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尘浊水（清穿）》纳兰 静

27、Chapter-------

　　夙夜自恲性

　　青络起来，慢慢的把昨夜的事情告诉了我。果然是我不在时宜妃遣人叫我过去，青络本来让传话的太监回说我不舒服，早已经睡下了，但是宜妃不放心，让她过去细细询问。这才叫太子看见了，待她退下的时候把她堵在了一边问了好些话，家是哪里的等等。当时四阿哥也在一边，因此知道。青络心道不好，不想回到帐子里那边就已经遣了人送来了一柄玉如意，但是青络如何能违背了自己的心意让太子那样的人如意？当时是回绝了那柄如意，但是太子随后带话说，等她想通了再说。显然还是不肯丢开手的。

　　我安慰了青络一会儿，看日头差不多了，忙换了衣服梳洗一番，打算先去宜妃那边看看。找机会请宜妃做主帮个忙什么的。虽则我已经求了四阿哥，但是青络到底是后宫的一名宫女，她的去留，还是宜妃这样的后宫妃子更能安排的。

　　宜妃因昨夜夜宴歇的完了，因此还在梳洗妆扮。我在一边静静的候着等，等她弄完了。我还来不及开口，她已经挥了挥手让伺候的人都退下去，转身郑重地对着我道：“姑姑有话对你说。”
　　我紧张起来，怕她是知道了昨夜的事情，但是又觉得不大可能。点头答道：“姑姑您说吧，嘉沫听着。”
　　“昨个万岁爷在众多蒙古王公贝勒面前提起了已故的福亲王爷，”她说，面色凝重，我虽然松了口气，但是知道她要说的是事关我自己的，不觉又多了几分忐忑。她顿了顿继续道：“王爷在万岁爷的心理份量极重，万岁爷昨个说，福亲王若有什么放不下的，怕也就是你了。”
　　我无言以对，只得垂眉敛目地听着。
　　宜妃轻叹一声道：“虽然走到这一步，那一位肯定是脱不开干系的。我和你心里一样，都是不顺气的。但是眼下，却不得不求助于她了。”
　　我听了这话，知道她说的是德妃娘娘。可是此次来塞外，德妃并未随行，她远在皇宫如何能帮得了忙呢？
　　宜妃一手执住我的手，另一手自梳妆匣里取出了一副手镯，正是德妃送我的鸡血玉镯！
　　我眼皮一跳，立马明白她是什么打算了。这幅玉镯的贵重我是知道的。它是万岁爷亲赐给的德妃的，德妃将它给了我虽然并不是真心希望我成为她的儿媳，只不过是为了安抚十四阿哥罢了，但是玉镯的在谁的手上那对万岁爷却是不言而喻的事情。
　　只是我不明白，如果她希望我跟十四阿哥，那么直接去跟万岁爷求指婚不行么，为什么一定要弄得这么隐晦不可呢！

　　我慢慢的，紧紧地把镯子握在了手里，然后对宜妃道：“姑姑，嘉沫会好好想想的。”
　　她点点头，道：“好了，我还要去万岁爷那边伺候。你也先下去歇着吧，昨夜不是说身子不适么？”

　　我退了下来，在这种情形下，青络的事情是半点也说不了的。我紧紧地握着玉镯，脚步沉重的走回自己的营帐。

　　青络一见我手里紧握的镯子，登时明白，道：“临出宫前，宜主子不是说因这镯子贵重，让拿到她那里收着，怎么••••••啊，是不是格格仍旧是要跟十四爷？”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
　　她也不知说什么好了，只是怔怔的看了我手里的镯子一会儿，方道：“格格且放宽心吧。看来宜主子还是要为格格打算的，若是真的跟了十四阿哥，还是不错的。毕竟十四爷对格格一直都是挂在心头半点不曾放下的。”
　　我道：“我都明白，你不必为我担心。我如今怎样都好，只是你•••••”
　　她忙起身：“格格，奴婢这命不值什么，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格格你自己。”
　　我正不知说什么好，她已经转身，边道：“格格晚上不是要参加宴席么，奴婢去把衣服拿出来。格格打扮得漂亮些吧。”说着已经走出了帐篷。
　　我知道此时追上去，也只是徒然安慰，抵不了什么。只得长叹一声，由她去了。

