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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离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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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雪凌乱了衣衫,拂一身还满,料峭轻寒。漫不经心的追逐着雪花,往这宫中最深处行去。
起初还有三五成群的宫人下跪行礼,渐渐的人影便少了起来,到了最后回望过去,薄薄的雪地上面只留下了我一人的足迹。。
周围安静极了,只有雪花落在枝叶上的声音,恍惚中如同置身荒野。
天地无限宽,孤身独自寒。
心里不知怎地,忽然就冒出这么两句来,细细念过,痴想了一会,又禁不住嘲笑自己,几时变得这么自怜自哀、触景生怀起来?
难道没有羽绒服的冬天,人就会变得脆弱起来?
我伸出手臂,将自己拥在怀里,企图多一点温暖。
远远的就瞧见一道灰蒙蒙的宫墙,墙头溢出的枝桠上,挂着三三两两的淡色梅花,遥遥看着如同一幅水墨风景画,浓淡相宜,增减不得。
待走到跟前,脚下已是静静的跪了一大片禁卫军,领头的便是那慕容。
我对周围的一切都置若罔闻,只是痴痴的盯着那铜钉大门,半晌终于轻拂衣袖,推开了这第一道门。
浅浅的梅花香合着凛冽的寒气迎面而来,似乎贯穿了人的身体,花间小径的尽头,就是这个皇宫中最深、也是最冷清的地方。
我站在院子里,仰着头痴痴看着大殿梁上悬着的“离恨宫”三个大字,上面的清漆已被岁月划的斑驳,只有那“离恨”二字依旧触目惊心。
拾阶而上,指尖抚上殿门铜环,轻轻摩挲着,好像要把这些纹理痕迹刻到心里似的,其实我不过是需要些勇气。。。推开这道门的勇气。
末了低低叹息,反手一推,门开了。
遣退寥寥宫人,径直绕过正殿,来到后面的居室,说是居室,其实只是夏季为了消暑,存放冰块的地窖。这样的地窖,每个大殿都有一个,就连这个“离恨宫”也不例外。
我拉开窖门,一股子寒意扑面而来,与外面那种似乎能够穿透身体的清冷不同,这种寒意是要将你整个人连皮带骨都冻结一般。
扶着墙壁拾级而下,这里是不能燃蜡烛的,只有嵌在壁中的南海鲛珠散发出微弱的幽光,却连人的影子都照不出。满室冰块砌的很是整齐,还有按我的吩咐细工雕成的茶几桌椅,而那寒玉冰床之上躺着的就是狐狸。
我就坐在床前这么痴痴的看他,总觉得这不过是个梦境,下一秒他便会微笑着醒来,心里偷偷得意,却在嘴上嘲笑我傻。
我看哪。。看哪,不知多少个。。。下一秒都过去了,可是他却依然没有醒来。
有一次,我以为听到了他的气息,心里乍惊还喜,还未来及屏住气侧耳寻觅,却发现原来是自己的呼吸,怔怔间想起应该要嘲笑自己,却任怎么扭曲表情,都装不出一个微笑来。
然而却从未停止追寻蛛丝马迹,追寻他依然活着的证据。一次次希望,一次次失望,却不敢绝望。若连我都绝望了,那么他一定不会再醒来了吧?
所以我不哭,不愿哭、不能哭、不敢哭,因为已经没有人会将我拥揽入怀,轻轻的擦去我的眼泪,温柔的说,“有我在。。。所以什么都没关系。。。”。
昏暗的幽光下,狐狸的样貌很是模糊。
其实我从未仔细看过他的样子,每次当他出现在眼前,我的目光都不知道该放在那里,惴惴不安的想要逃离。是不是强烈的吸引也会让人心生恐惧,慌不择路呢?
我想着过往,他每一次都追上来的样子,不由自主的微微翘起嘴角,执起他的指尖,放在自己唇边低语。
“你终于厌倦了追逐,开始逃了么。。。不过不要紧。。。这一次,我不会再放开你的手。。。”
再出冰窖的时候,已是黄昏偏晚,因为入冬的缘故,虽然日头落下去了,可天还灰蒙蒙的亮着。
我反手掩上殿门,走了几步,却又忍不住回头望,任那“离恨”二字刻骨断肠。
自从回宫之日起,狐狸就被安置在这里,而我亦不曾远离,尽自己身体能够承受的极限日夜相伴。
若说我之前出宫便没在朝堂出现过,下面的臣子虽是议论倒也不敢造次,那么而今狐狸的失踪,可以说已在朝堂掀起惊涛骇浪。加上之前的种种,一时间众说纷纭,皆惶恐不安。
开始说我避不上朝是因为狐狸为了把持朝政,独揽大权,把我给囚禁了。而后狐狸也失踪了,便说是我一开始是假装被囚禁,却在暗中调动力量,最后拼力一搏,反制住狐狸。所以现在朝中人心动荡,尤其是狐狸党和一些老臣子,终日惶惶派人打探。
狐狸的寝宫自然是不能住了,人多嘴杂,安知没被插进什么探子。而我既不想,也不愿面对莫言、晨星,所以不曾回过自己的寝宫。一面着人在江湖打探,遍寻名医。
其实我心里是明白的,以凤后那样对皇位志在必得之心,和对狐狸经年之恨,怎么可能会手下留情,下些无关紧要的毒药呢?而那日我划开掌心,哺血喂他,却依然不能将他救醒之后,心里就有些明白了,可是我却不愿意承认。
每个人都有不想要面对的现实,亦都有视若无睹的哀伤。
抬头望了望天,又三个时辰过去了。嘴角不由浮起一丝嘲弄,不知那君家的新任家主可还在兰亭候着?
