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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Chapter------- ...

  •   忘却归来,不道春将暮
      二月底出了京城,先去天津然后再南下。到底是帝王之行,一路上的安排,譬如何时行止,什么时刻到驿宫都安排得周密,出行几天后感觉完全是次享受之旅。
      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是随扈的,只是一般是骑马,或者听康熙的安排去见见地方官,巡视河道之类的。说起来也很忙的样子,能常见到但也只能远远的打个招呼而已。
      宜妃是唯一一个随行的妃子,荣宠可见一斑。因少了那许多规矩的牵绊,她常在康熙身边伺候着。我除了每日晨昏给她请安之外就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了,只是白天赶路看风景,晚上帮她抄写经书。
      这抄经一事可把我给难坏了,宜妃要给一路上的名刹古寺每间送一本《金刚经》,她自己抄一部分让我帮忙抄一部分。可我哪里会写什么毛笔字啊!最开始接到这个任务,我还想着这是嘉沫的身体,也许同样的手是可以写出同样的字来的,可是希望落空,除了拿笔的手不抖,腕力还算不错之外,我的字是歪歪扭扭完全见不得人的。好在青络随行了,她之前跟着嘉沫时也一起读了书认了字,而且所学字体和嘉沫一样。嘉沫并不是什么书法大家,青络的模仿也因同是闺阁女子的缘故,看不出什么差别。只是她和我不一样,白天里要做的事情很多的。出行带的人不多,因此宫女们很忙,而我的任务还要她完成,苦的她出天津的时候整个瘦了一圈。于是晚上我们两个呆在一起时,她抄经书我帮她做做针线活,好吃的也尽量留给她。

      说起来,言辞简单但含义深刻的《金刚经》我看不大懂,有时候不做什么针线的时候,青络抄完一张我就拿起来问问她什么意思,她于是解释给我听。最怕她因我打扰而抄错字了,那得整篇重新抄写的。

      “如人有目,日光明照,见种种色••••••青络,这句是说,就好像人有眼睛,像太阳光一样能看清所有的事情是么?”我拿起她刚写好的一张,轻轻将墨迹吹干,一边问道。
      青络一笑:“是呀。”她倒是习惯了我的所有改变,既然落水能忘了从前的人和事,那也能忘了曾经所学,她大约是这样理解的吧。
      我忍不住说:“这怎么可能?人哪里什么都能看清?再说看清了也许烦恼更多吧?”
      青络停下笔,把前一张拿出来说:“不是说人,格格没看见这前一句:若菩萨心不住法而行布施。是说菩萨心里是不执著于佛法来布施的。然后才能看清世事。也是说凡事不可太执着于一点上,否则可能一叶障目,看不清别的。”
      我笑道:“青络成了女师傅了!”她也笑:“格格,你就别取笑我了,这还是你以前跟我讲的呢!以后你想起来了就知道了。”说罢她低下头继续写,我不好打扰她,自己琢磨这几句话。
      不可太执着?
      我可是个很执着的人,而且一向以此为荣的。

      这样难道不好么?

      如果我不是那么执着?不行!想这个问题让我浑身发冷!
      “格格?你怎么了?”青络摇摇我。我看看她说:“没事,没事,就是看这两句想了些事情。”她没多问,低下头又写。
      人最怕的就是回头看了吧。回头,可以给自己好多假如和不一样的未来,就算现在的生活不完满,那也能藉了假如而得到些许甜蜜的安慰。
      假如,我早遇见的是季嘉;假如根本没有李沫••••••再或者,假如季嘉不是那么好,还有很多假如,个个伤人伤己。
      现在呢?

      “格格记得不记得以前读《坛经》里说‘于一切时中,念念自见,万法无滞,一真一切真,万境自如如’那句,您说那句说得更好。”
      “那句是什么意思?”我问。
      “是说,所有时刻的念头里都掩藏着自己的本性,所以诸法没有遗漏的只要一真那一切都真了,境界都是一样的。”
      我想了想,我执着,其他人也是呀,季嘉和李沫各有各的执着,现在的十四阿哥执着于相信我就是嘉沫,我执着于把十三阿哥当作季嘉,既不敢狠狠下了决心断掉,也不敢靠近去,执着的是自己过去的错误和遗憾。

      若我放了,那他们是不是也都能放了?
      所谓堪破红尘,是否就是断掉这些执着?
      彼此放过?

