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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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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近几次晚上打电话给罗雅汐,十次总有八九次她不在家。此后,母亲索性将电话直接拨到罗雅汐手机上,每回知道她出门在外,免不了紧张,致电次数亦愈来愈频繁。
罗雅汐自然了解母亲的忧虑。并不属于叨唠型的母亲自她小时候起担心她的方式皆是不动声色,也许只是一句关心的话语,一个体贴的动作,但是,其中含义意味深长,观察细致入微的罗雅汐极小就已领悟。
相较以念叨体现关爱孩子的母亲,母亲的方式更不具压力,但也更有份量。
因此,每当母亲打来电话,在话筒彼端语调温和地向罗雅汐陈述几天来的日程活动,或者是描述花园中植物的生长状态等等等等,罗雅汐理解,母亲希望藉此提醒她,她亦有责任义务告诉父母她的生活情况,以使未能长伴于她身旁的父母宽心。
罗雅汐心中惭愧。
于是,一晚吃过饭,她拨电话给父母。
接电话的是父亲,听到她的声音十分高兴,但依旧改不了一副严父的口吻。
“小汐,最近有没有认真工作?”正正式式的开场白。
罗雅汐调皮地回答:
“父亲大人的教诲小女怎么敢忘记?”
“那就好。”
她可以想象父亲在电话另一边心满意足大点其头的模样。
“人贵自立。你既然不肯同我们过来,就要学会自己养活自己。”
“你的女儿一向独立,你是知道的。”
父亲正想再说什么,就听见母亲的声音插进来:
“你总是不分场合地说教。女儿打着长途电话你说这些干什么,别浪费你女儿的电话钱。”
罗雅汐窃笑。
父亲只好将话筒交给母亲。
“妈妈,爸爸说得很对。”
“不要理他。你没电话,他比我还着急;电话来了,却又故意装严肃。”母亲吐父亲的槽。
罗雅汐内疚:
“我应该多打电话向你们报平安。”
“我打过去也是一样的。”母亲极其包容,又叮嘱道,“天冷了,你多注意保暖。”
“妈妈,最近我常有幸福的感觉。尽管我不知道自己能否一直拥有着这种感觉,但是无论结果怎么样,我有信心照顾好自己。”
母亲沉默了。
“从小,我由妈妈你身上学习得最多的就是坚强和适应力。所以,妈妈也要对我有信心,可以吗?”
“他对你好吗?”母亲问。
“非常好。”罗雅汐甜滋滋地。
“两个人相处,摩擦不可避免,也很有必要,是一种考验。但是,女儿,要温和对待,不可以急躁,乱撒野,把人家吓坏。”
罗雅汐吃吃地笑,娇滴滴地说:
“妈妈,人家知道的。”
“是是是,瞧我老迷糊,我们家女儿还辅导别人呢,比我可懂得多。”
罗雅汐哈哈大笑:
“好妈妈,我乐意听你一辈子的教导呢。”
“不嫌烦?”
“永不。”
“看起来,春节长假你不可能来探我们。”
罗雅汐心虚:
“妈妈,光办那些手续就烦死我了,可不像将车子开上高速路那么简单。”
“从前就这样,何况现在还有‘那个他’。”母亲取笑她。
“他可留不住我,你们才是我心中的重中之重。”罗雅汐认真地说,“妈妈,你会原谅我吗?”
“哪有母亲不原谅自己子女的?傻孩子。”母亲慈爱地说。
“时机成熟,我一定带着他去看你们。”
母亲连声说好。
罗雅汐如释重负地挂上电话,她听不见大洋彼岸父母的对话。
“女儿在谈恋爱。”
“什么样的人?做什么工作?”父亲放下手中的报纸。
“没有问。女儿开心就好。”
“这是大事,不能随随便便。”
“爸爸,知道你挂心她。但是,我们远在十万八千里外,不可能像在她身旁一样周到。”
父亲摇头:
“怎么能这么说?”