　　晚间，天气晴朗而且时有微风拂过，很是凉爽宜人。王公贝勒还有亲贵们依尊卑坐好后，我在人群里远远的看见了四阿哥，他对我微微一点头示意，我轻轻的一福身回他。以前我并不会如此恭敬而郑重地对他，现在却不得不如此。想来前几日我的事情也是火烧眉毛的情况，我却并不对任何人低头时，看起来的确是怪异而且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甚至在他认为的破罐子破摔，对我都是很轻很留面子的评价了。
　　他也觉出我的不一样，眼神里微有错愕，但是人多他也并未怎样，转身和人应酬寒暄去了。

　　不多时，他贴身的太监过来送了些他那边席面上的鲜果给我，有金丝枣、香瓜、荔枝等物，我谢过后他又传话道：“格格，四爷还让奴才跟格格说一声，一会儿席面散的时候请格格留步，四爷有话跟格格说。”
　　我道：“知道了，一会儿我去见四爷。”
　　他“喳”声应了，转身回去复命。

　　我看着面前的东西，一时不知他是何意。是他已经有了把握所以送些东西来让我放心，还是不过是平常之举，并无深意。我不得而知。
　　略捡了几样尝了，却有些食不知味的感觉。

　　等宴席进行到一半时，小太监又过来说现在就请我过去，我于是跟了他去见四阿哥。

　　见了他，我依旧是行了全礼。以前他对我的自由散漫很有微词，但是此次我却见他眉头微微一皱，倒似不喜欢我这样子似的。我转念一想，自己有事求他方有此做小服低之状，也的确有些刻意了。
　　不想他先开口却并不说我心里着急的事情，只问道：“我送去的东西吃了么？皇上专门让人从江南和西北等地快马送来的，专给蒙古的王爷们尝鲜的，你觉得怎样？”
　　我答道：“谢四爷了。东西很鲜美。”
　　他默了片刻道：“我看见你并没吃几样，想来还是在忧心。”

　　“奴婢不知四爷怎么安排青络，因此有些担心。”我说。他一怔，道：“自己的事情还没定下呢，担心的却是这些不相干的。”
　　我淡淡的笑了笑，道：“奴婢和青络情同姐妹，她的事情比我自己的更重要。更何况，奴婢的事情其实已经算是定下了，四爷请看。”
　　说着，我把一直藏在袖管里的鸡血玉镯拿了出来，给他看。本要再跟他解释一番，是德妃娘娘所赠，不想他竟认得此物，道：“竟然是••••••”
　　我道：“怎么？四爷见过这对玉镯么？”
　　他点点头，微一沉吟，道：“见过。”我看他不再追问，也不解释是在什么时候地方见过的，想他不肯说。便也不再多言。默了片刻，方又追问道：“四爷能否告诉奴婢，究竟要怎样安排青络呢？”
　　他道：“昨个我跟太子提过了，他只说想想。因此我也不敢给你个准信。不过既然说了会帮你，必然不会食言，你且放心。还是多想想自己的事情吧。”
　　我笑笑，晃晃手里的镯子，道：“还想什么呢？这不是已经有了结论了么。”
　　他皱眉道：“怕是没那么简单。”
　　“什么？为什么？这可是德主子赐给我的，原是跟十四爷定下来的信物啊。”
　　他不说话，只是皱眉若有所思。我知道德妃那边的安排肯定不会那么简单，宜妃不也说她这是赌一把么。所以这里面有什么深意我们都不知道，也许他知道这镯子的意义所在，但是德妃是他的亲额娘，他怎么可能告诉我呢？！
　　我不再追问，福身道：“请四爷一定把青络的事情挂在心上。若是没旁的事情，奴婢告退了。”

　　不想，第二日傍晚时分，他仍旧是遣了昨日传话的小太监过来，让我跟着他去见四阿哥。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去了再说。

　　万没料到的是，小太监带着我到了他行营附近，远远的就见他一身墨绿长袍，上身着了深灰的马褂，做的是平常打扮，不似常见的总是宝蓝色朝服的模样。平日里总觉得他瘦，此时更觉如此。微风吹的衣料紧紧贴身的时候，他的样子更是棱角分明。
　　看着贴身太监牵过来两匹马，他说道：“带你去烤兔肉。”
　　我一是没能反应过来，问道：“什么？”
　　他看着我惊愕的样子，有些不自禁的一笑道：“去烤兔子肉，到那边的河滩上。怎么，这么意外么？”
　　我也笑笑，道：“太意外了。”

