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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叁拾叁 逢濑 ...

  •   初恋是玄妙的,不可捉摸,用风来形容稍显轻浮,用日晕来比喻又过于浓重。总之,它只能被感知,却无法被直视。

      十八岁的玛丽•史密斯正陷入了某种烦恼中,尤其在看完曾经风靡一时的《少年维特之烦恼》后,原本只是压抑在心底的一些情绪得了共鸣,一下子如脱缰野马般宣泄出来。她觉得自己眼下失魂落魄的状态和狂热爱上绿蒂的维特没什么不同,甚至连对无望爱情的执着都相似。

      那个可恨的人……她咬牙切齿地想,上帝啊,请让那个不来见我的人狠狠跌一跤吧。

      “哎哟……”一声短促的轻叫。深川左贺町的北辰一刀流道场,冲田总司正起身准备和道场弟子练练手呢,忽然脚下一软,整个人往前摔了下去。

      “冲田师傅,您没事吧?”场主伊东甲子太郎关切地问道。

      坐在他边上的贵客乃是如今十分活跃的新选组局长近藤勇。他神情有点尴尬,暗自皱眉,这小子竟给我出糗!

      冲田倒是无所谓,大大咧咧地揉了揉脚跟,摆摆手,笑着又站了起来。“来吧。”他爽快地和对手说。

      此时正是文久四年长月,近藤勇、永仓新八、尾形俊太郎、武田观柳斋来到江户城提请将军上洛,同时也在北辰一刀流弟子藤堂平助的协助下,正诚挚地力邀一些流派高手加入新选组。眼前这位容貌艳丽,谈吐不凡的男子江户名士伊东甲子太郎便是他积极争取的对象。

      相比藤堂平助的卖力牵线,死皮赖脸跟过来的冲田总司则显得有些兴致阑珊,从一进门开始就在走神。

      “喂,你小子也给我打起点精神呀!”无论他怎么低声警告,冲田都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混蛋,让这人随行真是失策!

      同样地,在另一边,随父母来到江户游玩的史密斯小姐,正坐在大使馆寓所里发呆。从前日在浅草寺里遇见了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后,再美的风景她都无法领略了。

      “亲爱的宝贝,不和我们一起出去吗?”史密斯太太温柔地问。

      少女苦着一张脸,把手按在自己额头上,说:“妈妈,我好累,可能有点头晕,待会去怀特医生那里看看。祝你们玩得愉快。”

      她不想出去,因为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这找她。明明和他说好了,为什么这两天就是不来?她心里又气又恼,扯着被子发狠劲:“叫你不来,叫你不来……”

      而她说的那个人一个矮身,短短一瞬,竹刀横劈,直击对手下腹。伴着对方的痛叫,少年仰起头,笑说:“抱歉了。”

      收刀,鞠躬,归位。然后,又开始神游。

      “再不来,就不要来了。”冥冥中好像有个女孩子的声音在冲自己发火,冲田总司背后一凉,蓦然睁开眼睛,才发现大家都盯着自己看。

      近藤勇脸都黑了,倒是伊东大度地笑了笑:“冲田师傅,可是记挂美人,心有所思?”

      “啊……”冲田张了张口,不知道要说是还是不是。

      永仓也笑了:“说到美人啊,就想去喝酒了……”说罢,对着冲田偷偷挤眼睛。

      “那就一同去嘛,哈哈哈。”近藤和伊东相视大笑,彼此的笑容里包含了也许只有他们才懂得的意味。

      冲田总司只觉得很无趣,他已经把道场木板都研究了一遍了,好几次他都忍住没有严肃指出来:“喂,那个角落,也请稍微清理一下呀。虽说只是一点点灰尘,但你们可是鼎鼎有名的大道场啊。”

      “没意思呢,没意思呢,这要到几时才能休止呀,近藤先生你就别学人家做俳句了……”他只能在心里哀叫,听着那两男人言不由衷的互相吹捧真是太煎熬了。转头望向拉门外,庭院里绿影婆娑,温柔的风里浮动着龙胆花的香气。

      这时的天气颇为凉爽,浅草的枫叶漫天飞舞,想起那天的场景,冲田不免有些迷离。

      就在他又出神的当会,猛地被人推了一下。

      “啊?!”他左右看看,才发现藤堂那张怒气冲冲的脸正对着自己。

      “发什么呆!走了,去鹤屋了……”他嘟嚷着转身,“新选组的脸都给你丢光了!”