那日慕容救下我们一行后,便遇上了风尘仆仆赶来救驾的君新月。
以他家主的身份,得到凤后要与我们不利的消息并不稀奇,可是耐人寻味的却是他赶来的时机,不早不晚,慕容刚把我们救下他就来了,是不是很有趣么?
按狐狸的话看,凤后早就是有意与君家联手的,虽然他君新月是拒绝了,可谁有知道他打的是不是待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之后,再择良木而栖的主意呢?
君家是商家,商家无所谓忠心,只在乎利益,这无可厚非,我亦不打算加以指责。然而这件事并未止于此,君新月千里迢迢赶来不仅带了八百部众,更带来了一样东西。
而这样东西,使我对他疑虑更深。那物正是解毒至宝,万年寒玉雕成的冰床,据说这寒玉冰床是上古炎君为了救自己身中剧毒的夫郎,不畏严寒只身潜入北海冰川之下,挖得万年寒玉制成。万年寒玉本就是解毒的圣品,只要一小块,贴近肌肤便有吸出毒素之功效,更别说是这么大一块雕成的冰床。
昔日北琉、西璃、南陵的帝君均有派出人马找寻,不过却都无功而返,据说此物已被炎君做为陵寝的陪葬,谁也不曾想到,此物居然会落入了君家之手。
而这君新月又有何能耐居然能够未卜先知,晓得狐狸会中毒的呢?
在凤后篡位的这场闹剧中,他扮演的又是怎样一个角色呢?
不论如何,若是被我发现他与这件事有所牵连的话,便休怪我无情了!想到这里,我不禁嘲弄的翘起嘴角,却丝毫没有笑意。
不过从另一方面看,几国的君王都无法到手的东西,却被君家献上,岂不是表明了君家的财力已经达到了皇帝都不能及的地步么?
还真的是很嚣张呢。我不由得眯起眼睛,却被自己心底忽现的杀意惊的一跳,顿时有些迷茫起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开始慢慢融入北琉帝君这个角色,习惯了大权在握的滋味,开始轻贱臣服在脚下的人,视他们的性命如蝼蚁。是醒来后,从慕容煮鹤手里接过兵符和玉玺的时候开始的么?不。。。恐怕还要更早些吧。。。而如今,君家已成了我眼中的钉、骨中的刺。。。
心里正暗咐思索,却一抬头发现,兰亭已近在眼前。
此时已是黄昏近晚,却因为是冬日的关系,又加上下雪所以天还亮着,却又不是那种明朗的亮,而是一种近似灰雾的色彩,压在心头沉甸甸的。
兰亭虽说是外臣觐见听宣的地方,其实也不过正如其名只是一个亭子罢了,而在这样的天气里从白日等到现在,可谓是一种刑罚了吧。
而我的内心,正为这种刑罚快意着,这种伤人的快意使我加快了脚步,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他此刻的表情,有些残忍却又愉快的期待着。
遥遥就看到一抹鲜红独自伫立在那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猛一看去像是雪受了伤,流出了鲜血一般。
我心里腾的一下,有些不舒服的感觉,好像那种红在预示着什么。甩甩头,快步上前。
那人听到脚步声,急忙转过身来,隔着晚幕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就见他向我走来。。。步子愈来愈快,到了最后竟奔跑起来,而他的身体或许是因为寒冷的缘故有些僵硬,看上去姿态怪异的可笑。
我就这么看着他,从模糊变得清晰,直到他脸上那不加掩饰的急切欢喜撞入我的眼底,直到他将我拥入怀里,喃喃自语,“真好。。。你没事。。真好。。”
这才想起,原来从那日坠崖之后,便未曾再见面的。虽然后来他遇到慕容,却因为当时我想要救狐狸的缘故,几乎耗尽全身的血液,直到陷入昏迷。而慕容和煮鹤忠心耿耿,自然将一干人等拒之门外,更不会泄露半分。
他看到我被雪染白的鬓发,在耳边发出淡淡的叹息,将我拥的更紧了一些,却发现原来他自己的体温比我更冷,于是有些不舍却还是放开了手,看着我不好意思的笑了。那微笑羞涩、腼腆,纯净的一如十八岁不知情滋味的大男孩。
我有些不知所以,更多的还是震惊,他以为他是谁?他以为他在做什么?
难道他忘了自己君家家主的身份?
难道他忘了北琉的宫规戒律?
难道他忘了此刻站在在他眼前的是北琉的一国之主!而不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江湖小女子宋轻轻么?
然而不幸的是,他忘记的一切,我却都还清楚的记得。
于是,轻点足尖退出半步,再仰首微微笑着看他,轻声道“这就是君家家主对待国君的礼节么?”
看他那本止不住的欢喜凝固在脸上,再如同血色一般渐渐退去,直至苍白无力。
他微微颤动着冻得有些发青的嘴唇,几张几合,最后终于挤出一句“草民君新月。。。。见过皇上。。。”然后撤步屈膝跪在我的脚下,地上的雪有些化了,和了泥泞浸透他的衣袍,将那红色染的更加深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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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放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