　　所谓河滩，在草原上也叫做海子，是蜿蜒的小河积起的水泡子。此处的草都是绿的晃眼的，附近也并没有低矮的灌木丛和小树林，我正在想他要怎么在这样的湿地上找到干柴。就见他贴身的太监自马背上挂的小布口袋里取出烤肉的架子，工具并宫里常见的银丝炭等物。银丝炭燃烧不会有烟，拿来烧烤真的是很合适。
　　周围一片漆黑，只有红的似蛮荒时代才有的火焰在跳动着。小太监熟练的点着了炭，放上穿在木棍上的兔肉然后退下了。只留下我们俩儿。他很悠然自的翻动着穿了肉的钳子，面庞被火光映着，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此时的情形实在太奇怪，我回想起自己最初和他几次见面，那几次实在不能算愉快的谈话，那时候肯定想不到自己能跟他这样做在一起，烤肉。他的手法熟练，我想他一定经常做这样的事情吧。不过不知道是自己一人还是和他的福晋之类的女人，总有些觉得他的世界是不易进入的，他给人的感觉就是那样，第一眼就带着拒绝的意味。

　　我自顾的发呆，看着他的动作，想着。忽然抬起头，却见他望着我微微的笑着。我一愣，迟疑着也对他笑笑。他说：“你不必太担心了，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只是你自己的事，你但凡多为自己考虑些，也不会弄得如此之难为，让我想帮你也帮不上什么。”
　　他少有如此和颜悦色地说话，而且他的语气是这么的像我的一个老朋友，在劝说着我。我对他的态度有些不知所措，只说：“我明白。”
　　他转开头看着黑漆漆的水面，潺潺的流水发出丁冬的声音，他的唇边钩起一丝极淡的笑来，静默的聆听着水的声响。
　　一切是如此的安详静谧。

　　兔肉滋滋作响的时候，我感觉到了饿，那块肉时不时被他翻一翻，已经烤得外焦里嫩诱人无比。我伸出手去，说：“好香，烤好了是不是？”
　　原以为他会把手里的肉串给我，不想他瞪我一眼，道：“要吃自己烤！”他指着边上的袋子。我只得从里边拿出一块肉，自己烤起来。肚子开始咕咕作响，看看他，却仍旧若有若无的笑着。
　　等我觉得自己的也烤得差不多熟了的时候，连忙递到嘴边吹起来。
　　他看着我猴急的样子，几乎要笑出声来。好烫，我也顾不得形象，呼呼的使劲吹着，在宴会上向来是吃不饱的，我已经饿得都没力气了啊。这时他才把手里那串递过来道：“现在可以吃了！”
　　原来刚才还是没烤好。
　　我接过来，他顺手拿我烤了一半的肉串时，手指尖碰到了我的手。他的手一滞，正色道：”我不小心••••••”
　　我打断道：“没事！”我可不在乎这个，连忙狼吞虎咽的啃起肉串来。

　　“没见过女人这么个样子吃的。”那串也烤好了，他一边拿着刀一片片的镟下来放到嘴里，一边嘲笑我道。我满脸的肉油无奈的看着他，刚才他并没有把那柄精致的弯刀拿出来呀！看着我愣怔的样子，他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也笑了起来，心里不再为了那些事情而那么难受了。两人都不再说话，他默默的吃完，又去河边撩水洗洗手，然后闭目养神。黑夜的阴影撒在他身上，一切都是那么平和。我忽然觉得，在这些纷纷扰扰和无奈抉择里，在他的身边竟然是如此的让人安心。
　　也好，就让我好好享受这一刻吧。
　　我也学他的样子躺下的时候，鸡血玉镯硌到了我，我随手掏了出来，咚的一声，把它扔进了黑漆漆的河水里。

　　“你干什么!”他腾的跳声起来，怒喝。
　　我被他那样子吓倒，结结巴巴道：“我•••我•••，我不想随别人安排我的事情，还不如•••”
　　“不如什么？”
　　“不如把一切，交给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