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叁拾肆 花了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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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田总司在短暂的浅眠中醒来，天才蒙蒙亮。他一睁开眼，就望见了隔扇花心处透进来的那道疏淡的月影，好像女人描得很细的眉毛。再一动，手指便搭到了怀中那人裸/露的胸口上，软绵细腻的触感让他不由自主地慌乱起来。
他侧着头，睁大了眼睛，极力想在这片光与暗混沌不清的状态中，好好地把她看一看清楚。女孩枕着他的胳膊，香甜地酣睡，胸口有规律地起伏，细密的呼吸声给人一种宁静的感觉。他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她的脸，那张轮廓深刻的异国面容，仔细看，倒有些可爱之处。他凑得很近，却不敢真的摸上去。
“哎，一定是在做梦吧。”他开始自言自语。
玛丽史密斯翻了个身，整个人都巴在男孩干净温暖的身躯上。他的胸膛是那种纯粹的洁白，一路摸下来都是光滑平直的，不像她的父亲那样长出密密的毛发，没有野性的侵略感，有的只是一股淡淡的香气。她在睡梦里看到了无穷无尽的春天。
实际上，她也醒了，听着男孩子强劲有力的心跳，还有他苦恼的唠叨，强忍了很久才不让自己笑出来。
冲田喜欢说话，一碰到欢喜或者烦忧的事，都会说个没完。比如此刻，他张了张嘴，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唔，好重……”
女孩的头发像海藻那般浓密绵长，散落在他的肩膀上，有一缕还掠过他的嘴角，痒得他想发笑。可是他不敢动了，他感觉得到那股没有由来的热气正从身体深处扩散开，蠢蠢欲动，几乎要做点坏事出来。
身体是如此地贴近，就连呼吸都息息相连，青涩得像下雨的暗巷里开出的花。
冲田静卧了片刻，觉得时候也不早了，便悄悄地想从女孩身下挪开。
玛丽立刻警觉过来，一伸手，就勾住了他的脖子，紧紧地皱着眉头：“这就走了吗？”
她赤/裸着饱满的上身，大大方方地呈现在朦胧的光线中。昨夜的那盏捻灯还未吹灭，冲田看见他们彼此交/缠的影像隐约在白纸隔扇上如蔓藤般蜿蜒。他挣扎着坐了起来，一手托着地板，一手抱住了她，颤抖着在她的后背上下抚动。
“不是做梦……”他喃喃地说，“总觉得很像梦，和以前的那些梦一样。”
“梦里的心跳不会这么清晰。”玛丽笑了。
“也是，你的心跳得很快。”冲田把头靠近了她的心房，仔细地聆听。
“没有你快。”玛丽的手搭在了他胸口偏左的地方。
指尖的碰触，又让他羞涩地把脸移开，还不忘低声反驳：“你更快。”
玛丽双手捧住他的脸，让他正对着自己，一本正经地和他说：“你的心跳快了，我的也就快了。我们是连在一起的。”
“说什么呢。”冲田“扑哧”地笑出来。
“真的，我变个法术给你看。”说着，玛丽弯身拿起整齐放在床铺边的胁差。
“不可以胡闹，”冲田脸色一变，飞快地按住了她的手，“这刀不是随便用的。”
“借我一下，就一下。”
“说了不行。”口气是少有的严厉。
玛丽有点不高兴，气氛僵持了一会，冲田只好无奈地做出让步：“既然你这么喜欢刀，那么，短刀就送给你吧，你可以放在身上保护自己。胁差是绝对不可以让你碰的。”
玛丽扭过头，故意装出不理会的样子，嘴角却不禁得意地往上扬。
冲田苦恼地挠了挠头，将一把尺余长的漆鞘包银短刀递到她面前，再三叮嘱：“喏，刀是凶器，没事不要随便拿来玩。”
玛丽本来还想再绷一会脸，可是瞥见那把做工精良的短刀，不由得好奇地接了过来。
“这可是陆奥一位有名的刀匠师傅做的……”冲田话还没说完，只见寒光一闪，他下意识地反手出击，两只手指生生捏住了光可鉴人的刀面，目光突然变得沉静冷漠起来，再看讶然失语的玛丽，摇摇头，将那抽出一半的短刀又送回刀鞘中去。
“我说的话，你真的有好好在听吗？”他一认真起来就是这样。
“有。我不是在玩，”玛丽轻轻地晃动着他僵硬起来的手臂，“你信不信我？”她一直看着他。
她这么一看，冲田心也软了起来，可嘴巴还在说：“这种一般揣在怀里。在我面前，不要拔刀，我的身体常常比我的想法反应快。”
