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第 6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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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吒沿着这个城市的街巷走着，一步一步。在自己回过神来之前，他已经在这个城市的夜晚漫游了大半的街道了。郑吒在灯火阑珊的人流中停下脚步，抬头看向头顶被两侧高楼夹成V字型的夜空。沙砾黄的夜空由于严重的光污染，不见星月。
他有些恍惚，但显然，他的脚步比他的头脑更认得这个城市的街巷。沿着曾经走过的几条林荫道下慢吞吞的走着。似乎旁边有两个打一把伞的人并排着淌着水，顶着倾盆大雨。一瞬间的发狠让他握紧了拳头，能轻易捏碎钢铁的指甲深深扎进肉里，不觉痛。
是啊，其实世界就是这个样子，它不会因为某个人不在而改变什么，一天还是二十四个小时，昼夜还在更替，生活还在继续。没有一个人并不代表你就活不下去；眼前的这条路很长，也很熟悉。郑吒还记得他们在哪个地方逛街，记得一起斗嘴一起并行的路，他像个老妈子一样反复抱怨楚轩即使是在那样的情况下还是文件不离手，谁知到为什么明明在吵架，手却是牵在一起的。
眼里的雾水让街灯的光晕模糊成一团。他好容易才忍住。
等他回过神来之前，脚步已经无意间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郑吒正想回到主干道上时却突然皱紧眉头，前方隐约的厮打声和一声戛然而止的尖叫让他转身跑过去。拐过霉锈味道的街角，八九个人正围着一个狂踹，旁边还有个女人被一个彪形大汉捂住嘴呜呜的尖叫。被群殴的高个子竟还和那群有刀的人扭打成一团，一对九，背上被划了道，白T恤半边血红。郑吒悄无声息的凑过去，抓住那个捂女人嘴的男人的后领子，伸手像是扔小鸡一样把他扔到一边。女人的哭声早已嘶哑，“救命……抢劫！那是我爸的救命钱！”
在郑吒三下五除二的将几个杂碎一人一记手刀拍晕之后，那个被打的男人滚得满地是血，还死死扭着一个不放。郑吒看着局面差不多了，自己又不想太过多的搀和进这种事。跟那还在发愣的女人叮嘱了声报警后转身正想离开，巷口却有个大嗓门的喊了一声。
“Sean！”一群人的脚步声，那个大嗓门抓起那个受伤的高个子给他后脑勺上就来了一巴掌，“他妈你小子疯了？也不叫我们就单打独斗你以为你小子铁打的啊？啊！”
那个大嗓门带来的人都冲了过来，将那个受伤的小子扶起，先前那个女人似乎是给吓傻了，这才手忙脚乱的掏手机，“恩人，谢谢恩人！对对，快报警，你还受了伤……”
“不用！”大嗓门的又是一声雷，吓了郑吒一跳，就见几个人七手八脚的将那个伤者背起来，大嗓门走过去跟女人解释了几句，那女人指向郑吒的方向说了什么。大嗓门跟身边的人说了几句后急急的小跑了过来，“嘿兄弟身手不错！谢谢你救了我朋友！我说要不……嘿，兄弟？”
先前是一堆人挡着看不清，但当那人爽朗的往郑吒面前一杵，看清来人的相貌后郑吒就直接愣了。
“张……张杰？”
“Jack！快点，Sean需要输血！”之前众人中传出一个干练的女声，郑吒顺着那声音望过去，如果那个大嗓门让他还有些心存侥幸认为是相貌相似的话，眼前的女人惊人的美貌让他脑子立刻就不够用了。
“……嫂子？！”
“嘿小子眼力不错啊，一眼就看出那是我老婆！”大嗓门笑嘻嘻的，结实的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一群人便簇拥过来将郑吒推推嚷嚷的往外走。郑吒的注意力却全集中在那个大嗓门的男人身上，爽朗的笑，九成相似的外貌。那可是引导着他成为一个真正的队长的男人，他怎么可能看错呢？