      冲田慢慢地起身,原来人真的都走掉了,偌大的道场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哎,近藤先生是真的生气了,居然也不等等自己。

      一个样貌清秀的小姓躬身在门边候着他,恭顺地说:“先生,驾笼已经为您准备好了。”

      冲田也笑了:“驾笼?太晃了。他们去的那地方,叫什么屋的,我知道路,自己走去就行了。”

      “鹤屋。”

      ***

      下午的日头有些毒辣,秋天里就是这样,凉快归凉快,但总有那么一点叫人不痛快的地方。冲田总司快步朝东南边走去,过言问桥时,还停顿了一会,跟桥边挎篮的卖花女买了束花。

      “哦哦,是葛花呀。”他呆呆地盯着那紫色花瓣上的水珠看了一会,那姑娘看着他年轻端丽的侧脸也跟着发愣,心里想,谁家的少年武士这样好看啊。冲田似有所感,抬头对她笑笑,转身离去,留下那恍惚的姑娘一会看看花,一会看看他,满心惆怅。

      麻布的善福寺,弥漫着浓郁的秋的气息,败酱花黄白交映,盛开在那条被草苁蓉侵袭的小径上。再过去,便是一整片的笹龙葵、石龙胆和狐之矢,连遍生在京都贵船附近的秋明菊都能见到,微风一吹,青白色的花朵轻颤,宛如美人般柔弱可怜。时值黄昏,日影渐淡,行人寥寥,古寺钟声袅袅未绝,偶有晚归的鸟雀啼鸣,秋气从树荫中来,凉意自心头涌起,美国驻江户大使馆就设立在这里。

      因为发生过多次过激武士袭击外国人事件,这里从前两年开始便戒备森严,几名持械的卫兵轮班守在入口。乌压压的枪口映衬着优美的晚景,不甚协调,好在还有里面传出来轻扬的手风琴声做点缀。

      少年冲田正悠然自得地翘脚坐在偏院的一棵凌霄树上,花还未开尽,可树上的人已经踌躇了好一阵了。

      “好苦恼,要去吗?女人的心啊,真善变,在京都时明明都那么说了。”话虽这么说,在浅草寺第一眼瞥见那头金色的卷发,心里还是痒痒的,忍不住想卷在手指上玩。

      “要不……干脆回去吧。”一路赶来,怀中的花早就蔫了,紫色更深了一些。冲田对着花问:“喂,那你来说说看,你想去她那吗?”

      葛花在风中飘扬。

      其实也不远,他已经可以望见她的窗子了,点起了灯,格子窗上浮现出那一抹熟悉的身影。之前藏身在一辆送货的马车底下跟着进来,轻车熟路,鬼魅一般就掠到这里来,偏偏到了窗前,却又停住了。他敲不下手。

      屋子里,那个女孩正用他听不懂的语言在说:“罗密欧,我亲爱的罗密欧,今夜你会来吗?”

      咦,还有别人在吗?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冲田听了一会,脸上露出茫然的神情。明明就只有她在嘛,这是在自言自语吧。

      少年干脆背靠板挡坐了下来,闭上眼睛听那女孩子自言自语,静静地消受着这片刻温纯的时光。

      偶有一两声细长的猫叫,他听着听着,嘴角忍不住往上扬。阿吉呀……

      说到阿吉,那天新八还在问他:“这么说,你把阿吉送给那夷女啦?”

