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王记（一）》霖

4、第三章

　　大卫和米甲的新房在王宫的最高处，我每天都能看到米甲向他撒娇，而他总是宠溺地对她微笑。
　　我想我在也没办法忍受这一切，我向父王提出离开王宫居住。
　　“父王，我不是孩子了。”
　　他注视着我，缓缓点头。
　　“也对，米甲都结婚了，你也到了娶妻的年龄。”
　　“约拿单，在部族中选一个妻子吧，成家后你会成熟些。”
　　我不再说话，父王似乎看出了什么，他是个精明的王者。
　　父王答应了我的要求。
　　我立刻让以坦为我收拾行装。
　　就要离开他了，我一直呆在窗口看着他的住处。
　　以后就见不到他了。
　　“都准备好了。”
　　以坦走到我身后，他突然抱住我。
　　“你不能忘了他吗？”
　　“我……不能代替他吗？”
　　“我从小就在你身边，我们一起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你曾说过要我永远在你身边。约拿单，我不能代替他吗？”
　　我转过身看着他和大卫同样的蓝色双眼。
　　我抱住他狂吻。
　　我想发泄心中的痛苦，什么方式都好。
　　“约拿单，约拿单……”以坦攀着我的双肩，轻声叫我。
　　他的声音让我清醒过来，我放开他。
　　这个吻让我更清楚，我的心从来没有为他激动过，以后也一样。
　　“以坦，”我轻声对他说，“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的战友，兄弟……”
　　如果我会爱上你，早在大卫出现之前，我就爱上你了。
　　以坦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靠在我胸前。
　　“我明白了，那么以后，我就继续做你的战友，兄弟……”
　　我用拥抱安慰他，抬起头。
　　大卫站在门口。
　　以坦也看到他，立刻离开我的怀抱。
　　他都看到了吗？
　　“大卫……”
　　“……我听米甲说你要离开王宫，我来找你，我……”
　　他咬着下唇，闭上双眼。
　　他在痛苦？为什么而痛苦？
　　“打扰你了，对不起。”
　　他轻声说完，很快离开了。
　　
　　我没心思用晚餐。
　　一出宫我就开始想他。
　　他看见我和以坦在一起，他会在意吗？
　　现在他是不是正将米甲拥入怀中？
　　沙玛走进来，脸色凝重。他递给我一把匕首。
　　“这是什么意思？沙玛？”
　　“有人让我交给你，他现在在门外。”
　　我认得这匕首，是大卫的。
　　他为什么来？“让他进来吧。”
　　大卫遮着脸，宽大的斗篷也遮住了他的红发。进来后他就脱下斗篷。
　　他一脸憔悴，眼眶红肿着，显然又哭过了。
　　“我不想让米甲知道我来找你。”
　　“那你为什么来找我！”
　　我突然扬起怒火，也许是因为对米甲的嫉妒。
　　他坐下来，看着我，直到我平静下来才开口。
　　“我刚刚和米甲吵了一架，她说我总对她心不在焉。”
　　他用手揉着头发，紧皱着眉。
　　“我不知道为什么控制不住自己，对她大吼大叫。”
　　他的声音在发颤，但是越来越大。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对她说我爱的人是你！”
　　接下来，我和他都说不出话来。
　　也许这只是他的气话，夫妻间争吵是很平常的。
　　我走到他身边。
　　“回去吧，大卫，安慰一下我妹妹，她会原谅你的。”
　　他好像没听到我的话，只是喃喃低语。
　　“……你为什么吻以坦？”
　　我屏住呼吸——他看到了！
　　“我……”
　　“是因为他吗？你疏远我，离开王宫。你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他吗？”
　　他拉住我的手，抬头看我。
　　“你想知道为什么是吗？”我苦笑，低下头，吻住他颤抖的唇。
　　许久，我放开他，又看到他眼中的疑惑。
　　“还不明白吗？很久以前，在梭哥的战营，我就告诉过你了。你忘了吗？大卫？”
　　“我爱你。”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你，我爱你，你让我怎么忍受你和米甲在一起？”
　　他继续沉默，又突然抱住我。