      *** - *** - *** - *** - ***

      四月初终于到了杭州,这里正是春光潋滟的好时节。知道古人有很多诗词来赞美杭州,西子湖,还有那许多的美妙传说,我心里很为能亲见这个百年前的绝美的城市而欣喜不已。到杭州前,康熙的兴致也很好,他曾来过这里因此讲了很多关于这里的事情,连带身边的人也个个兴致高昂,面带喜色。
      进城时要随銮驾的,先不能自由活动。在马车里就听闻阵阵军鼓和角号齐鸣,轻撩帘子一看,巍峨的城头上下都有方阵迎驾,城头八色的军旗随风轻飘着。虽然是带着北方民族的豪气和威严,但到底也有些许江南的温婉沾染其上了。

      一应礼仪过后,我先到分配的房间去洗漱换装,已经是下午了,估计晚上会有晚宴,可能今天是出不去了。这里也建了行宫,只是随了江南园林建筑的风格,黑瓦白墙,在湿湿的空气里好似水墨画一般。想到也许要在这里生活了,我心里竟然有些喜悦,将原来的未知的恐惧冲淡了去。
      其实喜欢这里,还因为很近的就是上海了,虽然这个时代的上海还只是个县。但是那毕竟是我长大的城市,虽然最后我离开了。想起同是在上海的季嘉,却从来没享受过路边的灌汤小笼包的美味,我们那次一道去的时候,他吃得满嘴是油,老板于是问他说是不是上海人?
      季嘉微笑着说母亲是。后来才知道他家里除了母亲外都去了国外了,他母亲说,我们季嘉也是要走的,呆在这里没什么前途的。她还说季嘉不过是为了能和同学一道参加高考才留了下来,他要和他父亲、爷爷一样上耶鲁••••••
      季嘉说,耶鲁是很有历史的名校,大约1707年就授予了第一批学士学位的••••••
      和现在是一个时代,也许是几年后,也许是几年前。
      我不知道。

      我呆了好久,青络回屋时才把我给惊醒了。她身后跟了四个小姑娘,是分来伺候的。她一一让我认了,又分配她们下去做事,只留了一个在屋子里伺候。小姑娘开口道了声:“格格吉祥。”却不是我期盼中的熟悉音调。我略微失望,但是还是答应了让她起来。
      小姑娘叫作绿竹,她看青络帮我梳头,在一旁乖巧的递着梳子和头饰什么的。青络一边叫她仔细看,一边问问她的家世什么的。她也是旗人,家里是驻扎在杭州的营兵,原本在杭州将军府里作丫环的。绿竹看起来和宫里的宫女很不一样,还带着些天真和活泼的感觉,敢拿眼珠子直视着我说话,声音清脆响亮。我问了问她对杭州熟悉不,她说:“当然了,奴婢可熟悉这里了,在这里长大的呢!”
      我想,回头她可以带我出去玩儿,做个向导什么的。

      晚上的宴会多是武将,因这里曾经有明朝的拼死抵抗,以及平定三藩时作为军事重地的历史,朝廷认为这里是:“江海重地,不可无重兵驻防”。于是很多当年的旗兵就留了下来,绿竹已经是他们定居后在江南出生的后代了。

      晚上很累,离席回屋后我很快睡着了。沉酣一梦,好像是曾经的事情,但是一睁眼却全都忘记了。

      接下来的几天都不得空出去,陪宜妃在行宫里面见了些此处的大官员的家眷们,她原就希望我能嫁到江南来,因此每次见那些个夫人小姐总让我也呆在一边。我想要是真的留在这里,这自己的事情不得不上心的,于是也就乖乖的陪着。
      这天我回屋时又差不多是五六点钟的样子了,红霞满天,不知道此时的西湖会是什么样子,听说晚上皇上会和一些文官泛舟西湖,旁人肯定是去不了了。
      转回身时正看见十三阿哥老远立在假山那边正看着我,这一路上连半句话都没和他说,倒是和十四阿哥得空见过几次。想想以后肯定就是天各一方了,要永远这样不说话么?正想着,他缓缓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两根紫中透绿的竹子杆。
      我没给他行礼,只当做很熟一样问道:“你拿的什么?是竹子么?”他点点头,面上没什么表情,但也没有冷漠的感觉,只说:“是竹子。名字叫做紫竹,产自普陀山。听说做管箫不错。所以拿来给你一支,给四哥带一支回去。”
      “给我?”我奇道,“我不会吹管萧啊。”
      他诧异的看看我说:“怎么不会?以前听你吹过啊?”
      我一下子张口结舌,好像我是拿了个拙劣的理由来拒绝他似的。一下子两个人都有些没话说了。

      呆了好一会儿,我想不能再有什么误会了,于是说:“之前落水的事情你是知道的,自那以后我很多事情都忘记了的。不单是吹箫,我现在连写字都写不好了,以前读的书也大半忘了。连荷包的含义也忘记了。并不是故意······欺骗你。”
      他怔了怔,然后说:“怎么没听你说起过?你让太医好好瞧过了么?怎么说?”
      我说:“身体上没什么大碍的,除了忘事之外。”
      他沉默了片刻道:“原来是这样。”
      我淡淡地笑了笑,只说:“竹子你还是拿去给四爷吧,我是用不着了的。”
      他听了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几日后,终于得空自己出门玩儿了。我换上寻常的衣服,带了青络和绿竹一道出去。早上忙乱的事情多,而且这几日皇上都在西湖上泛舟,我只能去杭州城里转转了。

