一心惦念着异地的靖桦禹,使她忽略天气的恶劣。

      今夜,看似她空出时间与孔孑见面,其实,又怎不能说是孔孑在陪伴着她?若未有孔孑替她打发这些时光,她定然魂不守舍,痴痴瞪住时钟苦苦熬过漫漫长夜,期许明朝曙光早一刻自天边显露。

      蒋苔英曾用过两个字极其准确地形容罗雅汐目前的状态——疯颠!

      可不是,疯颠!

      若非亲身尝试,罗雅汐亦难以置信爱一个人是真的可以达到如此地步,唯有这两个字才能生动形容的地步。略一思忖已觉多么可怖,仿如病入膏肓,然而,又何尝不是病得心甘情愿,病得毫不计较,病得欢天喜地?

      爱情的奇妙之处大抵正在于此。

      下半夜,风力霍然加强。狂风夹着豆大雨点敲打在窗上。罗雅汐辗转反侧,听得见树木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她的烦躁更加重了几分。

      翌日清晨,台风登陆。广播、电视不断提醒民众留于家中,切勿外出。罗雅汐致电辅导中心,

      值班的警卫告诉她没有人到辅导中心上班。甫收线,区晶的电话就来了。她通知罗雅汐呆在家里,待台风离境后再上班。

      罗雅汐倚在窗台上,遥望台风带着暴雨袭击这个城市。

      此时,电话再次响起。

      “你好吗?”

      罗雅汐的泪水夺眶而出,她不得不捂住嘴,不让话筒彼端的靖桦禹听见她的哭声。

      “我很好。”少顷,她才哽咽着回答。

      “千万当心,别外出,路上危险。”

      “你在哪里?”她唯独关心这个。

      “班机无法按时起飞,我被迫滞留在虹桥机场。”

      “你快些回来吧。”罗雅汐险些放声大哭,幸而她压抑得好。

      “是。我何尝不是盼望立刻回到你的身边,一分钟都不情愿耽搁?”

      罗雅汐心满意足地咧开嘴笑。

      俩人又在电话中温存一番,才依依不舍地挂上。

      但是,罗雅汐兀自无所适从地在房内来回踱步。

      过一刻钟,电话铃声再次大作,她吓了一跳,转念想会否是靖桦禹来电告知她航班恢复?急匆匆兴高采烈地接起电话。

      “雅汐姐。”

      罗雅汐略微失望:“孔孑?”

      “明明今天开学,偏偏刮台风,白白我昨晚高兴一夜。”孔孑抱怨。

      尽管心情欠佳,罗雅汐还是被他逗笑。

      “老天爷不让分别多时的我们相见。”

      是啊,老天爷派来一场台风阻挠他们和心上人团聚。

      罗雅汐蓦然感伤不已,悲怆地失声痛哭。
      话筒一端的孔孑错愕,慌了手脚,急促地问:“雅汐姐,发生什么事?你对我说,对我说。”

      罗雅汐一时间不知如何向孔孑解释,只好继续呜呜地抽泣。

      孔孑误会她不愿意同自己讲,两难地劝她:“可能你说了我也听不懂,但是,还是说出来好一些吧。有时候,我们不说出来就以为事情被遗忘了,其实,以后它还是会对我们产生不能预期的影响。”

      罗雅汐诧异,不觉止住了泪水,懵然之中竟无法会意。

      成人的世界,人人被要求掩饰伤害,压抑痛苦。当一件错事发生,成人的最高境界是遗忘。然而,我们竟没有一个十六岁孩子的智慧,我们谁也没有设想到,所谓的遗忘不过是将一些触目惊心的伤痛暂且搁置,留待以后在另一个场景由另一个出口宣泄。但是,谁能保证我们能坚持着走至下一个出口,或许就在离下一个出口仅几步之遥的时候,我们终于不支而倒地了呢?
      俄顷,罗雅汐问:

      “孔孑,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我自己的体会。”

      “说具体一些。”

      孔孑沉吟半晌,道:“小时候的事情印象已经模糊了,可是有几个深刻的画面一直留在脑海里。其中有一副画面是父亲对母亲动粗,当时母亲受了很严重的伤。长大后,我不能确定这件事是不是发生过,每回我一提起,母亲就说那是我的噩梦。他们隐瞒了十多年,我也假装忘记,但我知道这件事对我的影响不知不觉间已经形成了。”

      “什么样的影响?”

      “我憎恨父亲。”孔孑语气镇定,但分外冷酷。

      罗雅汐背脊一阵寒意,周身一凛。

      可是,她的大脑却立刻快速运转:接下来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她当然明白,自己不宜轻率表态,一句无关紧要的话皆有产生不良影响的可能性。
      然而,混沌和激动使她无法静下心整理思绪。

      不待她回应,孔孑再次开口:
      “我知道,至少是现在,她必须依赖他才能生活,而且她也还爱着他。所以,我会压抑厌恶的情绪,继续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保持她所希望的样子。”

      罗雅汐细细咀嚼孔孑这番耐人寻味的话语,一霎时,她终于理解孔孑眼神中偶尔流露出的成年人的忧郁气息的缘由。

      她稍稍松了口气,但犹自不住地心疼他。

      “你母亲有一个十分懂事的儿子,她会生活得很好的。”罗雅汐只得如是说。

      结束这通电话之后,罗雅汐坐于沙发上沉思。

      她始终相信,每一个人的内心都有一处暗伤的吧。无论是坚强如钢铁,抑或是乐观如朝阳,但
      灵魂深处依旧存在一个一触即痛,甚至致命的伤口,宛如武学之中人体的死穴,又宛如一组遗传基因代码,是人人逃不出亦无力掌控,需背负一世的宿命。

      她将脸长久地埋入双手之中,深深地叹息,回应她的只有窗外的暴风骤雨。

      她忽然觉得没有那么伤感了。

      正如安慰烦恼缠身的人时,人们常常习惯列举自己的不幸加以佐证,往往被安慰者即刻坦然许多。知道自己并非是这世间唯一受苦的人,确实具有安抚创伤心灵的功效。当下,罗雅汐的感觉与之相似,大抵是人类的劣根性在作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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