“知道了，武士大人，”玛丽冲他甜甜地笑，然后说，“闭上眼睛，给你做个法术。”
冲田只觉得那短刀散发出来的气从未有过地柔和，仿佛就是在耳边“嚓”地掉了片落叶，睁开眼，玛丽已经笑着合上了刀鞘，手掌在他面前摊开。那里，一缕黑色的直发和一缕金色的卷发正安静地并放在一起。
“看到了吗？”玛丽捏了捏他的脸。
“嗯。”冲田茫然地点头。
“那对它吹口气，”玛丽的手掌握成了一个拳头，“和我一起，我们一起吹气。”
“呼……”
“呼……”
“好了，”玛丽亲了亲他的脸颊，无限温柔地说，“这样我们的头发就结在一起了。你痛的时候，我也一样会痛；你心跳很快的时候，我也是。所以，你要多多地爱你自己，就像爱我一样。”
冲田盯了会，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啊，就这样子啊……什么嘛！”
“你这是在怀疑我吗？”
“没有的事。”他赶紧回答。
少年武士对少女亲昵的小把戏完全无法体会其中的用意，就像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少女内心深处害怕失去他的那种强烈恐惧。不过尽管这样，他还是把两缕头发郑重地放在了一个布囊里，至死都带在身边。
***
“喂……”
冲田从试卫馆的后门溜进去的时候，檐廊边响起了一声慢悠悠的叫唤。
永仓新八坐在台阶上，懒洋洋地抠着脚底板，歪头看他，嘴角弯了弯：“终于舍得回来了吗？”
“诶？”冲田站定了，见是新八，暗暗松了口气，反问，“你们不是应该和那男人在一块吗？”
“所以你就跑去和那女人在一起啦？”新八一点也不甘示弱。
“喂，真是！这叫什么话！”冲田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周助师傅说你一晚上都没回来，不要假装你在房里睡过头，阿笔夫人都喊了你好几声了。哎呀，不知道是谁说要自己先回试卫馆的？周助师傅真是可怜，一把年纪了还被心爱的弟子当成了从酒席上遁走的借口……”新八啧啧地摇头叹息。
“那近藤先生……”冲田急忙打断他。
“他啊，正在里面坐着等你呢……”见冲田瞠目结舌的表情，新八终于大笑起来，“哈哈，骗你的，他喝得估计这一早都不会醒过来了。”
“可恶！”冲田不满地嘟嚷，准备好好收拾他一顿。
新八一点也不在意，抠完脚趾的手伸到鼻尖嗅了嗅，打了个响亮的喷嚏，说：“不过，你现在要是和我练上一场，他倒真的可能会立刻醒过来。不只他，正在厨房做饭的阿笔夫人也很关心你呐。对了，平助那小子对你不满极了。”
“我哪里惹到他了？”
“哪里？嘿嘿……”新八笑了笑，忽然变了一张脸，模仿起藤堂平助爽利的江户口吻，“冲田那小子，真是太失礼了！居然一声不吭地就这么走了，实在太不给伊东先生面子了！近藤先生，请您务必好好地教训他。”
“就这样？”冲田觉得不够过瘾。
“当然不止。如果见到了他，你还能听得更多。不过啊……”语调一转，新八杏仁眼亮了亮，“我比较期待近藤先生逮着你盘问的情形。”
“还能有什么？我实在不喜欢那男人。”
“可是他会带很多北辰一刀流的高手加入新选组喔，这不正是近藤先生极力拉拢他的目的吗？平助对他推崇备至，你再不喜欢，也请装出一副景仰已久的笑容吧。”
“像这样吗？”冲田伸手往上拉了拉自己的脸颊。
“嘛，这样的笑……”新八眯起了眼睛，笑得更厉害了，“还不如不要笑了。”
“这就对嘛，所以我不去和他喝酒。”
“真的有这么不喜欢？”
“唔，那人的眼神和他的笑容一点也不相符合。”
“你这分明是在说土方先生是个虚伪的人吧。”
“怎么会？土方先生根本就是个不知道笑容为何物的无趣之人。”
“其实，土方先生也是会笑的。”新八抠完脚板，又伸手挠后背。
“哦？”
“称赞他的俳句做得好的时候……”新八意味深长地说。
冲田深以为然道：“他也就在这种时候才有点可爱了。虽然都是心思深沉复杂的阴郁男人，但表里如一的土方先生实在比伊东强得多了，这也是他少有的优点吧。伊东嘛，他和我们不是一路的。”
“这是因为门派之见吗？”
“不是，我只是不喜欢他这个人。”冲田说着就坐到了他边上。
第一次见到伊东甲子太郎的时候，冲田其实对他并无什么特别的印象。他所要做的，也就是静坐在一旁听伊东和近藤聊一聊天下大事。他对幕府和长州诸藩的权力角逐没有太大兴趣，唯一的信念不过是追随在近藤和土方的身后而已，他们两人才是他为之效忠的主大将。