“爸爸,关心你女儿以后自己说出来,不要日思夜想,临上阵就退缩。”母亲笑,“女儿说了,我们在她的心目中是重中之重。”
父亲似充耳不闻,又戴上老花眼镜,举起报纸翻阅。
母亲晓得,父亲的心思哪里在报纸上?大抵感到既宽慰又失落,百般滋味难以说清道明吧。
周末上午,酣睡中的罗雅汐被一通电话吵醒。
“雅汐,中午一起吃饭。”蒋苔英邀约她。
罗雅汐睡眼惺忪,口齿含糊地应允。
“挂了电话可别再睡着,一小时,只给你一小时准备。”
“一小时?足够了。”她大言不惭地保证。
可是,收线后她果然再次入睡,蓦然惊醒时已过相约的点钟。
亟亟奔往餐厅,蒋苔英一脸不耐烦。罗雅汐点头哈腰,急忙答应请客赔罪。
“我有一个朋友最近遭遇老公出轨。”席间,蒋苔英幽幽地说,“她问他:‘你是在爱上那个女人之后才不爱我的,还是先不爱我才爱上那个女人?’”
“有什么区别?”罗雅汐不懂。
“没有区别。只是输给那个女人好过输给自己。”
“我以为,女人这一生最恐惧的是输给其他女人。”
“你能忍受老公明明没有外遇却一个月也不碰你?以其承认自己失败,不如将罪过归咎外面的狐狸精。”
罗雅汐手托腮,开始有一点懂了。
“她是否还爱着她的老公?”
“爱又如何?她老公不打算回头。他们曾经的爱情里只余下她一个人顾影自怜。”
“十八世纪,歌德提出一种观点:‘爱是自己一个人的事’。”
“那不是爱,而是艺术家们热衷的自虐方式,普通人无福消受。”
罗雅汐耸耸肩。
“最近好像是丈夫出轨的热门季节,工作上、生活中已经遇到很多起。”
“这么频繁?”
“男人出轨仿佛开车出门兜风,换个心情,通常都能再驾着车回来,除非他的车上没有全球定位导航系统,使他迷路。”
“此时,女人应该做些什么?找他回来?”
蒋苔英撇撇嘴:
“这种事只能做在前头,就是在丈夫还没出门之前,赶紧在他的车上装好导航系统。否则于事无补,能找得回来的还叫什么迷路?”
“应该首先选择一部好车,买回来时就已经装好。”
“再名贵的车也有出差错的时候,哪个商家敢对顾客说终身保修?”
“这可就惨了。”罗雅汐不免锁眉。
“尽快挑个性能优良的导航系统,别关键时候指挥岔了,跟我的朋友似的。”
“我们算不算是拿别人的痛苦谈笑风生?”罗雅汐一说完,立即后悔了。
蒋苔英却不以为忤,气定神闲地说:
“应该说,我们拿人生的痛苦谈笑风生,因为我们具备直面痛楚、苦中作乐的勇气。”
罗雅汐点头称是。
两个人接着要餐后甜点。
然而,自己究竟是否拥有如此的勇气?罗雅汐其实并不确定。
她为蒋苔英适才的话忐忑不安。
这一道甜点,她吃得食不知味。
和蒋苔英分手后,罗雅汐掏出手机发消息给靖桦禹:
“我想见到你。”
不到两分钟,靖桦禹回复:
“我也有同样的愿望,三点以后,Kidro见。”
Kidro是他们经常碰面的一间咖啡厅。
罗雅汐看一看表,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她决定四处闲逛,消磨时间。
她穿过一条狭窄的巷子,途经一间店面略显陈旧的音像店时,赫然望见玻璃橱窗上贴着一张《星月童话》的海报,海报的一角被撕破,又用透明胶带粘合起来。
这是一部陈旧的爱情电影,情节也许略显俗套,但她却极喜欢影片中张国荣与常盘贵子的这对组合。以后,常盘贵子也曾和刘德华搭配组合出演《阿虎》,但罗雅汐始终喜欢她和张国荣扮演的这对情侣多一点。
罗雅汐走入音像店,不经意地向站在收银台后,一位已过不惑之年的男人发问。
“老板,那张海报《星月童话》,店里还能找到碟吗?”她朝海报的方向指一指。
店老板想一想,缓慢地回答:
“这部电影年代可久了。”
“就是,我也找了很久,一直没找到。”
“或许还有从前卖剩的,我帮你到仓库找一找。”店老板和善地说,“不过,得费点时间,你能等?”