门口亮着星光灯，五颜六色的光点投射在地面上，有规律的旋转。站在门口，就可以听见里面喧闹的电子乐声音。架子鼓手像是嗑了药似的拼命的用鼓槌敲打出震耳欲聋的节拍。各种大声的叫骂和吵闹的摇滚冲进了郑吒的耳朵。虽然这里的环境很差，但郑吒的心情却放松下来，其他的几个人。其他的几个人以及‘嫂子’似乎是这里的熟客，跟老板要了间包厢就簇拥着那个受伤的伙计进去了。大嗓门则是叮嘱了他们几句，便强行拉着郑吒到吧台给两人点了杯伏特加。几句闲碎的话语后，大嗓门自我介绍他可以称他为J（这或许只是一个代号。）他们一行人是隶属于一个保全公司的。说话时那种豪爽的语调没有他印象中张杰的那种言不由衷。似曾相识的性格让他们初次见面就像个分离多年的老朋友——或许真的是老朋友。郑吒想。
一口气将酒喝干，热辣的感觉从口腔一直沉到胃袋。
J打量了他一眼，看他的酒量似乎不像硬装的，便又豪爽的笑起来，“哥们挺能喝啊！你——嘿，这么久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郑吒。”他沉默了片刻，从兜里掏出盒烟来递过去，又给自己点上一根。“郑成功的郑，哪吒的吒——好烟，尝尝吧。”
对方的性格就像他的嗓门一样豪爽。J点上烟吸了口，紧接着瞪大了眼睛夸张的盯着郑吒“我说郑吒老弟，烟不错啊。而且里面还没加什么那些‘料’。我以前半辈子抽那么多加起来都没你这一根香啊。”
“是啊，好烟。”郑吒抖了抖烟灰，眼神迷离起来，“的确是好烟。”
“我是说真的，你别看我这样，这世上的好烟基本上都被我尝了个遍的。”J说着，变魔术般的不知从哪摸出一只精致的雪茄筒，贪婪的吸了口郑吒给的烟便有些丧气的收了回去。“妈的果然是山外有山啊。”
“哟。”包厢里间的门被推开，十几个人簇拥着一个走出来，被搀扶的高个子拥有一头像鸟窝一样乱的铁锈红头发，高鼻梁透出股混血儿的气势。在晦暗的光线里，他的伤口跟头发几乎是一个颜色。他示意旁边的人不必搀扶自己，就快走到张杰旁边坐在高脚椅。“Jack，谢了。”
J冲他点了点头，管满身纹身的酒保要了杯水，“今天就别喝了，你的伤。”
“我没事。”高个子接过水喝了口，却透过锈色刘海的缝隙瞟了郑吒一眼。“谢谢你。”
这人的语气里没有丝毫感激的意思，更多是警惕和杀意，但郑吒却没在意。看着显然现在的情况显然对方两人是想单独聊，他便跟J托辞上厕所走开，又要了一杯伏特加便随便找了张角落的沙发坐了下来。PUB里没有开灯，这里唯一的光源就是发光的地板和吧台椅子。郑吒叹了口气，靠在沙发上抬起头盯着天花板欧式风格的石膏线被映成幽幽的蓝色。
像他这样单独出来喝酒的男人是很容易被盯上的，逐渐的，不断有走马灯似的女人走到他身边搭讪，混杂着精油，鲜花或者植物枝叶的香料和酒精味道的香水变着味道的钻进他鼻孔里。郑吒没有答话，而是无声的拒绝了。他感觉到J和那个高个子的视线好几次漫不经心的扫向他这个角度。
张杰还是那个警惕的张杰。他心想。
杯中酒快见底的时候，郑吒从纳戒里找到了一台相机。手指在屏幕上漫无目的的翻找。黑暗中发光的屏幕上滑动过有好几张人物和风景。列表的最尾端的是几张雪原的照片，其中一张是一个全身裹的严严实实人扭过头来沉默的看着镜头，口中呼吸出乳白色的水雾。雪盖和天空一样的苍白，背景的沙漠黄色的太阳挂在山岩上，视野空旷无比。
镜头内外的两双眼睛。中间隔着一层电浆的冰冷无机质，和仅仅三天的时间。
他们终于再次彼此对视。凝固的照片仿佛有了生命，他屏住呼吸看着照片里的那人，仿佛下一秒钟他就会伸手推下眼镜腿，嘴里又要吐出气死人不偿命的话了。
郑吒着魔似的用右手拇指抚摸那一小片区域的像素。触手处所碰到的不是熟悉的柔软，而是显示器玻璃似的光滑冷感。伴随着用力而泛出光晕，暮雪一样安静的眼睛就这样切碎了。