      听绿竹说,在顺治爷年间,由浙江巡抚萧启元负责建造了驻扎营兵的防城,随后又濒湖为堑圈地建造了一座城中城供旗人居住。我们现在住的行宫也是在这城中城里面,防城绵延九里,城墙上能并骑两匹战马。城头有箭垛和炮台,红衣火炮的炮口正对西湖水面,还有震慑城内百姓的作用。防城把西湖围住了好大一片,湖滨就好像后花园一般,平常百姓再没有了游西子湖的权力。

      防城有五个旱城门三个水门。分别是延龄门、拱宸门,承乾门以及迎紫门和平海门。我们出了延龄门去清河坊逛逛,绿竹一路在将那里的许多百年老店的故事,引得我和青络是心动不已。
      清河坊宽约十米,刚下过雨的青石路面湿嗒嗒的,带着江南特有的气味。两边小店铺林立,行人如织。卖食品的和卖字画的混杂一处,却各自都带着自己的安然姿态互不相干。有几家卖面具的店铺吸引了我们的目光,这时候还没有京剧,也没有那些特定的脸谱,于是店面挂的都是古书里青面獠牙的鬼神,有的狰狞,有的妖异。我掏钱,三人各自挑了一个。

      走到深处才发现更多各具特色的店铺,卖扇子的、卖玩偶的、卖杭绣••••••酒楼茶肆,店铺钱庄,林林总总,大约要在这里安个家,逛完这条街就可以把想要的都找齐全了吧。

      逛到最后,三人提着好多胭脂水粉和小玩意儿之类,去了这条街上的一家很有名的饭庄:万隆饭庄。两个小姑娘看见饭庄早高兴得跑了进去,而我,感觉到一道目光的注视,抬起头来一看,却见十三阿哥坐在二楼凭栏处正瞧着我,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执起酒壶正欲倒酒,想是不经意间瞧着了,眼神里说不出是什么意味。我忽然却觉得,那眼神让我心口一痛。似乎喧闹的四周静了一下,只听见自己的心疼的一跳。

      里面青络叫我:“格格,快进来呀!”我走过去说:“十三爷在楼上,咱们得过去请个安才是。”青络答应了,绿竹则有些紧张。

      走到他坐的地方,微微福身道了声吉祥。青络和绿竹也把东西放下,给他低声请了安,他眼神中,刚才那末颜色已然不见,只说让我们坐下和他一起吃。
      因青络和绿竹也在,他一直没再说别的什么话。一顿饭在沉默里吃完时,已是天微微有些黑的时候了,于是又一道回去。我和他走在前面,青络、绿竹还有他的跟班小太监在后面。
      他还是沉默着,直到到了我住的院子门口,他让青络和绿竹先进去,忽然低声问我道:“你若是什么都忘了,怎么还会记得我和你的故人长得很像?”

      我没料到他会琢磨这件事,问我这样的问题,一时也是无话可答。他又说:“你总该给我个解释。之前的事情,我实在想不透。你若忘了自己的过去,那怎么会记得那个故人?你若是没忘,那你何苦来招惹我?之前你和十四弟那样好,除非你是不愿意做个侧福晋,否则你是再没理由把荷包赠予我,可你若是想做我的嫡福晋,为何又立刻撇得干干净净?你这一串行为简直没法解释。”
      “我的确忘了大半的事情,只有小时候还••••••”
      他不听我胡诌,打断道:“今儿在大街上见你,只那么一霎那,我却觉得你和我的心意是相通的,只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你那些荒唐的行为中,对我还是有几份真心的。”
      “••••••”我怔怔的看着他,原来那一刻胸口的一疼不是假的,原来他竟然也是一样的。我想抬脚走开,却怕错身而过后再无交汇可能。我想听宜妃安排的,远离皇城,在江南安居下半生。这是他不能给的,可我的理智却有些敌不过我的心。
      两人就这么静静的对视着。

      一会儿,天完全黑了下来,雨丝飘落下来,带着馥郁的花香味道,眼前的他的面庞也迷离起来,像又不像季嘉。一只小小的白色蝴蝶轻轻落在他左肩靠近脖颈处,忽闪着翼翅,把他当作了避风雨的港湾。他低头看看,然后淡淡的微笑了。

      这时,门里边儿青络低声唤着:“格格,宜主子那边找您呢。”我动了动僵硬的身体,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声音之大,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也许下到我的是我掩藏不住的悲伤和留恋吧。
      “回去吧。赶紧换身衣服,别着凉了。”他抬起头来看着我说。
      我点点头,青络把院门打开一条缝让我进去,我身子进去一半,又转头跟他说:“我没有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他点点头说:“都好。无所谓了。”

      一听这话,我心痛更甚,居然涌起一股力量紧走几步,进屋换了衣服,然后又去见宜妃,把买来的小玩意送给她。

      半夜里回屋,只剩自己躺在床上的时候,眼泪才流了下来。可是又不敢哭得太狠,怕眼睛肿了无法见人。他说什么狠话都好,可这句:“都好。无所谓了。”却一下子让我心疼得无法自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Chap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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