　　他贴着我的唇，我感觉到他急促的呼吸。
　　我搂住他的腰，感觉他身体的温度。
　　他吮吻着我的唇，轻微的摩擦让我感到一阵战栗。
　　我回吻他，然后吻过他的脸颊，洁白的颈脖。我们生涩地探求对方。
　　“约拿单，米甲那天吻我的脸，你是不是很生气？”
　　“不过我没吻过她的脸，因为我答应过你。”
　　“约拿单，我也爱你。”
　　
　　我们在黑暗中拥抱，忘记一切，也忘记了即将到来的黎明。
　　黎明还是来了。
　　我醒来时，米甲站在我面前，晨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
　　“我刚来，哥哥，我来接大卫回家。”
　　他也醒了，看着米甲，有些迷茫。
　　他好像又回到以前，没有阴谋，没有权力，也没有米甲。
　　但他很快清醒了。
　　我们沉默着起身梳洗，米甲帮大卫披上长袍。
　　“我们回家。”她对他说。“该回家了。”
　　我想起从前我也曾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只是现在他身边的是米甲。我的妹妹，他的妻子。
　　我突然觉得对不起她，婚礼上是我把她交到大卫手中，如今我做了什么？夺走她丈夫？
　　大卫也看着我，我在他眼中读出了同样的心境。
　　但我们都没有后悔。
　　他们走了，大卫先离开，米甲停在门口，看着我。
　　她的眼神很冷，记忆中她从未这样看着我。
　　“约拿单，我恨你。”
　　然后她也离开。我知道，从今天起，我们不再是兄妹。
　　有些事已经无法挽回。
　　我再也没见过大卫.
　　他没来找我，我也没去过王宫。
　　最近再我府邸周围总有一些人游荡，以坦认出其中几个是父王身边的人。
　　事实是我被监视了，我想大卫也一样。
　　我不知道父王这么做的目的。
　　之后的一天夜里，一切都有了答案。
　　我在灯下阅读书信，以坦支开仆从，带着一个游民打扮的人进来。
　　“以坦，你带谁来了？”我闻到空气中有血腥味。
　　来人掀开外衣，用他的蓝眼睛注视着我。
　　“大卫！”
　　他脸上没有血色，眼光游移不定。
　　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他不信任我。
　　以坦看了我们一眼，悄然离开。
　　他低下头，缓缓开口。
　　“你父王要杀我，现在全城都是追捕我的人。”
　　“发生了什么事？”
　　他苦笑，眼中是无奈。
　　“我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今晚你父王召见我，我打开他房间的门，他面对我坐着，突然向我投长矛，……我尽力躲开，还是受了伤。”
　　“……等我逃出来，发现宫外早被包围。他早就计划好要我的命了！”他停下来，眼中是怒火。“我和他现在是仇人！约拿单！我逃走后他立刻杀了我哥哥沙玛，我亲眼看见他杀了他……”
　　我不知该说什么，他也沉默。我觉得他想走。
　　我走到他身边，他却微微后退。
　　他在躲闪我？
　　我拉住他，不等他挣脱，拥他入怀。
　　“我也是仇人吗？你也把我当仇人吗？”
　　他没动，也不回答。
　　他的沉默无疑伤了我。
　　我抽出匕首，它是那天他交给我的信物。
　　“那你复仇吧，杀死你的仇人，不要恨我父亲。”
　　我把匕首放在他眼前。
　　“约拿单，约拿单，你到底是扫罗的儿子。”
　　“你是要为你父亲抵命吗？”他握住匕首，他的手苍白冰冷。
　　我看着他微笑。
　　扫罗是我父亲，当然。而他是我爱的人。
　　匕首从他手中滑落。
　　“你太自私……”
　　他抱住我，泪留满面。
　　我捧起他的脸，吻他。甜美，热烈。
　　我的手抚过他的腰际，碰到的是被血染湿的绷带。
　　我马上放开手。
　　“你伤得重吗？”
　　“只是差过而已，虽然流了些血，但伤口不深。”他低下头，躲开我得视线。
　　“我该怎么做……”我叹息，很无奈。
　　“……明天是初一，我不会参加王宫的宴席。我会躲在利拜田野的石群那里。你父亲若问起我，就说我回利伯恒三天和家人团聚。他要是同意，我就回来，他要是大发雷霆，那么一切就无法挽回了。约拿单，我只为你回来，我可以原谅他伤害我，但不能原谅他杀死我哥哥……如果我被捕，……请你动手杀我，别让扫罗杀我。”
　　他靠着我的肩膀，我听到他的叹息。
　　“大卫，我不会那么做，如果你被捕，……我就带你逃走。”