郑吒闭上眼睛，关掉了相机。他向右倒去陷进柔软的垫子里，想要睡去却怎么也静不下心。他咽下最后一口液体，到吧台又点了一杯伏特加。其实平常他多少也喝酒，但这样的喝法已经很多年没有了。这种酒是霸王向他推荐的。在寒冷的北国，这种最纯粹的酒精才能征服严寒。
不知第几次去吧台要酒的时候，郑吒端着新的一瓶刚想离开，就被J叫住了，“那什么，郑吒。”张杰在长吧台的那边扯着嗓子大声嚷着，“别喝了，你喝太多了啊！别醉了！”
“醉？”
听到这个词，郑吒轻轻的笑了一声，端着酒走了过去，“这个词不在我考虑范围之内，再说来这里，不就是买醉吗？”
“真不行！”J拖长了粗哑的嗓子说道，紧接着就把他拉到包间里面，“老弟，乐子归乐子，这种喝法会要命的啊，万一我们是歹人趁你喝醉时要谋财害命怎么办？”
“你不会。”郑吒笑。
“你凭什么认为我们不会？”这次说话的是那个高个子的混血儿，操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眼神像刀一样锋利。
“Jack，我说了你怕也不会明白，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信任你。”郑吒复又笑笑，盯着飘在自己酒瓶里的那条龙舌兰虫，将酒倒入杯中，“想听故事吗？我的。”
“当然了哥们，你的性格很对我胃口！”J乐了，凑过来一副好奇的表情。
“以前的那档子破事了。”郑吒挠头，跟酒保又要了杯酒。“我以前爱过一个和我一起长大的女孩。”
“以前？”J敏锐的捕捉到弦外之音。
郑吒摇摇头，“她死于绝症。之后，我过了一段很混乱的日子。那阵子的日子烂的跟屎一样 ，我跟疯了似的。乱交，烟酒，药物……都差不多沾了个遍了。十年之后，我遇见了另一个人。她们非常的相似，就像是。”郑吒放下酒杯用手比划了几下，“就像……那个她从我记忆里走出来了一样。她的出现，让我感觉自己一瞬间从那样肮脏的地狱里得救了。”
“你还有没说的话吧。”问这话的居然是皱眉的高个子。他右手微微晃着高脚杯中的水，灯光下玻璃杯中一圈圈蓼蓝色的涟漪。
“她也死了。”郑吒淡淡道，“你说，上帝是不是在玩我？可他妈的问题是这还不是结束。”
J捏着下巴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我很好奇，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应该是很开朗的，但现在的你却总是沉默。”说到这里，他瞟了一眼旁边的高个子，又继续问道，“然后？”
郑吒嚼着辛辣的烟草，呛得咳嗽两声，“第三个人……一个在我最困难最需要的时候帮助我的人，他走了。”
郑吒嘴角本来有一丝犹豫，但一想到楚轩，犹豫就消失了。“真他妈烂俗的情节，我受了重伤，他为了救我以及断后，让战友将我带走，自己一个人跟个白痴似的肚子吸引剩下的敌人，引爆炸弹——”郑吒心头悄然收紧，“简直就是个疯子！他还成天到晚说我智商低，他也不看看自己的情商！妈的……”他摇摇头，音节不是用舌头而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疯子。”
三个男人沉默了片刻，大约几分钟后，美艳女子走过来了，说服三个人进了包厢。房间里的装潢是黑色调的简介却在细节上奢华无比，一桌丰盛的下酒菜。那个拥有惊人美貌的女子同时也乖巧的将周围的人劝走了，将谈话空间留给了他们。
郑吒一直沉默着，在周围两人或警惕或敬佩的视线里不断喝酒。辣味从口腔一直窜到全身。身体里的内力本能的想要运作化解酒力却被他强行压制。该死。他想，现在连醉都醉不得了。
“郑吒，干了这杯。”手心里被强塞进一杯酒，J手里拿着另一杯和他碰了碰，叹了口气，“吃吧，你嫂子亲手做的菜。今晚这顿是我请你的，谢谢你救了Sean。”
“没事，J。”郑吒一口喝尽，看向桌面那丰盛的菜肴思绪万千。“嫂子做的菜颜色这么好看，他一定喜欢。”
包厢里沉默了片刻，J忽然说了句石破天惊的话，“想明白生命的意义吗？想真正的……活着吗？”J说了句像是霹雳般惊醒郑吒的话。