罗雅汐抬头扫一眼正对着店门墙上的挂钟,尔后,爽快地答:
“行,我能等。”
“好,你等着。有客人就喊我一声,不过这个时段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客人。”店老板将收银台抽屉锁上的钥匙一拔,转身打开通往店堂后仓库的门,闪身入内。
罗雅汐自收银台旁搬过一把椅子,在靠门边的地方坐下,安静地等待。
半个钟头后,店老板还未出现,罗雅汐免不了有些焦急,担心约会迟到。
她站起身,冲仓库大门喊:
“老板,找不到就算了吧。”
见仓库内没有回音,她又道:
“今天我赶时间,改天再来,你要是找到帮我留一留。”
站立半晌,犹自未听见店老板答应她,心存疑惑,正想进仓库查看,店老板却出来了。
罗雅汐见店老板空着手,遂觉失望,但还是感激地道:
“多谢老板,找不到不要紧,我也知道很困难。”
说完,准备要离开。
店老板却叫住她:
“谁说没有找到?”
罗雅汐回头一瞧,原来店老板将碟片藏在身后,同她玩笑,这会儿取出,在她眼前晃一晃。
“哎,太好了。”罗雅汐接过来。
“现在的年轻人,真没有耐心。”店老板些许责怪意味,“心急吃不着热豆腐哩。”
罗雅汐羞惭地笑一笑:
“多少钱?”
“行啦,给你打个五折,反正放着照样没人来买。”
罗雅汐十分高兴。
“不过,碟放得太久,我可不敢保证没有损坏。”店老板又道,“要是看不了,你来换个新片,补齐差额就行。”
罗雅汐不住地点头,连连道谢。
抵达Kidro时,罗雅汐还是晚了十分钟。
靖桦禹双手抱胸,和颜悦色地打趣她:
“向来守时的你也会迟到,罕见,罕见。”
罗雅汐抿着嘴,坐到靖桦禹的身边,宽宏大量不计较他的调笑。
“面露喜色,什么事让你开心?”靖桦禹细细观察她片刻,问。
罗雅汐自袋中抽出碟片,道:
“找到一片钟爱已久的影碟,值不值得开心?”
“原来你喜欢《星月童话》。”
“看过?”罗雅汐狐疑。
“我不是次次看电影都睡着的。”靖桦禹不服气。
“我曾在影院里看过。”
“我也是。”
“在商业中心影剧院。”
“我也是。”
“白天场?我当时逃课看的。”
“我也是。”
罗雅汐不可思议:
“也就是说,我们还没有相识以前,却可能曾一起看过一场电影?”
“不止呢,这个城市那么小,兴许我们还曾成百上千次地擦肩而过。”
“对,极有可能。”靖桦禹的说法令罗雅汐无限遐想,兴奋得双目放出光彩,续而又突发奇想,“或许更小的时候我们也曾在同一个游乐园玩过,甚至拍的照片中还有对方的影子。”
“越说越离奇。”靖桦禹用掌心轻轻拍一下她的脑门。
她将头搁在他的肩膀上。
缘份就是时机。时机尚未成熟时,他们在人群之中难免一次又一次地错失,却也并不感觉遗憾。然而,一次偶然,刹那间,他们终于擦撞出绚烂的火花,彼此再也不能忍受失去对方。
回到家,罗雅汐很想搜出儿时的照片,仔细找一找靖桦禹是否真的出现在她的照片之中。也许她在玩旋转木马,他则坐在不远处的秋千上;也许她正玩着滑滑梯,他却站在旁边吃冰淇淋……
可惜,儿时的照片多数已经遗失,她没有拍照的习惯,亦没有保存相片的习惯。她是一个永远认为现在比从前好,未来比现在好的人,不要留恋,专心地迈开大步朝前走。
罗雅汐略微惆怅地将影碟放入读碟机。在《星月童话》的结局,张国荣深沉地一句:“我等你很久了,你才来”时,她抑制许久的泪水潸然落下。
所幸,靖桦禹未令她等得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