在那场看似主宾都十分尽兴的把盏言欢中，近藤一边说起京都的轶闻，一边用筷箸夹起一粒纳豆，一不小心掉到了地上，他毫不在意地捡起来继续放到嘴里嚼。陪侍在旁的太夫顿了顿，掩口轻笑。而伊东仿若没有看到一般，接着近藤的话题也侃侃而谈。他从始至终都保持着一副彬彬有礼的笑容，用词极为文雅和客套。冲田只是瞥了他一眼，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穿着西阵织和服的艳丽男人眼里那转瞬即逝的不屑和嘲弄。冲田脑子里浮现的便是一条在阴晦无光的草丛里吐着信子静待猎物的危险蝮蛇。
啊，这人不会是我们的同伴。冲田心里早早地就做了判断。但是因为这样简单的缘由而去厌恶一个需要借助其力的人，说给近藤听的话，一定又会被训斥为“幼稚的小孩子的想法”。但他不担心，因为新选组真正拿主意的人是土方岁三。冲田不用想也能猜到土方的态度。不过，他没有把握让土方同意他和那个夷人少女的事。说到她啊……他不由得又开心地笑了出来。
新八则探究地盯着冲田一直看。
“喂喂，是我脸上沾到什么了吗？”冲田感到很不自在。
“比那个糟糕多了……”新八沉吟了会，才悠哉地说，“你知道那种嘴里说着讨厌某个人，脸上却露出好像坠入爱河般甜蜜笑容的人有多么森然诡异吗？”
“喂，你这说的，真叫人恶心！”
“你明白过来就好。不是在说伊东嘛，为什么会突然笑成这样？”
两人嘻嘻哈哈地打闹了一会，新八突然说：“和你说，近藤先生确实不高兴了，但不仅是因为你最近总神出鬼没的。”
“啊？”冲田睁着黑白分明的双眼，十分困惑。
“他受你姐姐的嘱托，去松本家为你提亲，可惜，松本先生考虑了两天后，却一反常态地拒绝了。看来他也没那么喜欢你嘛！”
一旁的冲田没有应答，陷入了久久的沉思中。
那一天的事，大概只有他和松本先生才知道了。
他正在练剑，没想到松本先生走了进来，面容祥和地看着他。
“打扰到你了吗，冲田君？”当时就他们两人，长长的屋檐挡住了日光的侵扰，秋雨方歇，空气中漂浮着早桂的芬芳。于是就这样愉快地开了头。
其实也就单刀直入地问了几句罢了。
“近藤先生、土方先生和你的姐姐阿光小姐向我提起把舍妹友子嫁给你，对于这事，你是怎么想的？”
冲田很错愕地望着他：“他们竟然……”
“这么说，你自己是不愿意的吗？”松本良顺颇有些遗憾。
“抱歉……”冲田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只是不停地俯身道歉。
松本良顺和他熟识很久了，这样谦卑的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当下就和他开起了玩笑：“哎，我说，既然这么过意不去的话，那不如做点过意得去的事，怎样？”
“哎哎，您说，我一定照办。”冲田的头几乎要埋到地上了。
“嗯，做我妹夫，如何？”
“是……咦？！”冲田猛地抬起头，大惊失色地看着松本，一会儿不停摇头，慌乱地解释，“不行呀，这事可不行，换一件吧。”
松本摆摆手，乐得哈哈大笑，为难得一次捉弄到这狡黠却又心思单纯的少年而得意不已。
“冲田君，是另有心上人了吗？”
冲田羞赧地笑了笑，白皙的脸庞悄然染上一层薄红，虽然没有回答，但松本也算是明白了。
“这样的话，就请不要担心了。我们之间的交谈，我不会对任何人说起。”松本拍了拍他的肩膀。
告辞前，他本已经走了出去，却突然站住，回头对冲田说：“看到冲田君您精神十足的模样，我由衷地感到欣喜。无论如何，你都是我关爱的后辈。这点绝不会改变。”眼底尽是温和的笑意。
冲田倚在门边，咬了根草茎，笑嘻嘻地回答：“能再一次看到您那如满月般亮澄的光头，我也会喜不自胜地感激着神明。”
松本良顺大笑着钻入守在门口已久的驾笼。
冲田目送着他离去，最终缩成一个小黑点，才仰头看看挂在天边的太阳，忍不住伸手挡住那刺眼的光芒。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忽然很想去吃碗荞麦面，要多撒点萝卜泥，还有葱花。
作者有话说第35章 叁拾肆 花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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