他并没有看向郑吒一眼，而是捏着一截早已熄灭的烟头死死地摁在烟灰缸里。在嘈杂的乐声中坐着，沉默着。
一瞬间，郑吒喉咙哑的说不出话来了，他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这句话时的不屑和自己也不愿承认的触动。那个总是在人前大大咧咧的笑却实际上言不由衷的张杰，满手鲜血的拥抱着他创造的女人，他的罗丽，又亲手毁灭了她，如梦初醒的他惊起全身的冷汗。
后来的他，他死在他的火里，他活在他的梦里，那个会冷着脸转过头去不让对方察觉到自己眼泪的楚轩。
他的……真正的活着的意义。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郑吒强压下声线里的惊讶，故作镇定的问。
“没，网上无聊的弹出窗口而已，只是感觉这句话的口吻挺像你。”
“我爹身体不好，常年卧病在床。家里的钱全被熬成了药汁，上学的钱是我养兔子攒下来的。高考前夕我娘出门买药时被车撞死了，爹心脏病突发，跟着去黄泉路追我娘了，我当时完全疯了。高考失利，走上社会赚钱，刷油漆修马桶下水道去工地搬砖，有点闲钱就往女人身上烟酒上扔，后来混的好了点，进了保安公司……生活像是一坨屎。直到我遇见了她。”J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嘴角挂起一丝罕见的嘲讽。“当电脑上弹出这个窗口的时候……我知道你觉得这话听起来挺可笑的，但当时我还真认真思考了下。如果是以前，对于这个问题我或许会选择YES。但问题是那时候我已经遇见了她了。”
“她就是我生命的意义，还需要什么明白不明白的？”J笑了，认真的看着郑吒，“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些值得你寻找的东西，你所要做的只是找到它而已。或许就在不远的未来。你要相信上帝不可能会玩你一辈子。至少他老人家像是耍猴一样折腾我二十八年的人生，第二十九年的时候，我遇见了她。生命突然复苏。”
“我的故事到此为止了，但你的还没讲完，不介意的话跟我讲讲你的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郑吒知道J误会了，过了许久，他才舔舔口腔里空余的酒液，平静的说：“He is my life.”这句话，他用的是英文，并且在‘He’上加了重音。
J噗的一声将酒全喷了出来，不停地咳嗽，“咳咳，咳……郑吒，‘He’...is your...wife？你……”
郑吒看着J僵硬的表情，不觉苦笑，用手蘸了点酒，在桌面上认认真真的写下LIFE四个字母。“怎么，接受不了？”
“不不不，我没有歧视你的意思，是我听错了。”J锤着自己的胸口顺气，好半天才缓回来，从头到脚打量着郑吒，“老弟，你……真是，够疯狂的了。”
“跟性别无关。我们为此也付出了很高的代价了。”郑吒耸肩，露出一丝发苦的笑容。
“他的生命。”
“男人发起疯来可真要命。”J摇头，给自己一杯酒，又给旁边一直沉默的Sean倒上一杯。“喝点。”
郑吒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向后靠了过去。嘴唇动了两下，却什么也没说。手往桌子上的酒瓶就伸过去。
“抱歉让你想起不好的事了，但老弟，别喝了，都这么多了你醉了吧。”
“我没醉。……醉了又如何？醉醒梦不醒，梦醒愁不醒。”郑吒打断了他的话，咬着牙用两根手指揭开瓶盖，又开始喝下另一杯滚烫烈酒。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第 66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