　　“三天后我会带上弓箭去利拜田野，我让一个男孩跟着，让他捡回我的箭，如果我说‘箭就在你旁边’，就表示你可以回来，如果我是说‘箭离你很远’，就不要出来，悄悄逃走。”
　　我送他到外庭，以坦向我们比了个手势，让我们去后门，他披上我的外衣走出大门，引开监视者。
　　离开前大卫抱着我，我们感受着对方的体温。也许我们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想见。
　　“约拿单，记得我。”
　　说完后，大卫便出去没入夜色中。
　　我在庭院里独自站着，直到日出。
　　
　　初一晚上，王宫大宴，我坐在父王身边，大卫的位置空着。
　　米甲也不在，以坦告诉我她因为帮助大卫逃脱而被父王软禁。
　　父王没有用餐，他看向大卫的座位，再看向我。
　　“今晚大卫怎么没来，他不是在你那儿吗？”
　　“他去了利伯恒，他哥哥们叫他回去参加家族祭。”
　　“我来告诉你，你是什么货色，约拿单！”
　　父王站起来，怒气冲冲。
　　“你混蛋！你不是我儿子！你不明白吗？大卫活着一天，你就一天无法继承王位！约拿单，把他抓起来！我要亲手杀了他！”
　　“我不！”
　　我也朝他大吼，扫掉桌上的餐器，碎片掉落一地。
　　“啪！”
　　巨大的冲力让我倒向地面，我扶住桌子支撑身体，左脸一片疼痛。
　　父王当众打了我一巴掌。
　　“够了！这个月你不要进宫见我！”
　　父王别开头大吼，双手紧握着拳。他转过身，步伐不稳。
　　没人敢开口，宫中上下一片死寂，大多数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从小到大父王都没打过我，他会责打其他兄弟，就是没打过我。
　　我麻木地走出宫门，就像失去所有力量一样靠在城墙上。
　　他是我父亲。
　　我的骨，我的肉，是他给的。
　　他养育我成人。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我从不想和他反目。
　　但我爱大卫。我不能失去他。
　　对不起，父王，原谅我。
　　
　　第三天一早，我站在利拜田野上，面对一片石群。没有任何动静，但大卫在那里。
　　我对身边的男孩说：“我瞄准石群旁的标射出箭，去帮我捡回来。”
　　他点点头，静静等着。
　　我拉开弓，却迟迟不想射出箭。
　　我知道应该让他离开，再见他是不智之举。
　　但我怎么放的下？
　　“去吧！找到了再回来！一，二，三！”我射出箭，鲜血从咬破的嘴角流下，痛楚，但不及心中的痛苦。
　　我看着男孩跑到了石群边。
　　“箭离你很远！远得很！”我朝他大喊，声音回荡在田野上。
　　男孩回过头看了一下，继续往前跑。
　　“再来！”我喊着，射出第二支箭。射得很近，落在石群边。我走过去，对男孩喊了声“我来帮你。”然后走向石群后的草丛。
　　我跪着轻唤。
　　“大卫。”
　　他从石群中走出来，我看着他消瘦的脸。
　　“你知道了？”
　　“我知道。”
　　我抱住他，他在我怀里，可我觉得他已经离我很远。
　　“我已经了解了。”我在他耳边轻声说。
　　“撒母耳灌油在你头上时，他是在立你为下一位以色列王。”
　　他倒退几步，皱起眉。
　　“你是王的儿子，你会继承王位。”
　　“不……不是我，”我柔声说，“是你，我父王让我看清了这一点。我只希望你即位时，能免我一死。”
　　“杀死你！”他脸色变白。“约拿单，杀死你？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像你说的，我是扫罗的儿子。”
　　“那还不如你现在杀了我！”
　　他闭上眼睛，别过头。
　　生气了？我再拥住他，亲吻他的脸颊。
　　“嘘，我相信你就是了。我祝福你，愿神与你同在，像他会与我父王同在一样。”
　　他覆上我的唇，我和他都尝到我唇边的血腥味。
　　“约拿单，你是不是在想我爱你不如你爱我一样深？”
　　我向他微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我脱下外袍递给他。
　　“这是信物，安心走吧。”
　　我转身离开他，向那男孩叫着。
　　“在这里！箭在这里！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