      “嗯。”

      “你可真舍得呀。”

      少年闷头低语:“她要走了,以后就见不到了。”

      “啊呀,原来站在我眼前的竟是一个为失恋苦闷的男人呀,失礼了。去喝一杯浇愁怎样?”新八大笑着揽住他肩膀。

      “好烦。”少年推了推他。

      “想留她在身边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嘛……一朝酣梦醒,唯见山吹簌簌……”新八说着说着,就唱起了浪花小调。

      少年闻言却用力点点头,难得地赞同了他:“虽然不知道你在唱什么,但已经决定把性命交给这个时代的人,确实是不能给她什么东西的。”

      “决定了?”

      “嗯。”

      “好可惜……”静默了半晌,新八突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诶?”

      “不用我说,肯定还没那个过吧……真可惜,夷女的滋味也不知道怎样啊……哎呀,不要拔刀,私斗是要切腹的……”

      “好啰嗦,你这个下流的男人!”

      “哟哟,这时才想起我下流来了?不知道哪位还腆着脸来问‘哎,怎么能让女孩子高兴一点’这种事呀。除了领去出缝茶屋外,送俳句、看歌舞伎、吃点心,你不也做得不亦乐乎吗?上野不忍池要去一次试试吗?”

      “……太、太可鄙了,你快住嘴!对了,莳花,这个我还没送!”

      冲田在回忆里忍不住要笑出声来。抬头,惊觉阿吉正扒在窗棂上挠,女孩笑着开窗的同时,他借着暮色掠身蹿上前面一棵树梢。凌霄的清香顿时将他紧紧包围。

      哎,终究是不敢去见啊……

      也罢。他坐在树上,女孩托腮立在窗前,女孩远望着初上的灯火,他俯视着女孩随风扬起的金发。他的视线慢慢地剪裁出女孩的轮廓,像一个烙印,从此刻在了他的心里面。

      二十岁的冲田隐隐地感觉到她目光里的哀愁和自己说不出的烦恼是一样的,握刀的手纵使再灵活,也无法一刀切断那重重阻障。所以,他也只能那么坐着,静静地看她左顾右盼,不知道在等待着谁。

      天空已经暗了下去,女孩的身影终于和夜幕融于一色。他的眼角稍微润湿,再也看不清她的脸庞。然后,他终于慌乱了起来,仿佛立刻就要失去她一样。

      以后都见不到了吧?那现在去见一面没什么关系吧。

      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先做出了决定。等到自己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跳进了女孩子的屋里。

      屋檐下挂着的一盏深红色灯笼,为这间小小的屋子里映衬出别样的韵味。冲田的脸又开始发烫了,他想起了多摩一带很常见的走夜习俗,碰到中意的女人,只要对方不反对,男人便会趁夜摸到女方的住所去幽会。土方岁三年少时也常常做这样的风流事,尤其是去参加可以随意交/媾的黑暗祭。

      她已经睡了,夜风吹着,很容易会着凉。把花搁在一旁,冲田想找件被褥给她盖上,手却不禁颤抖着抚摸上了她的眉心。那里紧紧地皱着,即使在睡梦中,也一样心事重重。他怎么也抚不平,怜惜地看了一会,终于下了决心,俯身轻轻地落了个吻。

      近半个世纪后,玛丽•史密斯的后人整理她的遗物时,发现了一本发黄陈旧的日记,记录了她少女时期在东方的一段生活。其中有一篇,这么写道:“乐曲和人声像海浪一样层层漫过,我就像海上一叶扁舟孤单地漂泊在人群中。夜夜笙歌,日日纵游,鲜明地反衬着居留地外的风声鹤唳,这样的生活让我感到空虚。风声,猫叫,还有不远处的音乐,我几乎以为这会是1864年10月我在江户的全部了。直到那人,乘着月色,在我睡梦中破空而来。一睁开眼,所有的声潮都已退去,鼻尖盈溢着淡淡的花香,目光已经越过世界上所有的阻碍,我很自然而然地看他,仿佛我们从未分开一样。”

      “我有时会开玩笑地管他叫‘罗密欧’,却没有想到,那正是离别的预示。也许,当时的我早就意识到某些东西了吧。”玛丽•史密斯在最后一则日记里如是说。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叁拾叁 逢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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